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宁,袁崇焕出了山海关,一路走一路看,对关外地形有了初步认识。
这些年他一直关注辽东局势,虽未曾到过关外,但这里的地理形势他早已了然于胸,此番前来,不过是想实地勘察一番,确认心中的想法罢了。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抚顺城下。
2、3、4月是努尔哈赤可能出兵的时间,抚顺城早已施行军事管制,非必要不然不得出入城市。
袁崇焕二人刚到抚顺城下,就被城门前的军吏拦下:“什么人?”
“福建邵武知县袁崇焕。”
军吏一愣:“福建知县,咋跑到我们抚顺来了?”
“巡防。”
军吏又是一愣,“知县什么时候有巡防之责了?”
“现在是没有,朝廷的任命书不久之后就会下来,本官会来辽东任职,你也无须为难,速去禀报,放我进城。”
军吏听了这话才会过意来,原来是即将被派到辽东,提前做功课来了:“拿个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我去给我们将军看。”
袁崇焕把朱由检赏他的银鱼袋丢给军吏,军吏把东西送到周遇吉面前,周遇吉盯着银鱼袋注视了很久,他的副将不信道:“大人别看了,肯定是假的。”
“不,东西绝对是真的,人就不一定了。”
“那就是人是假的,福建的知县跑到咱们辽宁巡防来了,这事儿一听就离谱,不是疯子就是个骗子,大人不要理他。”
对此,周遇吉有不同的看法:“不,贤才处于世间,犹如尖锥立于囊中,稍有动作,锋芒即刻就能显露出来,我倒很想见见此人,把他带过来。”
“是。”
很快,袁崇焕、林凤翔二人被几名军士押了上来,听完袁崇焕的来意,又检查了二人的随身物品,确定他真是知县后,周遇吉不禁感叹:“袁大人好大的胆子,我大明朝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般的人物了。”
旁边的林凤翔深有同感,他这大人有时候比武人还莽。
袁崇焕对周遇吉作了一揖:“周将军,下官有些边事上的疑问,能否请您为下官解惑?”
这时,几个火头军士兵敲着铜锣:“放饭了,放饭了~”
周遇吉摸着肚子:“给你一顿午饭的时间。”
“谢将军!”
……
跟周遇吉的谈话和对辽宁地形的实地考察让袁崇焕受益匪浅,在北京城里,侯恂没找到袁崇焕,也猜到袁崇焕可能自己去辽东了,索性就等着他回来。
三月初,侯恂总算把袁崇焕盼回来了,侯恂再次上疏,这次朱由检看的及时,及时召见袁崇焕。
沿建极殿(保和殿)往后走,与乾清门相对的白玉栏杆之上,有处地方,名唤云台门。
明代皇帝遇到要紧事时,就在这里与咨询重臣之所在,是为“平台召对”,万历当皇帝之后,因为不上朝,平台召对有名无实,今天,朱由检要在平台召对一个小小的知县。
袁崇焕被侯恂带到平台时,朱由检已经高高坐于平台之上。
这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在天空的映衬下,越发显示出这位少年天子朝气蓬勃,威武不凡。
袁崇焕疾走两步,跪地伏拜于玉栏石阶之下.口呼:“臣袁崇焕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见状,微微一笑,起身走下石阶,双手将他扶起:“袁卿一路辛苦了,平身吧!”
袁崇焕受宠若惊,连语气都有些不自然了:“谢…皇上!
朱由检转身走回平台上去,他素来不喜欢繁文缛节与任何不必要的礼仪,一句寒温叙罢,便即直切主题:“建州女真,已有数载有余,辽民涂炭,朕实堪痛心。
朝中官员谈及建奴而色变,侯恂向朕举荐了你,袁卿有何高见,尽可言之。”
袁崇焕心潮澎湃,他终于有机会和大明最高领导人直接谈话,他拿出自己写好的折子双手举过头顶:“臣有五年平虏之策献予陛下。”
辽东没丢,袁崇焕的平辽也成了平虏。
王安不待朱由检吩咐,将奏疏取过,置于朱由检案头。
朱由检张开奏折,读了两行,略略点了点头,有兴趣继续往下看去。
名头虽然变了,但内容还是五年平辽的内容,袁崇焕的想法一点点修城墙,蚕食后金疆域,逼迫后金北遁。
因为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没有给袁崇焕五年时间,朱由检看完后,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同意。
袁崇焕适时说道:“只要皇上给臣钱粮、兵马,臣一人,五年时间内可平定建州女真!”
