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柳筐从城楼放下来,费书迈步进筐,悠哉哉潇洒坐好,仿佛是在乘坐轿舆,还挥着折扇发令:“起!”
不等朱翊钧反应,魏剑便拉开了第二个木筐,说道:“彦祖公子,请。”
朱翊钧意外的说道:“我不急,你先吧。”
魏剑淡淡拒绝道:“你付钱了。”
讲究人!
说完只见他反手拔出熟铁棍,转身面向围过来的难民,对朱翊钧叮嘱说道:“公子快些坐进去。”
“多谢!”
朱翊钧只好道声感谢,坐进柳筐。
魏剑爆喝一声,挥舞熟铁棍,对那些难民说:“谁敢再踏前一步,准教他脑袋开花!”
这厮面相凶恶,顿时吓退众人。
等三人都上了城墙之后,朱翊钧的马匹,果然成立饥民争夺的焦点。
朱翊钧来到城楼,又对王县令致谢,王用只略微颔首表示接受。
费书突然转身,正色道:“静海县饿殍遍地,贤弟为何还派皂吏下乡征缴田赋?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王用无奈苦笑:“那些皂吏,不是我派出去的。兄长相信吗?”
费书点头:“换作别人,我肯定不信。”
王用解释说:“静海县政,皆操于县丞之手。愚弟上任一年,粮马、税征、户籍、巡捕诸务,竟不能插手丝毫!可笑我这堂堂县令,竟然与当今陛下无异,仿佛那县丞才是一县主官!”
“还有这等事?哈哈,贤弟真乃庸官也!”费映环居然大笑不止。
朱翊钧顿时心里不乐意了,你骂自己随便骂,干嘛提朕啊!
朱翊钧的小表情,自然无人在意。
王用冷冷一笑,自嘲道:“唉,谁让那县丞之女,是宁波府同知的小妾呢。我等士子寒窗苦读,竟比不过一贱妾的枕头风。”
费书揉着手腕说:“贤弟忍了一年,如今又逢难民,是时候该收网了吧?”
“知我者,费兄也!”
王用笑道:“费兄来得正好,今夜咱兄弟联手,好好惩治一番奸商污吏!”
费是摩拳擦掌,对仆从魏剑说:“老魏,该你大显身手了。”
魏剑不屑道:“些许宵小,手到擒来。”
王用顿时大笑:“魏兄还是那般豪勇,今夜便作前锋大将!”
“哪个……我能不能参与一下啊?”
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弱弱的请求。
朱翊钧对于这样的有谋划的政变,要说不好奇,那可太虚伪了。万一将来用得上,也说不准,谁会介意自己多门手艺呢!
“费兄……”对于朱翊钧这样完全陌生的人,王用还是很排斥的。
一般把这样的人,称为【变数】。
一开始费书也是想要婉拒的,但是后来看在的又加了五两的面子上,含泪答应。
……
当夜。
静海县突然传来喊杀声,知县王用亲自率队,抓捕城中最大的豪强。罪名是:勾结匪寇,窝藏要犯,私藏兵甲,意图谋反!
县丞李兴得知消息,连忙从小妾床上爬起,坐着轿子匆匆赶赴现场。
“王知县,快快住手!”李兴大喊。
王用转身微笑:“李县丞也来协助抓捕乱党?”
李兴气急败坏,怒斥道:“胡说八道,这是良民士绅的宅子,哪里有什么乱党?”
突然,魏剑从内宅出来,将两副铠甲扔在地上,拱手说:“县尊,在宅中搜出两副甲胄。”
王用阴恻恻笑道:“敢问李县丞,依《大明律》,私藏甲胄该当何罪?”
“你,你……你栽赃陷害!”李兴勃然大怒,直接威胁道,“姓王的,别不识抬举,这静海县不是你说了算!”
王用露出一脸惊讶表情,阴阳怪气道:“李县丞,你如此惊慌愤怒,难不成也跟乱党有勾结?”
“放屁!”李兴顿时气得肝疼。
王用踱步走过去,低声说道:“李县丞,县衙六房,已有两房为我所用,主薄也占了一房。你还能一手遮天吗?对了,新任宁波府府丞已经履职,是我当年会试时的旧友。识相一些,乖乖听话,大灾期间我不想撕破脸!”
“新府丞到了?是哪位老爷?”李兴顿时大惊,突然捂着肚子说,“唉哟,怎闹肚子了,快扶我回家如厕。”
望着李兴离去,王用吐了口唾沫,踩踏蹂蹭道:“狗一样的东西,连个举人都不是,还敢在爷爷面前嚣张跋扈。待灾民归乡,就让你脑袋搬家!”
费书慢悠悠走来,取笑道:“贤弟啊,宁波那位新府丞,确实跟咱们一起会试过。可非什么旧友,你当年争风吃醋,跟人家起了冲突,最后被人家【十君子】联手打得鼻青脸肿呢。”
王用撮撮牙花子:“这等私密事情,他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县丞怎会知晓?不怕的。”
随后费书走到始终旁观的朱翊钧面前,逗趣式的拍了拍肩膀,问道:“彦祖,今晚刺激不?”
王用也对于今晚的一切甚为满意,也是走过来说道:“彦祖年岁尚幼,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也能理解。但无需担心,今晚必将会是你此生难以忘却的记忆之一,哈哈哈。”
朱翊钧则是尴尬的点头附和了几句。
人都没死一个,还如此兴师动众,以此时朱翊钧的评价来说:幼稚了点。
经历了如此多事情之后,朱翊钧太清楚不斩草除根的的坏处了。
于是好心建议道:“既然已经有了对方的证据,为何不递交上去,当前新京察制度推进的如火如荼,正式良币驱逐劣币的最佳时机啊。”
王用则是完全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训道:“彦祖,做官不想你想的那样简单的。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费书也是极为配合,“等你长大了中举之后,便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了。”
朱翊钧追问道:“既然话已至此,不如简单教教我啊。”
由于事情极为顺利,王用也是心情大好,便说道:“行。那我今天就多说几句。彦祖也多往心里记记。”
“这尤其是地方官,起到的作用是成为地方与中央间的枢纽,一般就算是京察,也是县令、县丞换一留一,就是为了维持地方的基本安定。如今本官刚刚执政一年,所有人脉依旧掌握在王兴手里,如果贸然搬到对方,那对我来说,弊大于利。”
这也就解释了当初在香河县的马县令被抓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