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宛一路走来,目光坚定,不曾回头。
正如他手中的剑。
他用剑杀了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有罪的,无辜的……却从未后悔。
他心中告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兴梦想之中的陈国。
为了这个梦想,他甚至杀了恩宠多年的爱妾,仅仅是因为对方在他枕边说了些煽风点火的话。
妖女扰乱视听,祸害社稷,该杀!
每次挥剑,他都毫不迟疑,从陈国开始,一路杀到了临海皇都,最终成功杀入了东宫,成为太子少傅。
他本以为能一直辅佐储君,直到对方继承大统,他则手执相印,剑指天下。
不曾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黑水女刺客,他的剑,突然杀不动了。
“少傅啊,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上巳节的临水宴席上,面对如山铁证,太子向他发出诛心一问。
那时陈宛心中有愧,不敢回应。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欺骗了太子。
欺瞒主君,是臣子大忌。
但如今经过半年多的磨砺,他心境早已不同。
他是骗了太子,但他无愧于心。
若为自己明哲保身,任由主君堕落,弃天下于不顾,那不过是大奸似忠的佞臣!
所以这一次,面对太子质问,陈宛抬起头,目光如剑:“是真的!陈宛只恨自己不能亲手了结那名女刺客,为殿下清扫卧榻!”
“因为殿下,乃是天下人的殿下,非贞荌一人的殿下!”
“若死一贞荌而救天下社稷,陈宛九死不悔!”
陈宛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当头棒喝。
原本因贞荌之死而神伤的太子,莫名一愣,随即双目渐渐恢复神采:“少傅,刚刚是你喝醒了我?”
陈宛闻言也是一愣。
但他看清周围景象,很快明悟过来。
原来刚刚自己这一喝,不但勘破了自身的迷瘴,还将太子身上的迷瘴也一同破除。
眼前这位太子,不是刚刚幻境中人,而是跟他一同登上了无邪道的真正太子!
“原来如此。”
太子也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对陈宛郑重一揖:“少傅的心意,我已经全部明白。过去是我糊涂了,这里给少傅配个不是!”
陈宛当即回礼下拜,动容道:“陈宛亦有过,所幸殿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这是我才该说的话!”太子打断陈宛,上前扶起,“若无少傅一路不离不弃,哪有我今天的幡然悔悟!”
“殿下!”
“少傅!”
主臣两人相顾含泪,前嫌尽释,而后携手并进,再次往高处登去。
身上迷瘴,竟十分稀薄,直到走到跟刚刚乐仁差不多的位置,才终于再次停下。
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将田籍远远甩在身后。
因为后者依旧在丙等的区间徘徊。
……
“好,好,好!”
高处城楼,三名重臣见太子与公子宛主臣和好如初,携手并进,不禁连连道好。
左相邹无忌抚掌笑道:“我早就说公子宛更胜一筹,论心性,灵台伯这种性子轻浮的游者怎么跟他比!”
右相鲍去易这次难得没跟他抬杠:“最重要是,经过公子宛当头棒喝,太子殿下总算悔悟过来。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此一事,我等便足以回去跟陛下交代了!”
“确实如此。”太傅捋着胡子,微微点头:“经此一事,太子重新振作,公子宛心志更坚,可独当一面矣!”
“老夫本以为田博闻是他们的劫数,如今看来,分明是他们的磨刀石嘛,哈哈哈!”
不但三位重臣欣喜于这一幕,下方围观的众人,也被太子主臣重归于好的一幕打动,纷纷泪目。
当然,也有些女祝者泪目之余,见两位风格相异,但同样俊美的男子如此想得,而流露出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满足笑意。
……
总之,此时此刻,场上最夺目耀眼的角色,无疑是太子主臣二人。
也只有老肆师、乐仁与晏腾三人,还在关注田籍的状态。
但三人根据各自经验,都认为不太乐观。
因为时间所剩无几,而田籍还停留在丙字区间。
无邪道越往上走,越是艰难。
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冲不到乙字段,田籍别说争胜了,恐怕还得垫底,面临延长期限的惩罚。
“是老朽小瞧了对手,连累了大家。”老肆师不禁惭愧道。
……
“你要输了。”
幻境之中,原主继续嘲讽道:“你不但输掉挑战,还将输掉对这个身体的主导权。”
“你死了以后,我可不会管你的那些亲朋好友的生死。”
“你当初怎么对滢妹的,我全都会回报到他们身上!”
原主笑声狰狞。
只是田籍始终沉默,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原主见状,语气莫名一转,蛊惑道:“要不要重新再选一次?”
“卸下负担,你才有力气继续前行嘛。”
“呐,我优先推荐抛下那个管氏毒妇。”原主冷笑道,“放弃她,你应该就有足够力气应付桑弘麻了。”
“可话说回来,你不是已经得知,此时此刻,除了桑弘麻之外,还有一位顶着滢妹脸孔的秩四刺客潜伏在屋外吗?”
“想要躲过她的刺杀,光抛弃一个还不够,估计你得将整座知北楼都放下才行。”
说到这里,原主顿了顿,再次发问:“怎么样,再选一次吧?”
“不必了。”田籍突然开口道。
“真不怕被我夺回身体主导权?”
“无所谓。”
“那你的一切可都归我咯?”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归谁都一样。”
“哼哼,自欺欺人!”
“是啊,我确实是自欺了。”田籍语气肃然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索游者何以入圣的问题,一直试图找寻道心上的担待。”
“结果我在外界找来找去,唯独忽略了自己的内心。”
“现在回过头看,我最大的担待,根本不在于外,而在这里。”田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先前一直以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你的记忆,虽然看似旁观者清,实则不过是回避自己的内心。”
“你,终究已经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部分,不管如何回避、割裂,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越是回避,就越会陷入迷瘴。”
说到这里,田籍抬起头,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看到那个跟自己对话的人。
“因为你,或者说‘我’,正是我心中最大的担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