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莹回想自己这一生,只觉得苦头比甜头多。
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就已经一去不复返,往后只要她还活着,就无法撇去这六年被日夜折磨的记忆。
因受了太多罪,蒋莹认清现实之后已经很少哭了,可现在,泪水一刻也不停,浸湿她的脸庞。
她不愿意再忍了。
蒋莹拿着菜刀,一步一步向孙老太和孙长兴逼近。
一刀下去,所有的恩怨就可以了断。
而她也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一来,痛苦将戛然而止。
蒋莹深吸一口气,猛地扬起菜刀。
却不想这时,孙老太转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你男人打盆洗脚水,伺候他洗脚!当人媳妇这么多年了,连——”她话未说完,神色一顿,“你做什么?”
孙长兴察觉到异样,也转过身。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你还想砍人?”
孙长兴想要上前扇她两巴掌,可他头痛欲裂,连多走两步的力气都没有,支撑着墙。
眼看着蒋莹已经挥着菜刀上前,孙老太一怔,上手去抢她的刀。
孙老太从小过惯了农活,年纪上来之后,她苦媳妇熬成婆,在家什么事都不愿干,但力气还是不小的。
这时她去抢蒋莹的刀,神色凶狠,像是恨不得拼了这条老命。
蒋莹有点后悔,她下手不够果断,才让他们有了反抗的机会。
她冷下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夺刀,试图往孙长兴身上砍。
可她的刀柄被孙老太握住了一半。
蒋莹瘦弱纤细,根本就不是孙老太的对手。
孙老太发了狠,龇着牙,猛地抢走她手中的刀。
手中菜刀被夺走的那一刻,蒋莹的脑子一片混乱。
“跟我斗?”孙老太握着菜刀,冷笑一声,随即破口大骂,“你真是长出息了!这么多年,吃我家的,穿我家的,现在倒是——”
然而就在这时,她脚下一崴。
“长兴!”孙老太慌乱高喊,可却已经直直跌了下去,胳膊肘着地,狠狠一磕,菜刀直直坠到她的手腕上。
磨得如此锋利的菜刀,即便只是掉落在手腕,也已经阴差阳错地割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孙老太疼得尖叫,恐惧吞噬了全部理智:“长兴!长兴!送妈去医院!”
猩红的鲜血顺着孙老太的手腕缓缓流出,她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皱巴巴的老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
孙长兴也吓懵了,他头晕目眩,却还是扶着墙,强撑上前。
蒋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可看见老太太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神情时,她的心底出现了报复一般的快感。
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但还是先孙长兴一步上前,一把捡起满是鲜血的菜刀。
“你想干什么?”孙长兴终于意识到蒋莹根本就不像平时那样由着他捏圆搓扁,难以控制的感觉令他惊恐,此时此刻,他无能为力,只能试图以怒喝呵斥住蒋莹。
可蒋莹并不怕他。
她双手紧握着刀柄,双目通红:“是你们把我害成这样的!是你们!”
“你疯了!”孙长兴脚步虚浮,上前就要制住她,可就在他动手要狠狠箍住她的脖子时,忽地顿住了。
疼痛感袭来,他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抬起手。
那是蒋莹疯狂挥舞菜刀,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伤。
血流如注。
孙长兴气红了眼,他像是发了狂一般的野兽,铁青着脸冲过来。
“长兴,不要……”地上的孙老太奄奄一息,还是拽住他的裤脚,“你吃不消,去叫人。”
可老太太不拽还好,这一拽,让本就双腿无力的孙长兴因惯性而直接绊倒在地。
趁着他倒地的那一瞬,蒋莹上前,狠狠地踢他。
她踢他的肚子,踹他的脸,所有的愤恨在顷刻间通通发泄出来。
脑海中那些刻意被遗忘的记忆涌现。
她记得她想逃却逃不掉,那锄头被砸在右腿时钻心的疼痛,他们将她关起来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她跪地求饶,才随意找了村里一个村民拿了草药给她包扎伤口。
她记得他喝多了酒求欢,她害怕得躲起来,孙老太便来箍住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尖叫、求救、哀求,最终绝望。
她记得自己为了不生下他的孩子做了多少努力,可一次意外,她还是有了,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天,她感觉天都塌了,她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肚子,一天又一天,却不起任何作用。
生产的那天,她忘了疼痛,只是看着天花板,只盼着自己能难产而亡。
可是,她活下来了,从那之后,她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那是更深的绝望。
而在她痛苦时,这对母子过的是舒坦的日子。
他们每天都吃香的的喝辣的,笑容满面。
上天的安排真的公平吗?
