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滑到天际,万丈霞光从云中破出来。
车厢里,周衍膝盖上放着电脑,正滑动着鼠标,倏尔闻到炽烈的香气。
红色蔷薇花的香气。
周衍抬起指腹,瞳孔逐渐涣散。
他对司机说:“你下去,车我自己开。”
司机没犹豫,即刻下车。
周衍坐到驾驶座,方向盘一转,车子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女孩下车,走进小区。
她披着漫天霞光,发尾和裙摆在霞光里晃动,像流动的油墨画,斑斓的色彩盖过了金灿灿的晚霞。
小区前不远处的车子里,周衍凝望女孩良久。
斑斓绚烂的色彩。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挤进车厢的绚烂色彩。
再次从梦魇中惊醒,许盈决定立刻去医院。
描述了自己的睡眠情况,医生给她开了药。许盈提着药穿过大堂,猝不及防右腿被抱住。
“妈妈!”奶声奶气的童音从下方传来。她低下脖子。
圆滚滚的小孩仰着白胖的苹果脸,像一颗圆团子,“妈妈!”
许盈手里的药袋子滑落在地,“你……”
小孩甜甜地叫:“妈妈!妈妈!我要吃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他抱着她的腿不松开。
她仿佛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只任他抱着她的腿。
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把抱起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儿认错人了。”
女人和她穿着同样的衣服。
难怪小孩会认错人。
“没关系。”许盈平静地捡起药袋子。
上了出租车,许盈机械地摩挲着方才被小孩抱住的地方。
那份软绵似乎停留在了肌肤表层。
右腿颤抖了两下,她迅速按住右腿,竭力保持镇静。
车子抵达小区,她下车,竭力保持的平静却在看到小区门口的小孩后瞬间崩溃。
她捂住脸,肩头剧烈地抖动,滚烫的泪水如同走珠从指缝里簌簌跌落。
过了好半天,她移开双手,湿红的眼尾映着红霞,染红了的泪珠从颊边滴下。
不远处的车子里,周衍一瞬不瞬地望着泣不成声的她。
他看着映着红霞的泪珠,抿起唇。
发觉周围有人在瞟自己,许盈擦擦泪,快步走进小区。
她艰难开门,扔下包,蜷缩到沙发里。
她安静地哭着,直到泪腺里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刘玲玲加班回来,发现许盈蜷缩在沙发里,拍拍她,“去床上睡,空调开这么低还不盖一层毯子,也不怕着凉。”
猛地触及许盈通红的眸子,刘玲玲到抽一口凉气,“盈盈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了部感人的电视剧。”
“原来是电视剧,你吓死我了,什么电影你哭得这么厉害,眼睛都肿了。”
许盈:“xxxx。”
刘玲玲:“这电视剧不是很久以前的电视剧吗?”
“对,我重温。”
“不过这电视剧的确感人,当年我和我妈看的时候哭死了。”
把刘玲玲糊弄过去,许盈垂眸,望向窗外夜色。
周衍注视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转而将视线转移到花瓶里的蔷薇花上。
蔷薇花又枯萎了一些,纯白的花瓣慢慢被空气抽去水分。
他浇了些水。
花瓣上莹润的水珠逐渐变化,倏尔变成了映着红霞的泪珠。
周衍微滞,久久凝视花瓣上的水珠。
……
天气有些阴,太阳被遮掩在浓厚的云层里。
许盈去上班的时候眼睛还没消肿。
“姐姐你眼睛怎么这么肿?”路一阳凑近。
“昨晚上看电视剧看哭了。”
路一阳放下心。他去开水房给她接热水。
下班时路一阳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取一个东西,和她顺路,顺便载她回去。
送她到了小区楼下,路一阳第一时间给她开车门,下车时,许盈高跟鞋没踩稳,脚脖子一歪。
路一阳及时抱住她。
满怀温软馨香让路一阳瞪大双目。
少年硬邦邦的胸膛却让许盈下巴有点疼。她连忙退出他的怀抱,“谢谢。”
路一阳脑中闪烁着噼里啪啦的烟花,闪地他有些晕乎乎的,鼻尖是淡淡的香气,熏地他更晕了。
他晃晃头,吞咽唾沫,耳根微红,“不……不用。”
紧接着,他似乎是记起什么,急切地问:“你没事吧?脚崴到没有?”
