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了,众人回味着刚刚“侠女”们飒爽优美的舞姿,都有些意犹未尽。
当中太子尤为明显,敷衍地与太子妃对饮了一杯,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居中舞剑的那名女子,是什么出身?”
太子妃闻言,从席中站起,退几步,下拜道:“妾不敢隐瞒殿下。此女其实是一名黑水战俘,妾见她姿色不错,又善剑,所以才招来为殿下献舞,如果有冒犯到殿下,还望殿下恕妾愚钝之过!”
“爱妃哪里有什么罪过!”
太子立即上前扶起太子妃,随口安慰两句,马上又问道:“不知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姐妹……”
听到太子接连问了一大堆串那位“黑水女俘”的详细信息,太子妃顿时不干了,语气吃味道:“刚刚殿下对妾不闻不问,此时却如此关心一位女战俘,莫非在殿下心中,妾还不如一位敌国的女子?”
言罢,未等太子答复,她立即转向旁边公子宛求助道:“少傅大人也来评评理啊,殿下这般厚此薄彼,莫不是真的厌弃了妾不成?”
突然被太子妃点名,公子宛明显愣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教导太子夫妻和睦,确实是太子少傅应分的职责之一,所以他帮腔道:“一位黑水的战俘,当众献舞求存,说出去尚能说扬我大齐国威,但若殿下屈尊下问,便于礼不合了……”
接下来,公子宛又列举了历史上一些君主因为沉迷女色,刻薄了正妻,进而招来祸患的例子,最终得出太子应该与太子妃重归于好的结论。
“少傅教训的是。”太子最后含糊应了一声,悻悻然地拉着太子妃转回自身席位。
不过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不情不愿。
于是公子宛的脸色越发阴郁。
如此众人又饮了一轮酒,太子妃作为宴会主持人,再度发话:“今日雅宴,既有傩舞,岂能无乐?”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刚刚帮她说话的公子宛,亲切笑道:“妾素闻少傅大人在陈国时,便以抚琴吟唱的风度为国人称道,不知今日能否为诸君高歌一曲,涤荡我等污浊俗气?”
太子妃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在场宾客的一致赞成,其中东宫众人更是纷纷抚掌叫好。
于是公子宛半推半就,命下人将琴抬了上来。
不过手落到琴弦上时,他却没有立即开始弹唱,而是抬头环视一圈,问道:“刚刚公子昭自言名中‘昭’字的含义。陈宛不才,也觍着脸问一问诸君,可知我名中‘宛’字的来历?”
众人纷纷摇头,露出好奇的目光。
不过田籍留意到太子闻得此问,脸色微微一滞,而后目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然而一直关注太子状态的公子宛,此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看都没看太子一眼,自顾自地解释道:“宛者,取自乐曲《宛丘》之名,乃是陈国上下皆喜爱追捧的一首风乐。”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弦音如影随形而至,竟是直接开始了弹奏。
话说,公子宛素来给人气度沉稳的感觉,若是他弹奏一首正声雅乐,众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这一首名为《宛丘》的陈国风乐,曲调却是走华丽奔放的路子。
从第一道弦音开始,旋律渐次加快,初时如人低头小步趋行而来,不过数息以后,节奏骤然加快,那位低头之人终于展露姿容,却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围绕你身边翩翩起舞。
而在这种奔放的乐声中,公子宛随乐高唱——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
《宛丘》乐调热烈奔放,连带公子宛的吟唱,也变得充满热情,一改过往哪种沉凝冷静的禁欲系画风。
如此反差,场间的女宾自不必说,早已是人均目中含春,如痴如醉。
就连一直望天的公子昭,也难得低下头认真倾听,一根手指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田籍不由好奇问道:“闾长,这《宛丘》究竟唱的是什么啊?”
虽然夺舍半载有余,很是恶补了一些基础知识,但这毕竟是外国的歌曲,而公子宛的唱腔明显带着陈国口音,所以田籍虽然能感受到歌曲传达的情绪,却对唱词不知所云。
便听公子昭一边敲着手指,一边解释道:“陈国上下好巫喜舞,据传这位公子宛的生母,便是一位陈国的巫女。”
“而《宛丘》之词,讲的正是一位国君对一位起舞巫女的爱慕之情。”
“难怪他以‘宛’为名。”田籍恍然道,“而且这不就跟刚刚太子盯着墨闾副看的情状一模一样吗?只是为何我见太子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快?”
“因为《宛丘》所言的这名国君,正是陈国历史上公认的一位亡国之君!”
听到公子昭的这个解释,田籍脑中迅速调取看过的历史资料,心中渐渐了然。
原来陈国作为中陆与西泽交界处立国的国家,曾经也在西拓中获得大片西泽的领土。
然而到了那位亡国之君的时代,上至君王,下至百官,皆沉迷声色,不思国事,最终导致国家灭亡,被西泽兴起的天阳国取代。
随后虽然在大齐的强势干预下,陈国后人勉强夺回了在中陆部分的国土,但国力大不如前,不得不依附大齐,对抗比邻的西泽天阳国。
而这一段历史,再联系刚刚公子宛为太子妃帮腔说的话,那么他此时唱的这首《宛丘》,寓意不言自明。
“这是以《宛丘》之乐,讽谏太子啊。”田籍低声感慨道,目光渐渐凝实,“如此一来,这第二道饵也算咬实了。”
……
公子宛唱罢,场间的气氛比刚刚的吕女剑舞更为热烈。
当中不少声音自然是冲着太子少傅的权势而去。
但也有些耿直之人,听出《宛丘》曲中真意,大赞公子宛以乐曲劝谏,有古名臣之风,无愧于“王佐之才”的盛名。
而在这种气氛的带动下,太子也免不了自我检讨几句,而后再次表达对太子少傅的信重。
后者则顺坡下驴,言自己因过于忧心太子,情急之下有所冒犯,希望殿下恕罪云云……
总之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主臣相得,气氛变得更为融洽。
甚至在太子妃的提议下,主臣对饮三杯,而后皆大欢喜。
只是这种表面欢乐的气氛,别说对情绪感知敏锐的田籍,就连茅越也看得透彻,暗自窃笑道:“这太子殿下,怕不是往日被太子少傅管教怕了吧……”
这时趁着场面气氛热烈,宴会主持太子妃又出来提议道,“今日诸国群贤毕至,先有吕舞,再闻陈乐,不知徐国的诸君,可有为饮宴助兴的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