她再也都不可能放肆地笑,也再不可能拥有崭新的人生了。
既然法律不能制裁他,不如让她用自己的办法了结这段恩怨。
蒋莹踢得孙长兴奄奄一息。
“我错了、我错了……”
“不要再打了,我疼……”
“放你走,放你走。”
孙长兴眼神涣散,苦苦求饶。
可是蒋莹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般,举起菜刀。
“这就疼了吗?”蒋莹冷笑,“我还有办法,让你更疼。”
只要手起刀落,这大仇就报了。
孙长兴彻底慌了,他的瞳孔不自觉放大,看着那锃亮的刀刃猛地就要落下,他抱着头,吃力地蠕动着身体。
他吓得流泪,身体不由控制,双腿一阵湿润。
尿骚味让孙长兴愣了愣,他惊恐地低下头看一眼,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要——不要——”孙长兴怕她。
太晚了。
蒋莹已经不听劝,她蹲在他身边,刀口抵着他的脖子。
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到底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蒋莹纤细的手也微微发抖,她把心一横,就要使劲时,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重响。
那是破门而入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谁都不能阻拦她。
蒋莹掌心出汗,却仍旧没有松开刀柄,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刚要下手,耳畔却传来两道熟悉、带着哭腔的声音。
“莹莹——不要啊!”
“莹莹!”
蒋莹彻底僵住了。
是出现幻觉了吗?
那是她父母的声音。
“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武器!”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但很快,对方的语气变得温和,“蒋莹,你的父母来了。”
蒋莹怔愣,用极慢的速度,缓缓回过头。
身后站着很多人。
穿着制服的警察扣着一个穿着囚服的犯人、白明言带着两个孩子、还有——
还有她的父母。
她整整六年不曾相见的父母。
她做梦都想念的父母。
蒋父穿着衬衫,如过去一样老派地扣住每一颗纽扣,虽戴着眼镜,镜片却挡不住他眼中的热泪。
蒋母苍老了许多,从前她最重视形象,现在却连头上隐隐的白发都忘了染。
他们俩几乎站不稳,两个人互相搀着,目光却连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他们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们的女儿,从小如珠如宝一般捧在手心中疼爱的女儿,到底受了多少苦?
“莹莹不怕,爸妈来了。”蒋母颤抖着声音说。
蒋父也上前一步:“莹莹,来爸爸妈妈这里。”
蒋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还能见到父母。
她愣了许久,一只手还握着菜刀,另一只手则是仓皇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不堪的一面。
从米米的角度看去,蒋莹一个劲地整理头发,又一个劲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和鼻涕。
她看起来好狼狈,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来不及舔舐伤口,可怜巴巴得为自己作斗争。
“救命啊——救命啊!”孙长兴用手拍打着地面,喘着粗气,“她要杀了我……”
“叫救护车。”一个警察说道。
与蒋莹的父母一同来的女警则是上前,握住蒋莹的手,接下她手中的菜刀,温声道:“蒋莹,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就算他们千错万错,你也不能自己动手。即便你是受害者,可故意伤害他人必须得负上刑事责任,把他们交给我们,这些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蒋莹红着眼睛,看向女警:“可法律不会制裁他们。”
“怎么会呢?”女警将菜刀交给一旁的警察,温柔地说道,“你看,我们不是来了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蒋莹怔愣。
警方将孙长兴拽起来,让穿着囚服的人贩子指认:“你有没有和这个男人做过交易?”
