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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2 峰回路转

作者:御井烹香 字数:5446 更新:2023-11-30 21:34:18

想要在湘西川东贵北的崇山峻岭中游荡,需要什么技能一张被倒背如流,记在心底的地形图,一个土制望远镜,一项经过传授,能够确定经纬度的牵星术记忆,以及哪怕在深山中,不见星月,云山雾罩,都能透过太阳朦胧的光源来确定东南西北的天赋

当然了,要知道太阳在这个时候应当处于什么方位,少不得仙表的帮助,虽然随着摊子的扩大,买活军的传音法螺早就不可能下发到一线人员手里,大多都是回收做了州县的通讯节点,但给执行危险任务的小队配个电子手表,这还是能做到的,尤其是这些进入蛮荒地区的勘探小队,一块仙表能起到的妙用不少,甚至不无靠着一块表就收服了一整个部落的传奇故事呢。

除此以外,还需要什么需要灵活的身手,丰富的野外求生经验,以及足够强韧的身子骨,当然必须常伴身侧的还是好运气,在山间,意外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运气不好,鬼打墙都能带走一条性命,想在陌生的野山中,在缺乏向导的情况下,从石海山找到通往叙州的道路,没点运气怎么行李谦之常挂在嘴边安慰两人的话就是,“反正回也回不去的,从栈道上跌下去,不也是个死”

这话倒也不假,大概是没了退路,两人谁也没有动摇,心志都很坚定,一路追寻着夷人小道的蛛丝马迹,一边走一边凭借纬度测算,确定自己的所处地点,丰富夷人小道图的记载这些记载,在从前都是最宝贵的图册,有些人光靠献图都能混个大功了。同时每到一个夷寨,他们都打起精神,隐匿行踪,直到确定了寨子已经被荒废,这才进寨去借用留下来的生活设施至少水源是能保证的,夷寨一般都靠近水源,或者自己打井,清洁的水源能找到,就解决大问题了,他们消耗最快的其实不是吃的,而是用来净水的明矾。

一路走来,的确,通往符江的夷人小路上,几间夷寨的遗址都是人去楼空,而且在附近的树林或者是空地中,都能找到行刑的遗迹,这方面山子不懂,李谦之就是半个行家了,根据他的判断,虽然并非每个寨子都会采取视觉效果震撼的人头林,但很多刑场也都能找到厌胜巫术的痕迹,这说明大部分寨子的反叛行动都有毕摩的支持,李谦之因此推测,叙州肯定是想到办法,和毕摩家族达成了利益上的一致,这才煽动叛乱,让夷人们纷纷下山。

当然,这叛乱是仅限于夷人小道边上的村寨,还是说更深山中居住的生夷也普遍参与,目前仍是未知数,但他认为,前往符江的路上,如果还有没被废弃的村寨,而村寨中还有人生活的话,那就可以壮着胆子去接触一下,打探一下消息。毕竟,这些夷人还能留在原地,就说明寨子里大概是没有黑夷贵族,本身是自由民组成的小村寨,没有叛乱也就不必逃走,而自由民虽然也会抓汉人娃子,但山子倘若能冒充好夷人,他们是不太会抓山子的,能抓夷人去做娃子的,只有黑夷贵族。

不得不说,敢于进山的都是胆大包天之辈,山子居然也没有反对这个提议,他们在下到符江滩边的时候,还真遇到了一个有人居住的夷寨,从服饰来看果然也都是白夷农户,山子于是便顶着自己的青头,甚至穿的也不是夷人的麻布衣,还蹬着汉人编的麻鞋,就这样跑到寨子里去了片刻后,还把李谦之给带了过去,“我和他们说,我是被抓到大江边上去干活的白夷孩子,现在回来想找到自己的寨子。”

“那你怎么编排我的”李谦之很好奇。

“我说你是我抓的汉人娃子。”山子瞟了李谦之一眼,补充了一句,“还是个哑巴。”

这,哑巴就哑巴吧,再离奇的故事,只要用夷话说出来都不怕夷人们不相信,和黑夷贵族不同,白夷不得任意迁徙,通常见识有限,也比较老实和善,更何况山子可以背诵出他的族谱,白夷老人们也还记得山的那一头的确有一个熊姓的家支,因为隔得太远,和他们没有什么仇怨,于是山子和他的汉人娃子立刻就被接纳了,人们热情地告诉他们这一片夷人的去处,“他们都下山去了,到叙州和万州去了,原来的寨子已经不要啦,那是不吉利的地方我们也等着,今年秋收之后,就下山去呢”

