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是哪儿来的吗?”老人阴森森地问。
“不知道啊,肯定不是城里的,我不喜欢……”另一个尖锐些的声音回答。
“嘘,他好像要醒了,别让他发现我们。”
谁?谁不想被我发现?
谢渊的意识被这些声音打扰到,模模糊糊间,已经开始自行思考。
下一刻,他完全清醒过来,刻入本能的警觉使他瞬间睁开眼。
发霉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眼中还残留着在公车上看见张小洋背后的恐怖女人的惊悸,但睁眼之后的景象,却立刻把他拉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氛围里。
光线昏暗,木头茶几上点着煤油灯。
眼前是一个泛着雪花点的老旧黑白电视,电视上方竖着根天线,此时大约是歪了,导致电视画面不太清晰。
他的身体坐在一张黄皮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的方向,身上是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是他穿着登上404路公交车的那套,但一点都不潮湿,干干的,很舒适。
睁眼之前的那些声音其实并没有消失,电视里正在播放影片,几个身穿麻衣的村民围在一个收了重伤的小兵身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没醒啊,怎么办,带到村长那儿给他婆娘瞅瞅?”
“算了吧,万一是个坏的……”
原来是电视情节。
谢渊用手扶了扶额头,缓解了一下脑袋里胀痛的感觉,然后深深地呼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哪儿了。
他的梦中世界,他的鬼城。
谢渊十分自觉地俯身,拿过茶几上的一根香蕉剥了就吃,目光顺便往右边没关严实的门看了一眼,一个十五六岁的死人脸少年正把血红的眼睛凑在门缝中,无声偷窥着他。
见被他发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居然随机到这儿来了。”谢渊收回目光,一边吃着他确定没毒的香蕉,一边揉了揉腰和腿,这两处在公交车车祸时受了伤,可在梦中,伤痕完全消失,只有脑神经里的记忆还在隐隐发痛。
公车怪谈结束时天色完全漆黑,基站又为了让他们脱离怪谈进入所谓“安全屋”,强制他们昏迷,恰好满足了谢渊天黑时睡觉会梦到鬼城的条件。
所以他现在并没有醒,只是进入了鬼城。
就在房门被鬼少年关上的同时,黑白电视机彻底没了信号,声音和画面断断续续,发出诡异的噪音,最后归于一片雪花点。
“滋滋滋……”
谢渊吃完香蕉,皱着眉把电视关上,耳边顿时清静。
他借着煤油灯的光环顾四周,小小的客厅仅有一张沙发,一个电视,一张红漆正方木桌,以及两把木椅和一张缺了一角的小板凳。
桌上放着两盘没吃完的菜和小半碗剩饭,木椅的摆放十分随意,更像是有人正在吃饭,突然放下碗起身离去了一样。
有一说一,相比于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身处大街上,这个老式居民房是谢渊见得很少的“出生点”,他知道这里是鬼城一个时间线十分落后的居民区,出了这个房子,便是一整栋旧居民楼。
小区不大,大概只有十几栋楼,都很矮,放在现实中的那个年代,住在这里的多半会是些生活很困难的租客,以及顽固的、不肯离去的老人。
而在鬼城中,整个小区只有几间房的门是开着的,谢渊也只和这几家鬼打过交道。
他七年中走过了鬼城的每一个地方——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许多没有开放的、如同游戏贴图一样只能看不能互动的建筑物,他是没法探查的,就像咖啡馆那条街边不开门的服装店,对他来说,那就是贴图一样的存在。
距离上一次随机到这个小区,已经有大半年了。
谢渊调动了一下稍稍模糊的记忆,总算想起来下一步该干什么——他散漫地走到木桌旁,给这家的鬼收拾碗筷。
剩菜放到勉强能用的破冰箱里,剩饭则倒掉,脏碗和筷子放进油腻腻的水池中,谢渊撸起袖子,低头放水清洗。
动作间,他听到刚才被摔上的门又打开了。
那是少年鬼的卧室门,想在这间房子里活下来,需要和少年鬼进行必要的交涉。
帮忙洗碗吸引少年鬼注意,通过话术改变身份,才会在外婆鬼回家的时候,被当做少年鬼请来的朋友,免去被杀的命运。
“你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谢渊差不多快洗好碗,那个窥视半天的少年鬼就出声了。
谢渊垂眸道:“洗碗。”
少年鬼说:“我有眼睛。我是问你为什么在我家洗碗?”