人贩子刚才已经将孙长兴看得一清二楚:“是他。当时我拐走那孩子,回到江北老家,老乡说让我去偏远的村子转转,说不定会有人稀罕这男娃。我听他的话去了一趟,碰上这个人,最后把孩子卖给他。”
孙长兴没有力气,可他的脑子还在转,听了人贩子的话,他陡然一慌,心中已然觉得不妙。
“你怎么能肯定是这个男人?”警方又问。
人贩子说道:“这人真是抠得要命,不单单是他,他妈也一样,那刻薄劲,看一眼就忘不了。那时候我开价三千,他们硬是给我砍了一半的价格。这才过了一年多,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哪有人买孩子都讲价的?我辛辛苦苦把孩子弄过来,也不容易啊,毕竟我这生意——”
“还敢说!”警方眸光一凌,厉声道,“我看你还不知错!”
“不不不,我知道错了。”人贩子忙说道,“警官,我都指认他了,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求个情,给我减几年刑……”
听着这人贩子说的话,白明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他恨不得上前狠狠揍这人几拳,可理智却让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协助警方破案是你应尽的义务,还想减刑?”警官冷笑,“像你这种人贩子,就应该判死刑的。”
人贩子一听,脸色白了,心情慌张。
“我没有!我不认识他!”孙长兴大叫,“他是为了减刑才随随便便指证我的,我没买过孩子,我没有!”
这时,淳淳站出来。
他对其中一个警官说道:“警察叔叔,是这个人带走我,把我卖给他的。”
看着孩子怯懦的神情,警官心头一软,蹲在他面前,好声好气地问:“你确定吗?”
淳淳点点头:“妈妈去买药了,我在姐姐学画画的地方等她回来,这个人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的玩具,让我出去看。我一出去,就被他抱走了。”
白明言心疼地垂下眼帘,不愿再听下去。
“我们坐火车,去了很远的地方。来到这个村子,他们两个人就出来,高兴地付了钱,把我带回来。”淳淳指着孙老太和孙长兴。
孙长兴没想到淳淳竟会回来,并且在警方面前指证自己。
这样一来,证据确凿,他逃不过了。
“我又不是人贩子,就算我买了他,又怎么样?”孙长兴说道,“我是花钱买的,又不是抢的。”
“你以为只有拐卖儿童会被判刑吗?收买儿童一样是犯罪!”警官厉声道,“并且,就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道这一点,那蒋莹呢?对她的强迫,你应该忘不了吧?收买被拐卖的妇女,一样得判刑!数罪并罚,你这牢饭不仅要吃,还得吃到老!”
孙长兴一脸震惊。
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他没有媳妇,也没有孩子,花积蓄买俩过来,怎么就错了?
“我没有,我不知道……”孙长兴慌乱摇头。
“现在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收买妇女,还是拐卖妇女。不是说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很团结吗?通通带回警局,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不知情,还是包庇罪犯、知法犯法!”
警队开来大车,将村子里大部分村民带走。
村民们在这村子里大半辈子,好多人甚至连镇上都没去过,一见到这么多警察,吓得屁滚尿流,叫苦连天。
见这一幕,蒋莹的眼中闪着泪光。
她以为警方不作为,可没想到,他们不是不作为。
他们只是在寻找证据,将罪犯以及包庇罪犯的人一网打尽。
救护车还没到,孙老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村民们一起被带走,吓得甚至忘了疼痛。
她的手狠狠指着蒋莹:“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是我们家的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说着,她又灵机一动,对警方说道,“警察同志,为什么不抓她?她刚才拿刀杀人,怎么不抓她?”
“杀了谁?”警方问。
孙老太被他的问题一噎,忽地指着自己的手:“我这一刀,是她砍的!”
“你胡说。”蒋莹连忙对警方解释,“她的伤是自己摔跤不小心被手中掉落的菜刀砸的,我只是挥刀伤到了孙长兴。”
孙老太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好啊!你说出来了!我这伤是自己整的,我儿子是她砍的!抓她,把她抓起来,让她吃牢饭!”
可不想,警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孙老太,说道:“受害者只是自卫伤人,不负刑事责任。”
孙老太嘴角冷冷的笑意一僵。
救护车终于到了。
这时,孙老太忽地听见里边屋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她忽地眼睛一亮,嗤笑道:“蒋莹,你以为自己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把孩子他爸送进大牢,以后孩子会怨死你的!等孩子一天天长大,那才是最深的折磨,折磨得你死去活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护工将孙老太抬上救护车。
上车前,她问道:“你这车要钱不?”