朱由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如果他真的不到12岁,听到袁崇焕的豪言壮语肯定就答应下来了,可惜他不是。
真让袁崇焕搞五年平虏的话,又是一笔巨大开销。
要是成了还好说,要是不成,那可真是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了。
一时间难以决定,朱由检索性退如暖阁,稍事休息,从袁崇焕的神态言语上,他能感受到袁崇焕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思。
他派人调查了袁崇焕的成长经历,袁崇焕从小到大就听着古代英雄人物的辉煌战绩长大。
且不提蒙恬、卫青、霍去病等名垂千古的武将,单说明朝一朝的名将统帅就让他热血沸腾。
追击北元于大漠的徐达,平定云南的傅友德、蓝玉、沐英,坚持北京保卫战的于谦,驱逐倭寇,坐镇北方使边境十多年没发生大战的戚继光,抗倭名将俞大猷,威震辽东的李成梁,入朝作战的李如柏,平定宁王之乱的王阳明。
凡有争心者,谁不想成为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人物?
趁着朱由检休息的时候,袁崇焕随着众大臣走出殿,与几个旧日相识的大臣打个招呼。
他脑中仍旧想着刚才召对之事,与人寒暄时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一人来到面前,对他拜道:“老夫许誉卿,现任礼科给事中,方才召对,袁大人说五年平虏,建虏兵精马壮,锐气正盛,且其由来已非一日,不知袁兄有何方略,可保五年建此不世之奇功?”
听他这么一说,袁崇焕也觉得自己之前有点飘了,上奏的折子是他昨晚一挥而就的,因为要见皇上又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所以才有了五年平虏。
现在想想,他也有点后悔了,努尔哈赤征战三十多年创下的基业,凭什么被他五年平定?
“许大人,刚才见圣上,崇焕心中激动,才许以五年之期。”
许誉卿大吃一惊,骇然说道:“皇上面前,岂可虚言漫语?到时按期责功,阁下如之奈何?”
听许誉卿这样一说,袁崇焕当下心神若失,低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安慰许誉卿,又像在给自己打气般地说道:“若没有大的差池,五年之间纵然不能全歼建虏,至少拓地百里还是不成问题的。”
木已成舟,许誉卿不再多说。
……
暖阁里,朱由检与方从哲、沈盛时、王纪三人商量袁崇焕的对策,三人分别代表内阁、兵部、户部,三人已经传阅过袁崇焕的折子。
身份最高的方从哲率先表达反对意见:“靠深沟高垒北进,使建奴自退而平虏,那要修到什么时候?一直修到阿鲁那么连河边么?”
阿鲁那么连河就是黑龙江,要真修到那里,那可真是全国性的大工程了。
王纪掌管户部,他只从经济角度上分析:“此策能不能平虏臣不作妄言,倘若执行此策的话,要修建多少城市堡垒?开支又是多少,怕是朝廷一年财政盈余都要搭进去。
况且陛下,地龙作乱波及三省,山东巡抚报说‘民天寒露处,抢掠大起,军民压、溺、饥、疫、焚者,不可胜计’,朝廷赈灾就要大笔款项钱粮。
况且灾难停止,百姓熬到冬天,恢复生产的农具、粮食、耕牛,山川变道、农田水利急需修缮,这哪是灾民们能实现的,都得由朝廷来办,这种情况下,朝廷拿什么支撑五年平虏啊。”
相比于方从何,王纪说的更现实。
沈盛时跟着表态“两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起码未来今年五年平虏之策难行,建州女真跳梁,终是小疾,此次三省地震,死者少说也有几十万,远比努尔哈赤造成的伤害更大。
朝廷在辽宁还是应该以守为主,前天通政使司收到一份折子,他拿来给臣看,臣看完觉得很有道理,今天正好拿来陛下阅览。”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折子让王安递给朱由检,朱由检打开一看,开头第一句就是:‘草民钱敬忠敬呈浙江通政使司,家父蒙陛下赦免,草民无以为报,闻辽东连年战乱,草民亲赴建州女真部勘察,今有所感。’
被朱由检特赦的人没几个,朱由检顿时想起自己在锦衣卫诏狱里看到的那个虽生犹死的家伙,他那进士儿子就叫钱敬忠。
钱敬忠接回父亲后,上书吏部请求在家侍奉老父,吏部也准许了,他父亲不死的话,未来几年钱敬忠都是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