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句点

晚，七点多。

上鸟咖啡的隔断包间里。

孔燕音低着头，了手里一根银勺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两边的秀发垂荡下来，让人无法从侧方看清她的表情，却是能清晰感受到，从她周身散发出的低落而沉闷的气场。

边上，经纪人施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化作心中的叹息。

廖副总亲自面授机宜，让孔燕音向舒甄道歉，并明言了舒甄是否谅解，将决定孔燕音未来的发展。

事实上，孔燕音与舒甄没有交集，转会上的运作，包括舒甄公宣封后之后，舆论上的一些踩扁，都是公司安排的。

然而，胜者为王败者寇，如今公司决定与爱酷奇的合作，仅限于小韩歌手的引进，自己旗下的歌手还是自主培养，相当于回到原本的轨迹，只是多一项额外业务。

与如日中天的华璨化解恩怨就变得十分必要了！

毕竟先有赌约，后有舒甄转会时的刁难，再有舒甄发片时的前后包夹，双方的恩怨着实不小，要是日后华璨反过来针对，滚雪将会举步维艰。

作为当事人，指望着公司多砸资源培养的歌手，有些锅她必须背，否则就会成为牺牲品。

这种事不是一个电话就太没诚意了，得当面，于是乎，孔燕音二人午饭后出发，坐了四小时的飞机来了深市...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咖啡厅的音响里，播放着今天刚刚发片的，华奥旗下一名新人女歌手，卓玉林的新专辑一主打。

《勇气》，前世地球梁静茹的成名作，红遍大江南北，歌词简单微妙，更深受学生朋友的喜欢，ktv的必点歌曲之一。

该曲是一首积极向上的疗伤情歌，传达给人们一种爱自己的不要在乎他人眼光的深刻涵义，是一种爱情观的诠释。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然而，此刻在孔燕音听来，却是格外地有着嘲讽意味，尤其是副歌高潮的歌词，“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前一句，让她不由联想到了前男友，不是自己的初恋，却是付出了真爱，她是鼓起了莫大勇气，冒大不韪背着公司与其同居，她一个人的收入两个人花销，换来的却是前男友的背弃，还被不知怎得被公司发现，搞的上下皆知，成了她的污点。

后一句，又让她想起，她个人第三张唱片，第二张专辑满月不足20万销量，与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老总冷冰冰地告诉她不再续约，经纪人施芸跑了七八家唱片公司，却没有一家愿意与签发片承诺的合约。

就在她感觉被整个圈子遗弃，歌唱事业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竟是苏婷拉了她一把，人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付诸真心。

事实上，她与苏婷的关系很一般，只是出道前曾经在一个酒吧驻唱过，当时苏婷要租房，她决定了去魔都发展，而住的房子距租约满还有大半个月，于是乎，她以半个月租金转租给了苏婷，与苏婷在一个屋子里同住了两个晚上，然后便拉上行李离开了。

当时与华璨签约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主动提以三线顶流标准签终生合约，可谁能想到，只是待了半年时光，她便选择了转会，如今，马上，又将面对苏婷，她的内心复杂到了极点，乃至不断生出逃避的念头。

可现实却是不允许她逃避。

没多久，苏婷来了。

她和舒甄没有任何交集，根本不知怎么开口，只能通过苏婷为纽带。

苏婷一身职业套装，透着一股与年龄略有些不符的沉稳气质，点了杯咖啡，感到气氛的沉闷，便主动聊起了闲话。

寒暄了一阵，见孔燕音迟迟没有切入正题，施芸便是代为开口，将情况诉说了一遍。

苏婷听后脸上波澜不惊，也没有马上接口，露出思索之色。

孔燕音眼巴巴地望着，等了几秒就等不及了，唉声解释道：“苏婷，我也是身不由己，是公司要求我接受记者采访，公开表示对舒甄转型不看好...”