“一趟两百多。”护工说。
“那看病要多少钱?”孙老太又问。
“不知道,你还去不去医院了?”护工不耐烦道。
孙老太一咬牙,点了点头。
等到救护车门关上之后,孙老太的老脸才耷拉下来。
她哪来的钱?
以后儿子要坐牢,村民们肯定也会迁怒于她,这日子该怎么过?
救护车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了。
屋子里,婴儿的啼哭声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蒋莹愣在原地,木然地抬起头,望着她的父母。
蒋母顿时哭出声,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女儿的脸颊:“这孩子、这孩子是你的?”
蒋莹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她的父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觉得她很不堪?
“那个混账!”蒋父心疼不已,脸上有迸发的怒气。
蒋母的心像是被撕裂开来,那揪心的疼痛让她甚至忘了哭泣。
她的女儿失踪时才十八岁,而现在,也不过二十四岁。
这些年,女儿的同学们经常会来探望他们俩口子,蒋母知道她们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有的选择继续深造,有的则已经参加工作。
她们都有大好的、可供自己选择方向的人生,而她的女儿,却被困在这个地方,被人伤害、逼迫、虐待,甚至生下一个孩子。
“别难受,人找到了就好。”蒋父的眼中满布着红血丝,却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搭着妻子的肩膀安抚。
“对、对,找到莹莹就好。”蒋母神情激动,忐忑地伸出手,“莹莹,跟我们回家吧。”
蒋莹眼眶湿润。
她看得出来,父母是生怕说错什么话,再次触及到她的伤心事。
他们并不会嫌弃她,而是小心翼翼,双眸之中满是对她的怜惜。
“莹莹,不要怕,你跟爸爸妈妈回家。其他的事情,交给爸爸处理。”蒋父说。
已经许久没有人会露出心疼她的表情了。
她现在重新有了家,而家,是她的港湾。
蒋莹点了点头,扑进母亲怀中。
这温暖的怀抱,是她一直盼望,却不敢盼望的。
多幸运,她还能重新见到父母,好在刚才她没有砍下那一刀。
蒋莹靠在母亲的怀中,轻声啜泣。
这个拥抱来得很晚,恍惚之间,蒋莹觉得自己和小时候一样,只要躲在父母身后,就有了依靠。
蒋父看着这一幕,也紧紧抱住了妻子与女儿。
一家人终于团聚,这一幕,让人心中百感交集。
谁都知道,一切并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
伤害已经造成,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被轻易抹平。
可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
从蒲桃村出来的时候,蒋莹没有回头。
那是一场噩梦,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因还得配合警方调查,提供证据,蒋莹暂时不能回家。
而白明言对人贩子以及孙长兴深恶痛绝,想要留下来关注案情进度,也暂时留了下来。
白明言与蒋父商量,一行人去市区离派出所近的地方找了一间宾馆。
两间房一开,彼此挨着,也算有个照应。
蒋母抱着孩子:“莹莹,他一直在哭,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蒋莹神情微滞,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蒋父拉了拉妻子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问。
蒋母便抱着孩子走远了些。
是的,他们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家里没人,饶是蒋莹待他再狠心,也做不出丢下他一个人在家的事。
只是,一想到这个孩子,她心中的负担就愈发重。
见蒋莹慢下脚步,一个人在后面走,米米忍不住走上前去。
“蒋莹阿姨,你还好吗?”米米小声问。
淳淳也说道:“不要难过了,我找到了爸爸妈妈,你也找到了爸爸妈妈,我们应该开心的。”
“阿姨还好,谢谢米米的关心。”蒋莹对米米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淳淳,“阿姨好羡慕你。”
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被拐走,又能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被找回来,虽受过伤害,留下阴影,但只要他的父母家人能好好照顾,那些阴霾总能被驱散的。
淳淳不明白蒋莹的想法,只是轻轻将小手塞进她的掌心。
这是安慰吗?
蒋莹的心暖暖的。
米米想要帮助蒋莹,她在心底悄悄问:“系统叔叔,有什么办法,能让蒋莹阿姨再开心一点吗?”
