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天上挂着九月底的下弦月,月面朝东。
到了月底的时候,本来就只有一轮残月,但是今天傍晚时分落了那一场细雨之后,星月的光辉格外明澈,纵然是广州的天气,也终于叫人在下半夜感受到几分凉意。
迪蒙西摩尔坐在将军府安排给他的院子里,鼻子的位置贴了一块纱布,让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但他的眼神已经平静了下来。
失败并不是第一次在他的人生中降临。
事实上,作为这个时代的英国贵族,大多还都保留着让年轻一辈参军的习俗,所进行的教育跟那些生活糜烂的八旗贵族相比,可以说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所以有传言说一场惨烈的战役下来,死亡最多的甚至就是英国年轻军官这类群体。
迪蒙西摩尔在那样的环境里面成长起来,经历过的伤痛和挫折要远比外人想象的更多,才能够换来长辈的重视。
只是这几年的经历,给他营造出了膨胀的自信,以至于再度受到打击的时候,会表现得那样失态。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迪蒙西摩尔的叔叔,是当初八国联军的第一任统帅,在八国联军的那场战役之后,搜刮了远东这片土地上巨额的文化财富,带回英国。
在迪蒙西摩尔成年的时候,得到允许,进入家族的库存中,随意挑选几件藏品作为自己的礼物,无意中发现了一幅没有被妥善保管的古画。
画卷之中,另外隐藏了一幅残图,在迪蒙西摩尔的视线,与残图上的神怪生物对视之后,奇异的寒流席卷了他的身心,冰霜覆盖在残图之上,冻碎成粉。
如同传唱于史诗的古老魔法景象让他震惊,而在很快确定了自身并无出现不良反应,反而得到了某种“加护”后,他立刻决定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带走了那卷古画。
之后,他以喜爱远东文化的名义,拜访了许多在这方面具有卓越名声的学者,并查询了当初英国贵族从紫禁城里掠夺的种种古籍,拼凑出了关于这幅画的来历。
那是远东千年前的大艺术家,特意为他的学生描绘的画像,其本意就是为了隐藏他学生的一副遗作。
吴道子门生卢稜伽,乾元初,于殿东西廊下,画行道高僧数堵。后又在庄严寺三门绘画,锐思张开,颇臻其妙。
吴道子晚年见了卢稜伽的绘画,觉得他有很大的长进,酷似自己的笔法,于是惊叹说:“此子笔力,当时不及我,今乃类我。是子也,精爽尽于此矣。”
但得到他这样赞赏的一位高徒,却因为在山中“梦青鸟与龙搏”,回到家里呕心沥血月余,画下了梦中的场景,心力枯竭而死。
卢稜伽的家人收拾他的遗作时,因为看了那幅画,冷热交替,纷纷大病,卧床不起,吴道子听说这件事,徘徊门外半日,“不敢正视”,以余光见画,对卢家的人说。
“岂非天神之志,借人间丹青妙笔,留其神形耶?”
这幅画没有人可以真正欣赏,若是完整保存下来,只怕反而要贻害无穷,但因为是爱徒所作,吴道子又不忍将之毁弃,于是设法将画一分为二,自己提笔画了两幅新画,将残图分藏于两幅画中,流传后世。
迪蒙西摩尔追查到这里的时候,用了两年的时间,其间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自己得到的加护有多么奇妙。
他的记忆力变得异常出众,视力能够看清六百英尺外的飞虫振翅,味觉能够分辨出牛奶存放两个小时之间的口感差距,体能从普通枪手军官的水平,自然而然达到了顶尖格斗者的层次。
在一次被刺杀中,他甚至发现,那清凉的感觉已经可以覆盖全身,能
抵抗小口径手枪的近距离射击,而且无惧宴会上被投递的致命毒素。
哪怕最根本的部分被隐藏,仅凭外在的变化,他的名气也已经在贵族的圈子里面越传越广,折服众多同龄的赞赏,得到真正高层大人物的青睐与忌惮。
这种提升,还在继续。
在西摩尔的认知里面,他就好像是成为了大不列颠传说里面,沐浴龙血,或得到妖精赐福的骑士英雄,或许有着成为王的宿命。
也正因如此,他对另外一半残图的渴求越来越浓烈,在排除了诸多可能之后,带着自己的护卫踏上了远东的土地。
寻寻觅觅,从广东入境,又查回了广东,接着,就是几个小时之前的惨败。
“没有关系。”
在夜色的照耀下,迪蒙西摩尔这样告诫自己。
“不用气馁也不用恐慌,即使是凯尔特人的永恒之王,也经历过石中剑断裂的挫折,我的失败正是一种考验。”
“我是大英帝国冉冉升起的明星,即使是麦波尔这样的人物,对我来说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选择。”
“而他,竟然被自己出生的王国所敌视、追捕,更是在与我的第一次接触之中,就失去了重要的战友……”
迪蒙西摩尔的腰杆挺直,在只有自己一人的院子里低语,“没错,就是这样,就像是那不勒斯歌剧里面的情节,在初次相遇的各有损伤之后,接下来就是逃亡与追逐。”
他想着想着,愈发自信起来,“无论接下来他将逃往哪里,携带着我的珍宝,隐藏到多么险恶的地方去,我都一定会将他追上,杀死,夺回我的宝物,开启我人生中最璀璨的一个新篇章。”
“在那之前,我要先想办法将我真正的优势发挥出来,不分敌我的毒烟、射击、爆炸物……”
星月光冷,煤油灯光昏黄的照着院中一角,照着迪蒙西摩尔的侧脸。
他学着放下自己之前无谓的风度和傲慢,构思自己下一次要带上哪些有用的物品,去追杀那个人。
青面的魔鬼是么,逃亡吧,等待吧,等待着我再次找上你的时候……
砰砰砰砰砰砰!!!!!
刺耳散乱的枪声,打断了迪蒙西摩尔的畅想,也把整个处在下半夜清冷氛围里的将军府,都给惊的躁动起来。
朱长寿的大弟子金越河,在将军府的偏远一角里,发出了能够惊动整座府邸,传过所有园林屋舍的长吼。
“有刺客!!”
吼声骤然断裂,像是一把冷酷狰狞的刀,斩在夜里所有人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