苏婷黛眉微蹙，侧脸看向施芸，出声道：“我和燕音单独聊几句。”

施芸点头应是，起身离开。

苏婷的目光回到孔燕音那张焦虑与恳切交加的脸颊上，淡淡道：“当初你的负面新闻被曝光，你只看到公司危机公关，替你抹平了，却从来没有想过，公司是怎么替你抹平的，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孔燕音张了张嘴，苏婷抬手示意：“听我说完...之后公司罚你半年内不在公众视线亮相，不接商业公告，这既是对你的处罚，也是对你的保护，更何况还给你安排了培训计划，并没有要让你边缘化的意思，换作你在其他任何一家唱片公司，对你的处罚都会严厉得多，你看看现在与你同在滚雪旗下的苏雅箐就知道了，人家可是如假包换的天后。”

苏婷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可你连半年都等不了，你看看人家四伏天乐队，平均年龄比你大了好几岁，人气比你高得多，却是安安心心地接受培训。”

“你联系好了转会，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让我帮你最后一次。”

听到最后一次，孔燕音心头一颤，脸色白了起来，苏婷看在眼里，表情没任何变化，一顿声，又道：“你为了能够接商演，能够继续发片，就违背了华璨的意愿，你现在却告诉我，滚雪的意愿你违背不了，你是身不由己。”

苏婷眼角闪过一抹讥嘲，摇一摇头：“说白了吧，你看重的只是你自己，华璨捧红了你，对你的处罚合情合理，但因为让你损失了一些眼前利益，是以，你便选择了转会，滚雪要你的做的，你不做就会损失自身的利益，是以，不管是非对错，你做了。”

说到这，苏婷再度一摇头，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舒甄的名字，当着孔燕音的面拨打了出去。

不一会儿那头接通，苏婷直言不讳地将孔燕音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道：“舒姐，能不能卖我一个面子，之前的事情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好。”

那头舒甄答应得很痛快，孔燕音听在耳中，有些不敢置信，苏婷数落了她一大堆，还直言了她是自私自利的人，她本以为苏婷不会再帮她，没想到，居然一个电话替她解决了大难题。

挂断电话，苏婷与孔燕音对了一眼，从后者眼中看到了满含的感激，她知道，这份感谢并不假，却只是此时此刻，一个自私的人，也会有感激之情，感恩之心，可一旦遇到自身利益冲突，这份感激与感恩就会被抛诸脑后。

这样的人是不能做朋友的。

念在昔日情分，她也不想在这种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只需她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情上过分为难孔燕音，一如当初，她向李睁推荐孔燕音的时候，是为后者陷入低谷的歌唱事业创造一个机会，而并非赌上一块石头。

最后再帮她一次，当作是为彼此的朋友关系画上一个句点。

“苏婷...”

不等孔燕音把感激的话说出口，苏婷面无表情道：“我们的友谊到今天止，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说罢，拿起坤包，没有一丝留恋地扬长而去，留下孔燕音脸色灰白，怅然若失。

......

夜一梦酒吧。

酒吧大厅充满了喧闹，后头的房间里却很安静。

卓玉林的新专辑没有预热宣传，发片后首轮宣传第一主打外，捎带上了第三主打。

十六地音乐台轮播，每天第一主打为五次，第三主打为三次。

此刻，收音机里播放的正是第三主打。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前世地球辛晓琪的代表作之一，知名度与传唱度比不了《味道》，《领悟》这两首成名曲，却是一首深入人心的歌曲，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人听着听着，就会不自觉地眼角湿润。

宁兰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手里托着红酒杯，有些失神，只不知是想东西想入迷了，还是听歌听入迷了。

就在一小时前，一个绝对不可能向她低头，而她又绝对不可能原谅的人对她低头了，为过去的一切，低三下四地向她忏悔，求着她原谅，最后竟然是给她跪下了...