【系统感叹一声:蒋莹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不忍心丢下孩子,另一方面,她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如孙老太所说,这个无辜的孩子跟着她一起生活,他们只会互相折磨,谁都无法得到快乐。】
“那在原剧情中,那个孩子存在吗?”米米问。
【系统说道:在原剧情中,自私的孙老太独自照顾了白哲淳几年。至于孙长兴的亲生儿子,她将他交给远嫁的女儿收养,虽费了一番周折,但孩子被照顾得很好。】
米米明白了,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她跑到了白明言身边。
小团子踮起脚尖,凑到白明言耳边,悄悄说了一番话。
当天晚上,白明言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着。
他闭着眼,想着米米说的话。
而隔壁房间里,蒋父与蒋母一晚上都在照顾蒋莹的儿子。
“你叫磊磊对吗?磊磊,不要哭了,让你妈妈好好休息。”蒋母哄着。
蒋莹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心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敲着、敲着……
直到她实在撑不住,开门出去。
在宾馆的走廊上,她碰见白明言。
白明言说道:“米米说你的心理负担很重,如果真的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帮你想办法。”
蒋莹愣了愣:“我——我知道自己应该接受现实,当好一个妈妈。”
“你是父母的女儿,是孩子的母亲,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们人生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是自己。在这件事上,你是受害者,你已经受了太多罪,没有人会再苛求你为孩子牺牲。”白明言说,“你只需要问自己,究竟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
蒋莹闭上眼,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那是深深的抗拒。
“没有办法。”蒋莹无力地摇摇头。
“我们可以帮你。”白明言说道,“把这个问题交给我们吧。”
直到白明言转身回房间,蒋莹还没有回过神。
刚才他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你是父母的女儿,是孩子的母亲,但这些都是次要的。”
“我们人生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是自己。”
“你是受害者,没有人会再苛求你为孩子牺牲。”
……
第二天清晨,白明言将淳淳交给蒋莹的父母照顾,而后与蒋莹一起,去了市医院。
同行的还有米米。
“你好,请问朱招来住在哪一间病房?”白明言问。
护士查询之后,将病房号告知他们。
蒋莹心乱如麻,双脚像是灌了铅。
“阿姨,这事就交给我和爸爸啦!”米米拍着胸脯保证,“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很棒的结果!”
蒋莹叹气:“你怎么这么自信呢?”
孙老太可没这么好糊弄。
并且,虽然她不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将孩子交给孙老太这样的人,真的好吗?
白明言推门进了孙老太的病房。
一看见他们,孙老太就气得坐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孙老太咬牙切齿。
米米笑吟吟:“爸爸!她没死!”
“傻孩子,她要是死了,会被送到太平间的。”白明言温柔地揉了揉米米的脑袋。
孙老太气得要命,但说不过他俩,一口气堵在心头。
白明言搬了一张凳子坐下来:“我们这次是为磊磊的事来找你的。”
孙老太抬了抬眼,没搭理他。
白明言又说道:“蒋莹这些年也不容易,在你们家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得到。你要是好心,就把儿子给她,千万不要来抢。毕竟对于她而言,孩子比命还要重要,如果你抢走孩子,她的人生就没有盼头了。”
孙老太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身体坐得端端正正,心中有了算计。
蒋莹一脸狐疑,刚要开口,却对上米米的眼神。
小团子拼命挤眼睛,这是给她打暗号。
“你真对磊磊这么上心?”孙老太挑眉打量蒋莹。
米米情真意切道:“蒋莹阿姨昨天晚上都哭啦!她担心老奶奶不愿意把孩子给她,那可怎么办啊?老奶奶,希望你能行行好,不要来抢磊磊弟弟,拜托拜托了!”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话语让孙老太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兴致。
她摇头:“那可不行,孩子姓孙,是我们孙家的独苗苗!长兴已经被害得坐牢了,要是连磊磊都被你们带走,我们家就没男丁了,这是后继无人!”