少年清脆的声音和活人无异,恐怕谁也不会去联想,他其实被砍断了脖子。
“因为我们有缘。”谢渊洗好了碗筷,没有回头,默默把餐具擦干净,淡声道,“我还在你家看电视了。”
少年鬼:“……”
他语气逐渐变差,质问中带着恶意:“谁让你进来的?应该……没人知道你来我家了吧。”
谢渊把手也擦干,他曾经被这个问题杀死过两次。
回答没人知道,少年鬼就会肆无忌惮地干掉他,反正他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少年鬼干的。
“我是你小芳姐姐的男朋友。”于是谢渊用一种干巴巴的,通常会被认为是高冷傲慢的语气道,“她让我来照顾你,因为你外婆出门了。”
少年鬼不吭声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经常会对大一些的温柔女性产生好感,根据谢渊的了解,少年鬼和这栋楼里他唯一知道名字的女鬼小芳是邻居,并且有一层单向爱慕关系。
只有提到小芳,少年鬼才不会动手,即使因为情敌这层身份而不服气,也不可能杀死小芳姐姐的男朋友,让小芳姐姐伤心。
这间房子的情景每次来都会刷新一遍,所以谢渊一套话术可以反复使用,他接着道:“我帮你洗完碗,就要去接她下班了,你在家好好的,别调皮。”
为了不经历死亡时的疼痛,谢渊的话量一定能让了解他的熟人直呼感动。
接下来就该是少年鬼缠着他让他说说和小芳恋爱的故事,谢渊已经做好了多费些口舌的准备,但……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撒谎。”少年鬼笑了,浓浓的血腥味道冲进谢渊鼻腔,阴气流经四肢,让他无法移动半分。
“小芳姐今天不上班,她去了夜市看花灯,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痛感席卷而来,少年鬼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下一刻,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就砍在了谢渊脖子上。
……
死亡,是脱离鬼城的方法之一。
在痛觉中惊醒,谢渊被冷汗浸透,下意识捂住脖子,手心里没有被斧头砍断的触感,死亡的阴影被留在了梦中。
一秒后,他知道自己回到现实了。
这是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值夜班的女店员坐在柜台后,眼角浮肿地打了个哈欠,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全屋三个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想必和进入补给站一样,出来的时候,会从另一个出口出现,免得被其他参与者认出身份,安全屋,也是参与者离开怪谈游戏后的位置移动。
谢渊趴在便利店的桌上,面前放着一杯桶装方便面,他呆滞了一下:“操……”
不能理解。
怎么会死?
小芳去夜市看花灯是什么走向,鬼城哪来的夜市?
难道他半年多没去老小区,少年鬼家的剧情……更新了?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操什么呢,一睡醒就骂人。”突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位置和刚才少年鬼站的地方一模一样。
谢渊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目光中的不解还没完全散去,转头去看,便看见林与卿全须全尾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手里还捧着一杯泡开的方便面,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谢渊:“……”
嗅觉后知后觉的恢复,他闻到了泡面的香气。
林与卿接触到他与往常不同的目光也是一愣,放下泡面桶,不太确定地关心道:“怎么这幅表情,做噩梦被吓到了?”
谢渊:“……”
更不想说话了。
做噩梦不会吓到他,梦里剧情和记忆里不同才是最吓人的。
“真做噩梦啦?”林与卿干脆把泡面桶放到一边去,伸手打算量一下谢渊额头的温度,被谢渊毫不客气地躲开。
“还有力气躲,看来是没事。”林与卿笑道,“还以为最后的车祸给你留下阴影了,喏,饿了没?我给你也买了一桶,你可以去接开水泡。”
“……不饿。”谢渊很快恢复平静,他用冷淡的目光盯着林与卿,“你为什么在我旁边。”
不是安全屋吗?放任一个参与者在没醒过来的他身旁坐着,可保证不了他的安全。
“我等级高,醒的快,自己来找你的。”林与卿耸耸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全屋?那只是相对的,反正我找到你,可没费什么功夫。”
“这样么。”谢渊平静回应,“你胃口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