正是苏雅箐！

曾经风光无限的天后，在去年底滚雪与华璨赌约中输掉全部身家不算，还欠了滚雪大几百万。

又由于爆出了负面新闻，加上滚雪与爱酷奇达成合作后，公司的战略发生改变，资源发生转向，沦为了牺牲品。

再由于前不久拒绝成为公然踩扁舒甄的急先锋，惹恼了公司的一些高层，本已被口头承诺免除的欠款利息，被按照年利四倍银行贷款，加算在了欠债之上。

如此一来，等于是把苏雅箐推进了绝望的谷底，没有曝光度，她的人气只可能一降再降，五年合约期，往死里跑商演，都未必能还清所有欠债。

而就在今天上午，洛总亲自找她谈了一次话，只要她能求得宁兰的谅解，欠款的利息可以全免，这次并非口头，而是落笔承诺，此外，还会帮她推掉下半年一半的商演，给她一次发片的机会。

苏雅箐知道，这是舒甄转型成功带来的连锁效应，也是她绝处逢生，东山再起的一次机会，甚至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向昔日“死敌”低头确是太过为难，可她没有选择，尝过了从峰巅跌入谷底的滋味，如今的她早已没了那份高高在上的心态，同时，深刻明白，在这辈子或许都无法还清的债务面前，再死撑着维护一颗所谓的自尊心，是一件非常荒谬与无稽的事情。

人只是经历过毒打，才会明白现实的冷酷。

是以，她与孔燕音一样，在与洛总的谈话结束后，就立刻定了最近班次的飞机票赶来了深市...

然而，任她声泪俱下，极近哀求，甚至跪下，宁兰都没有原谅她，最后还让李霞与马倩，将苏雅箐给架了出去。

宁兰不是铁石心藏，可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她已经了解清楚，当初就是苏雅箐与洛地北的狼狈为奸想出来的主意，逼着她在潜规则与明显低于她歌手标准的续约条件之间做选择，这才有了她最终的选择，退隐！

而巅峰期忽然退隐，没有征兆，毫无理由，实实在在地损害到了与她相关的十多人的情感与利益，正是这份愧疚，让宁兰保持了沉默，直到去年底，季总监为她在滚雪内部平反，才算是彻底洗白。

对于这样一个差点毁了自己的女人，凭什么原谅？

她现在再可怜，那也是咎由自取！

只不过，在狠心拒绝之后，宁兰的心中并没有一雪前耻，大仇得报的畅快，心情反而沉甸甸的。

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脑海中竟是很莫名地为苏雅箐想了很多开脱的理由。

她也是为了往上爬才会不折手段，圈子里，商场上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她与洛地北也不能算是狼狈为奸，她充其量只能说是个虚荣浮华的女人，想要一心绑住洛地北最后做洛家少奶奶的，却是因此失去了罗雨生的真心，又被洛地北无情抛弃，其实也是个可怜的；

要不是当初的双选，我肯定会续约滚雪，也就是如苏雅箐一样封后，随后如圈内大多数同时代歌手那般，随着抒情慢歌一统的格局打破，渐渐人气下坡，哪会有如今的如日中天，还要冲击国际歌坛，从某种意义来说，我还要感谢苏雅箐，当然，感谢是不可能的，但还有必要记仇记恨吗？

就好似一个亿万富翁，有必要仇恨一个比乞丐还不如的负资产的人吗？哪怕过去两人有过深刻的仇恨。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

想着想着，听到这两句歌词，宁兰的芳心不自觉的微颤，没来由地想起上上周李睁的港岛演唱会上，在满场歌迷的见证下，为纪念他与何静芸相识两周年，创作并演唱的三首歌，随后，圈内便是传出了消息，李睁与何静芸即将订婚...

宁兰的眼神蓦然一黯，悠悠叹了口气，又静默了会儿，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看着守在外头的李霞，扯了扯嘴角，道：“李姐，你给苏雅箐打个电话，我不会原谅她，但我和她的恩怨一笔勾销，日后再见也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