“你还想抢走孩子?”蒋莹在米米的暗示下开口,“你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又没有文化,教不好磊磊,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把孩子带走的。”
其实一开始,孙老太还没有这么想把磊磊接回来。
但老婆子痛恨蒋莹,非要和她过不去,这会儿已经起了势在必得的心思:“我有个女儿,早就嫁到大城市去了,日子过得好得很!磊磊跟着他姑姑,总比跟着你好。”
蒋莹余光一扫,望见白明言与米米胸有成竹的眼神。
她知道了,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调查过。
如果说,孩子能被他姑姑接走,那确实如米米而言,是好的安排。
白明言说道:“老太太,你可不能这么狠心。你要是非带孩子的姑姑来闹,我们哪是你的对手呢?毕竟蒋莹经过这么一出,他们全家都已经身心俱疲,真没精力和你们争了。”
孙老太可不听他的,当即就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
“小霜,你弟给警察抓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老太婆,没法养孩子。你要是有点良心,就来把他接走,在你们身边养着。”
挂了电话,孙老太得意洋洋地看着白明言。
白明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米米拉着蒋莹的手:“阿姨,你是不是想哭了?你千万不要哭,也许磊磊弟弟的姑姑不会来的!”
“她会来的!”孙老太瞪着眼睛,“她敢不来?你们别抱希望了,这孩子,我们孙家非要留下来不可!”
最后,孙老太看着白明言和蒋莹,以及小丫头黯然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越笑越大声,笑声刺耳,连病房外护士台的护士们都能听见。
“老人家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各项指标都不好,估计命不长了。听说她儿子还犯法了,以后估计家里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她怎么笑得出来。”
“她的事,我都听来询问笔录的警察说了。这个人啊,坏到了极致,成天惦记着给别人心里添堵,其实你当她心里好受?空虚着呢。”
“这种人,自然会有天收拾她的。”
……
孙老太的女儿真的来了。
孙小霜来接磊磊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抱歉,并且向蒋莹保证,一定会供孩子念书,让他好好长大成人。
“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地,没想到我妈和弟弟做了这种事,我为我们家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惭愧。”孙小霜低下头,“对不起。”
蒋莹并不需要孙家人的歉意。
但好歹孙家还有一个人的三观是在正常水平线上的,想必她不会太苛待孩子。
蒋父和蒋母将磊磊交到孙小霜手中。
孙小霜抱着孩子。
怀中的孩子睁着大眼睛看这个世界,他还这么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眸清澈闪亮。
“你还要再抱抱他吗?”孙小霜问。
蒋莹摇摇头:“麻烦你了。”
孙小霜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养育他成人。等他长大之后,把一切告诉他,我想到时候他会理解你的。”
“不必了。”蒋莹说,“就让他以为你是他的亲生母亲吧。”
她希望一切都在这一刻终止,不需要再在多年后来一出母子相认的场面。
她不要任何的理解,只求无愧于心。
也只当他们母子俩,没有缘分。
“好。”孙小霜感慨地看了蒋莹一眼,抱着孩子离去。
……
因犯罪情节恶劣,人贩子被判处无期徒刑,当判决下来的那一刻,他留下鳄鱼的眼泪,可是没有任何人同情。
在大家看来,无期徒刑都轻了,毕竟虽然淳淳已经被找回家,可还是有很多被拐卖的小孩正受苦受罪,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孙长兴的判决还没有下来,但据警方估计,几十年的刑期是逃不了的。
并且在监狱里,拐卖小孩以及猥亵□□妇女的罪犯相对而言日子会更加难过,听说被其他罪犯欺负、打得血肉模糊的,都是常有的事。
蒲桃村的村民们大多知道淳淳和蒋莹是被孙长兴买来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报警,并且在他们家人以及警方上门之后仍旧矢口否认,这一点,引起警方的重视。
警方以包庇罪,将他们拘留一个月,并且向上发文件申请,要求大力整治蒲桃村。
村子里的老弱妇孺们得知家人被拘留,吓得要命,也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而同时,他们又格外怨恨孙长兴和他母亲。
如今孙长兴被抓了,可孙老太还在村子里,因此他们便处处针对她。
孙老太只要一出门,就会遭遇冷言冷语,甚至还会有小孩朝她扔东西。
她一生气,就要去质问,却不想一个不留神,踩中香蕉皮滑倒,后脑勺直直磕到地上。
这一气,孙老太中风了,翻身都困难,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她打电话让女儿来照顾,可孙小霜说接磊磊回家已经被丈夫数落了一顿,没法再顾及她了。
孙老太躺在床上,望着发霉的天花板,眼神直愣愣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后半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想到这里,她喘不上气,伸手去拿水杯,却一不小心从床上跌了下来。
