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策也是当初朱翊钧和张居正学的,一般这样说的话,都是两个较差的,与一个自己真正要表达的汇合在一起,来达成被人接受的目的。
这个小伎俩,诸葛亮用的最溜。
“哦?细细说来。”
朱翊钧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原本的下策是,拒开城门,毕竟城外难民数量众多,成分庞杂,万一存有暗线之类,里应外合之下,城必然破。但县令大人明显分流安置,只要让人多加留意,便可有一个充分的预警时间。”
听完之后,王用神情一凛,没想到自己冥思苦想的计策,居然在对方这个娃娃眼中只为区区【下策】,但对方说的确实有理。
而且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便继续追问道:“那中策呢?”
“中策仍为守城战,但在难民问题,有些调整。本策是利用好难民,对方现在虽然身份有别,但数量确是实打实,只要充分动员,不仅会减少预警压力,也会舒缓城防压力。相比下策,本策承担的风险更高,但是伤亡肯定会更少。”
听到这里,二人已经是陷入了沉默。
显然是在脑中开始权衡起来。
朱翊钧等待片刻之后,他能感受到王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感---尊重。
“那上策是什么?”
朱翊钧反问道:“请问起事乱民有多少人?”
王用回答:“几千上万。”
朱翊钧再问:“请问这几千上万乱民,有甲胄多少,有刀剑多少,有弓箭多少?”
王用说道:“饥民造反,又没抢到军械库,能有什么甲胄兵器?”
“请问乱民现在何处?”
王用应声说道:“正在劫掠二十里外的柳青镇。”
这时候,朱翊钧淡然一笑,“再过些时候就要天黑了,请问乱民是否会连夜前来攻打县城?”
如此梳理一番之后,二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于是,齐声答道:“夜袭!”
“没错,兵法云,功敌所不备。如今倭寇正处于休整时刻,而且对方并非专业士卒,老实了一辈子的人忽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的事之后,必然会陷入极大的精神疲惫之中。今晚就是最佳良机!”朱翊钧胸有成竹的说道。
王用闻言,沉思之后,面色大喜,大笑道,“哈哈,真是好计策,果然后生可畏。快把陈典史叫回来,立即重金招募五百壮士,多作火把,杀猪造饭,本官要亲自率军夜袭!魏兄,你立即骑马,前往独流镇打探军情。”
就在王用准备离开的时候。
却被费书一把拉住了。
“王兄,虽然计策是好计策,但是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朱翊钧没想到这么完备的计策还有疏漏,便关心道:“费兄请指教。”
费书叹息道:“哪里称得上是指教啊。彦祖果然后生可畏。我想要说的是,对方根本上还是我朝百姓,真正有罪的是那些煽风点火的倭寇。如果夜袭的话,虽然战果上我们能取得最终胜利,但是现实中,伤害更多的还是我们的黎民百姓啊。”
被战功冲昏头脑的王用,闻言瞬间冷静了下来。
【对啊,他们前一刻还是百姓啊,让他们吃不饱、被欺负的原因根本还是在我们这群官僚身上啊……】
王用的良心让他无法做出如此冰冷的选择。
一旦真的夜袭,那么损伤更大的必然是我朝百姓。
“我,我选中策……”
这一刻,人命大于战功。
朱翊钧扪心自问,当在思考如何退敌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些难民划归到【该死的敌人】一栏里了,而正是费书的话,让他清楚他们只是最最表面敌人。
要不然怎么老话都说要多和优秀的人一起玩,当朱翊钧远居庙堂的时候,对着一堆文字,他可以做到慷慨激昂、挥斥方遒,一道道政令的出发点都是比较理想化。
而通过刚刚的交谈,他才明白从庙堂出来的政策,从颁布到具体落地,到底要经历多少事情。而施政的官员,内心是否有百姓,也会令结果天差地别。
如果王用真的按照自己的推荐,选了上策,那么必然会被看到最终战报的官员大肆嘉奖,如此一来,整个庙堂从上到下都是开心的不得了。
可,真的如此么?
朝廷血腥镇压次数一旦增多,那么就会必然出现突然崩盘的情况。
有可能出现的一幕是,明明昨天还是天明人和的场景,第二天立刻遍地狼烟!
想到这里,朱翊钧真的要感谢一下费书,是他的一句话,教会了他朱翊钧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
王用怕伤朱翊钧的心,于是鼓励道:“没关系,中策依旧是退敌良方。当对方发现久攻不下的时候,那些难民自然会四散离开,到时候我们只要及时追击,便能绞杀敌首。”
朱翊钧没关系的说道:“那既然如此,不如让我试试,能否劝降分化他们吧。”
“这……”
“让他试试吧。”费书想到自己阻止了一次,这次便想着成全。
王用考虑到对方阵中应该不会有百发百中的弓箭手,那隔着城墙,朱翊钧的安全应该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好吧,那你也下去准备准备。”
“放心,我也是被费兄的胸襟感染了,所以尝试一下,不成功也没关系。”朱翊钧保证道。
“嗯。”
于是,全城动员起来。
而朱翊钧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准备起来。
用张居正的评价,自己算是能说会道,而且总能找到理论和证据,那么如何说服难民的方向便成了关键。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法不责众,就此揭过?
如果不能切中对方心中的要点,那么这场战斗很有可能越打越狠。
这也是为什么朱翊钧把王用一开始的选择当为下策,就是因为难民潮的前期是疯狂的,他们的首领必然想着通过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坚定所有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最不济也要让所有人的双手都染红,来恐吓他们已经永远回不去平淡的生活了,只有堵上性命跟着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