“没有,我没事,刚刚谢谢你。”
“没事就好。”路一阳耳朵更红,“姐姐再见。”
许盈莞尔,“明天见。”
许盈进了小区,路一阳还没上车,一直目送她走进去。
许盈洗完澡,问路一阳:你到家没?
路一阳:才到,正准备给你发消息。
许盈:安全到家了就好。
城市另一边,路一阳把手机放到一侧,低视自己的双手。
她的腰纤细柔软,两只手堪堪握住。
他回味着搓搓手,耳廓又渐渐染上一层粉红。
窗外白云犹如弹好的棉花,飘浮着,飘进房间,飘到他身上,他仿佛躺到云朵间,整个人也飘起来。
路正东见路一阳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愉悦,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路一阳捏捏耳朵,收敛了笑意,说:“好事。”
“什么好事?”
“不告诉你。”
路正东:“……”
一掌拍到路一阳后脑勺上,路正东气笑了,“你这小子……”
回完消息的许盈脑袋放空下来。她的眼睛还没消肿,她捏捏眼皮,准备直接入睡。
许盈从急剧的疼痛里醒过来。
她急忙看向自己的腿,仿佛腿上缠着一个小孩,小孩抱着她大声喊“妈妈”。
衣衫全部汗湿,黏腻地贴着前胸后背,空调凉风吹过,汗湿的后背传来沁沁的寒意,这寒意刺醒了她的神识。
第二日许盈身体很沉重,四肢像灌了铅。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儿,手机嘟嘟震动。
电话里,路一阳问:“姐姐,都九点半了,你怎么还没到公司?”
都九点半了?许盈清醒了几分,“我马上。”
话一出口,沙哑的嗓音像被沙粒磨过。
路一阳听出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了?”
许盈清清干哑的喉咙,鼻子有点发堵,大概是感冒了。她一边去拿感冒药,一边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去公司了,请假。”
“你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他急急问。
“有点感冒。”
“吃药了吗?”
“马上吃。”
“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先挂了。”许盈倒水把药吞下去。
吃了药,她重新躺到床上,蒙上被子。
睡得昏昏沉沉的许盈被门铃吵醒。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给你买了点药。”
许盈让他进来,她头很晕,“谢谢。”
路一阳及时扶住她,“你身上怎么这么烫?不是说吃药了吗?”
“可能药效还没开始。”
路一阳探探她的额头,“不行,得去医院。”
许盈只觉眩晕,慢慢地没了意识。
路一阳赶紧抱她下楼。
小区楼下,黑色的车子里,周衍看到路一阳将许盈扶进了车子里,眼睑开合一下,车子跟了上去。
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挂上点滴,路一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同时他庆幸还好他去了她家,不然她一个人睡在家里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
给她掖了掖被子,路一阳被医生叫走。
周衍悄无声息地靠近病床。
病床上的人呼吸微弱,惨白的脸色如同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药瓶里的水一滴一滴流入管道里,输入她的冒着青蓝色血管的手背里。
泛白干裂的嘴唇里忽然溢出闷哼,她低低地抽泣起来。
她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眉间纠结,泪水越来越多,仿若在无尽的哀伤与痛苦里挣扎。
忽然她翻胳膊,输液管歪了歪。他下意识摁住她的手腕,不让针管挪位。
她却顺势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在他掌心里。她狠狠地抓着他,不停地流泪。
手心指甲刺出血来,周衍却仿佛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他直直地低视着无声流泪的许盈。
整个空间慢慢虚化,最后只剩下她清晰的脸。
他神色略微涣散,模糊而强势的东西从被划伤的掌心蔓延开来,沿着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血肉,织成一张网,缠住了他。
路一阳返回病房,发现许盈脸上有泪痕,他连忙给她擦泪,她忽然睁眼。
“姐姐你醒了!”