她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地面,心中有无限的恐惧。
突然,孙老太脸色一变。
她的心脏一阵抽痛:“救命——救命——”
夜很静,孙老太一再求救,可迟迟没有人前来,她惊恐不安地爬向门外,气息却逐渐变得微弱,最后失去意识……
……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蒋莹真诚地对白明言说:“谢谢你们,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一家人,或许我早就已经放弃了。”
是淳淳让她重新燃起逃出去的希望。
而后发生的种种,在如今的她看来仍旧像一场梦,但不管过程如何,她现在能够从头开始,这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
“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淳淳说过,在孙家的时候,一直是你在保护他。”白明言笑着说。
直到现在,蒋莹的父母还不敢相信,女儿已经回到自己的身边。
好几回夜里惊醒,他们的心都还是砰砰直跳,生怕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却仍旧没有孩子的音讯。
“我们的女儿被拐,你们的儿子也被拐,他们能够在那个鬼地方互相做个伴,总算是互相扶持,给了彼此一些温暖。而且,我们竟然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我们两家之间真是有天大的缘分。”蒋母感慨地对白明言说了一句,又紧紧握着蒋莹的手,温声道,“莹莹,妈心里还是不安。我们赶紧回家吧,等回到家就好了,时间会抚平一切。”
蒋莹的嘴角牵起,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
“阿姨,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淳淳抱着蒋莹的手臂,依依不舍。
“当然了,阿姨问过你爸爸,我们家住得不远。以后保持联系,我们可是战友呢。”蒋莹勾了勾淳淳的鼻尖,难以想象现在这精致的孩子,就是之前那个脏兮兮的小可怜。
“战友是什么?”淳淳好奇地问。
“一起打过仗的,就是战友啦!”米米说。
“那我们大家都是战友。”淳淳一本正经。
大家都笑起来,心中的阴霾终于被扫去。
白明言买了飞机票,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淳淳第一次坐飞机,他挨着窗户,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双眸闪闪亮亮的。
看着孩子终于散发着光芒的双眼,白明言可以确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件事从哪里起,就从哪里结束,他让淳淳自己去指认人贩子,指认孙长兴,就是为了告诉孩子,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因为从今往后,爸爸会在他的身后,再也不会让他遇到危险。
飞机上,姐弟俩都睡着了。
白明言给他们盖上毯子,而后也微微合眼休息。
他无比疲惫,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却始终不敢入睡。
丢了淳淳的这一年半时间内,并不是只有潘云霈一个人在挣扎,他也非常痛苦。
而那深入骨髓的折磨早就已经刻在心底,使得他现在即便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仍旧不敢轻易睡着。
如果再有下次,恐怕没这么好的运气,能找回孩子了。
飞机终于落地,白明言带着米米和淳淳回家。
在楼下等电梯时,米米对白明言说:“爸爸,你回去之后要好好睡一觉,睡到明天天亮再起来。”
白明言笑了:“睡到明天天亮,那得多久啊。”
淳淳说道:“睡很久也没关系,要好好休息,爸爸的眼睛底下黑黑的。”
白明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我的两个宝贝长大了,懂得心疼爸爸。”
到了家门口,白明言伸手敲门。
他们等了很久,才等到潘云霈来开门。
潘云霈先是蹲下身,看了看淳淳和米米是不是安然无恙,而后才抬起头望向白明言。
“帮到那个蒋莹了?”她懒洋洋地问。
白明言察觉她语气不善,之前他们不欢而散,而这两天也都没有联系,估计她是生气了。
他有意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最后,见她一直爱理不理,白明言便伸了个懒腰,好声好气道:“我真的是困得要命,先睡一会。晚上我们一家人出去吃大餐,庆祝淳淳回家。”
严重的睡眠不足,使得白明言浑身疲惫,他现在估计一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这会儿他说完,转身就往卧室走,却不想手刚扶上卧室的门把手,就听见后面传来潘云霈幽幽的声音。
“蒋莹年轻漂亮,你上赶着帮她也是无可厚非啊。”
白明言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对上潘云霈带着嘲弄的眼神时,他才确定,他没有听错,更没有冤枉了她。
她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这一刻,白明言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们的日子恐怕过不下去了。
结婚以来头一次,他意识到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这个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