一乘战车的常规人员配置,甲首一人,参乘一人,御者一人。
三百乘战车,连上少许负责携带辎重车辆的仆兵,便是千人左右。
这一千人轻车快马而来,自然没有也来不及准备渡船。
而在前羽王的计划中,这一千多号人就该一直待在南岸机动游弋,给予敌人后路足够的威慑,故而也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渡河。
但在三天之期刚刚过去的这日深夜,随着北岸形势出现的一个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微妙变化,南岸的公孙乙终于忍无可忍,悍然发动。
无船可渡,他便命麾下这一千人拆下战车栏杆木条,而后浮木而渡。
诚然,在没有战船依托的情况下,人族入水后面对天生熟悉水战的鲛狄,根本就是羊群在旷野上遇见饥饿狼群,死路一条。
鲛狄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屠夫人等待这一千多敌人悉数下水后,便带着麾下王族精锐悍然包抄上前。
既从正面与两翼包夹,也从水下抄底,如此四面出击,确保敌人除了立即掉头逃命,再无其他出路。
若是寻常人族大军,恐怕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这一千人毕竟不是寻常的军队。
因为他们有公孙乙。
一头率领群羊奔袭千里的猛虎。
猛虎一咆哮,原本还张牙舞爪的狼群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眼见原本悍勇的手下全都瑟缩不前,敌军如入无人之境,饶是屠夫人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禁心中悚然。
“都说公孙乙的【坑】道坑杀之人越多,自身威吓敌人的气势越强,本以为只是稍强一些的【屈兵】,如今观之,此道岂止是屈人之兵?足以屈人之城了……”
随着公孙乙一部越发靠近,屠夫人无奈地发现,哪怕她这位王庭大祭司,心中的战意也在迅速流失。
此地非祖神力量覆盖之地是一方面,而自身境界不敌对方又是另一方面。
长此下去,恐怕对方还未上岸,她就已经忍不住心中恐惧提前逃跑了。
而她这边一跑,北岸的主力大军便会彻底失去退路。
“全军散开,远离公孙乙百丈,待其上岸后,再以箭矢袭扰其后路!”
屠夫人无奈下令道。
……
没有鲛狄拦路,公孙乙大军只花了不到两刻钟,便成功在北岸河滩上集结。
因为鲛狄改变策略从后吊射,途中难免出现减员。
但仍有七八百人成功上岸。
对于公孙乙来说,这些人手足够完成此战目标。
于是列阵完毕,他毫不迟疑地挥军杀向齐军营寨。
此时留守这个方向的紫龙卫早就从屠夫人那里得到消息,已经严阵以待。
但不知是因为有一名圣人龙尉坐镇此地,还是因为正面战线的局势更为吃紧,他们始终没有叫回支援前线的两个闾,更没有呼叫其他方向的援军。
于是等公孙乙冲到营墙跟前的时候,面前之敌的数量仍旧跟过河前一样。
三闾约一百五十人紫龙卫,再加上普通士卒与中途上岸支援的部分鲛狄精锐,总兵力一千出头。
单从兵力配置来说,防守方的联军还稍稍占优。
然而当双方短兵相接以后,这种兵力上的优势却完全没能体现出来。
不是紫龙卫们不努力奋战,也非龙尉是个完全不知兵瞎指挥的祝者圣人。
实乃公孙乙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头,营墙上的联军士兵,上至龙尉,下至普通凡卒,尚未开战,心中胆气便已经退去了一半。
于是黑水人仅仅是猛攻了片刻,随着营墙一角倾塌,原本一场艰难的攻坚战,很快便成了一场一面倒的追逃战。
龙尉本人更是率先逃跑,而后自他以下,紫龙卫,鲛狄援军,普通士卒,全都失了魂似地四散逃开。
“穷寇莫追,此战我们主要目的是那座祭台!”
公孙乙高喝一声,将部下重新约束成阵,而后再不管溃逃的敌人,直奔主题而去。
……
从临河营墙到祭台之间,大约有八百步的距离,全力冲锋之下,片刻可至
途中除了溃兵,再无任何阻碍。
眼见胜利就在眼前,不知为何,公孙乙心中反而莫名有一丝不安。
这是来自数十年沙场征战养成的直觉。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最后关头越要谨慎。
于是明明胜利唾手可得,他仍旧静下心思索了片刻。
这一想,他便发现不安源头所在。
这场战斗,从他下水渡河,到登案,再到破营,虽然敌人被他的【坑】道吓退是预料中的事,但过程未免太过顺利了一些。
若敌军统帅是个庸将也就罢了,偏偏从先前了解的情报来看,对方似乎也精通用兵之道。
“齐将田恕师从其兄田博闻,而田博闻当初似乎跟随孙峻野一段时间……”
想到那个已经远离人世二十多载的名字,公孙乙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安了。
当今世人都以为前羽王是他在兵道上的头号竞争对手,然而在公孙乙心中,前羽王虽然出色,却也仅仅是一个出色的后辈而已。
真正称得上他对手的人,还是那个坐在轮椅上半癫不疯的老瘸子。
二十多年前,两人层在破碎的谷道关前对峙过一段时间,若非对方主君太过昏庸,以至于被轻松离间,临阵换将,他还不知道自己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带领黑水人杀入中陆。
饶是如此,对方后来千里奔袭梁都,保下吕齐国祚,仍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始终认为,世间用兵之人,唯有孙峻野与自己堪称伯仲之间。
单论用奇,自己甚至不敢说胜过他。
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两人终究未能再堂堂正正对决一场,争出谁才是兵家真正的“神”。
“若敌将兵道传承自孙峻野,此番布置若无暗藏陷阱,反倒不正常……”
就在他思忖之际,大军已经走了五六百步,将将来到祭台跟前。
但也就在此时,原本争相逃命的敌军,有半闾不到一百人的紫龙卫却不但不逃,反而逆流而上,纷纷在祭台跟前集结成阵。
而在他们正中,秩五小宗伯境界的龙尉赫然在列。
公孙乙认出对方身份,正是临海卫龙尉。
当初齐皇肉坦出城请降,自贬为王,正是这位陪同在侧。
想起当初情景,公孙乙当即嗤声喊道:“败军之将,今日何必再来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