许盈意识逐渐清明,她反应迟钝地抹颊边的泪,“我在医院?”
“对,你发高烧了。”
“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对,还好我去你家了,不然你在家晕过去都没人知道。”
许盈扶住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谢谢你。”
路一阳问:“你早上吃了东西吗?饿不饿,我给去你买吃的。”现在都十点多了,她病着估计也没吃早饭。
许盈还晕着,有点想吐,“不饿。”
“那你喝点水。”
许盈舔舔枯白的唇瓣,“好。”
路一阳扶着许盈,给她喂了水。
等许盈重新躺下,他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弄感冒了。”
思及昨夜汗湿的身体,凉沁的空调风,还有踢到床下的毯子,她说:“没盖好被子,空调开得低。”
“以后得小心点。”路一阳满脸关忧。
许盈点头。
“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路一阳说。
已经这么麻烦他了,许盈不能再继续麻烦他,她说:“你不用守在这儿,谢谢你。”
路一阳不走,“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行。”
“我爸妈会来的。”
他一噎,“反正我也没事。”
“你不去工作了?”
“我——”
“你别耽误工作,回去把今天的任务完成。”
路一阳犟不过许盈,最终还是去了公司。
许盈对他说爸妈回来是为了让他离开。她并不打算告诉父母她生病的事。
护士来换药水时,许盈问还要输多少药。护士说要住两三天院。
许盈跟上司请好假,又给刘玲玲发消息。
刘玲玲得知她生了病,一下班就急急忙忙地带着许盈的日用品赶过来。
“你厉害啊,这热得都快放高温假了你居然感冒了。”刘玲玲摸她的额头。
许盈讪笑,“晚上踢被子,吹了冷空调。”
“以后可得注意点。”
“玲玲,去帮我请一个护工吧。”
“请护工干嘛,不是有我吗?”
“你不工作吗?”
“我去请几天假。”
“我也差不多好了,不用你照顾我。”
其实烧退下去她也差不多好了,只是有些虚弱,且怕高烧会反复,所以才请护工照顾着。
刘玲玲迟疑,“真的吗?”
“就是感冒发烧,烧已经退了,不用你照顾我,你别请假,别耽误你工作。”
“好吧。”刘玲玲把带来的东西整理好,又陪了她一会儿才离开医院。
刘玲玲一走,路一阳又来了。
他抱着保温桶,说:“姐姐,我叫厨房阿姨给你熬的川贝雪梨汤,你快趁热喝。”
少年气息略喘,大概是跑过来的,生怕慢了一步保温桶的汤就会冷了一样。
许盈心里划过暖流,“你……”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
“快喝吧。”他盛出汤,腾腾热气一时间罩住他干净流畅的下颌。
许盈起身,捧住碗,热汤香气激活她无力的肢体。
“你爸妈呢?还没到吗?”路一阳问。清河县离这里也不是很远,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到,怎么她爸妈还没来。
许盈喝下热汤,说:“他们没来,我请了护工。”
“护工?”路一阳皱皱眉,旋即点点下巴,“好喝吗?”
“好喝。”
“那我明天还让阿姨给你做。”
许盈放下汤匙,“路一阳。”
“嗯?”
“谢谢你,但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他对她太好了,就跟她亲弟弟似的,她有点承受不起。
“你是我……”路一阳猛地打住,“你是我的上司,每天那么尽心尽力教我做事,我当然要对你好。”
“教你做事都是应该的。”
“那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他笑,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
路一阳待了两个小时才离开。
许盈躺下,鼻腔里钻进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
阴凉,刺鼻,有种死亡的气息。许盈用被单捂住鼻子。
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