为什么不要了呢这就是个很曲折的故事了,但好在这个白夷寨子的人们知道得是最清楚的,因为他们的寨子就在去符江的渡口要道上,基本上这些人都是从这里经符江去的叙州,“叙州帮的汉人好,不会看不起我们土人,他们的船只敢载我们土人,我们到了叙州,又平安返回,带回了许多好东西,叙州人还给我们分地种,又教我们种田,我们也不想住在大山里头了。山里可没有那么好的烟草,还有魔鬼藏在疫病里,迷惑了那帮黑夷老爷们的心智哩。”

疫病是未曾听说过的关键词,山子的眉毛挑了一下,“疫病”

“是哩,是从西南骠国传来的病,得病的人浑身都是水泡,从我们这里进山做生意的白夷说,叙州帮有药能治这种疫病,但是,这种药只能治白夷,治不了黑夷的老爷们,因为不想得病,就要先割开手臂,种个汉人的蛊,然后到山下去给汉人干活,说是大山内已经成了疫区,成了被魔鬼诅咒的地方,留下来不走,每年到了春夏都会有人得病”

说话的夷人少年伸了伸舌头,“我们白夷在哪里做活不都是做活吗,就算是做汉人的娃子,为了活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叙州帮的汉人老爷们很仁慈,待佃户很好,这话那些货郎们早就说过了可黑夷老爷,身份太高了,连头发都不能剪,让他们去种蛊当娃子,他们怎能愿意呢”

这是实在的道理,故事的脉络也就由此分明了天花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南洋往上,掀起了一波在当地小规模的流行,其实,如果不是牛痘种植已经推开了,叙州当地人和山中夷寨的接触,说不得都会造成疫情的扩散。但现在当然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了牛痘的加持,叙州的货郎在疫病中安然无恙,而他们传说中的叙州娃子,所得到的待遇也让白夷们怦然心动服劳役、交租子,这些事情白夷也都要做的,而且黑夷的剥削力度显然更重,如果能住在山下,又可以免除天花的阴影,他们为什么不去做叙州娃子呢

理所当然,疾病在白夷的转向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倘若没有疾病的促进,单单只是待遇的不同,并不足以让这么多夷寨都卷入叛乱风波,只有感受到了天花的可怕,又有明确的待遇差距,白夷才会迅速形成统一认识,在毕摩的带领下起来闹事这种事情,本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因为他们也很清楚,黑夷贵族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奴隶跑到山下去,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把敌人推倒山崖底下去,再把他们的名字都刮掉,给他们雕刻灵牌,再把灵牌烧成灰,洒到茅厕里去,给他们编造各式各样的不吉利传言,譬如说把疫病和黑夷的反对联系起来,声称疫病是一种魔鬼,一种蛊毒,迷惑了黑夷的心智,让他们不肯让白夷得到治疗,从而更方便疫病来收割人命,他们这得以幸免,这是黑夷和魔鬼的交易。

对于敢和魔鬼做交易的人,如何镇压和厌恶都是不为过的,哪怕把原本的家支概念完全推翻,这似乎也是必须的代价,这也就形成了李谦之和山子看到的酷刑场所,更有一些地方,白夷做得还要过火,他们会把黑夷贵族用在呷西娃子上的酷刑,全都用在了贵族们自己身上,这样他们死的时候都看不出人形了,而且,他们是作为呷西娃子而死的,如此卑微的身份,足可以确保他们再也无法在阳世作祟,彻底地从白夷的生活中消失掉。

“这个地方死了太多的黑夷老爷,就算没有疫病,也实在太不吉利了,大家都不想在山里再呆下去,巴不得立刻下山,就这样,叙州帮来人把我们接走了,我们播州的白夷,现在都成了叙州帮老爷们的好娃子。”

山子翻译给李谦之听的时候,转述的语气也有点怪怪的,“我们是从疫区来的,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也被叙州帮种了好蛊,不怕魔鬼瘟疫,这会儿我们早就被赶走了,或者会被立刻杀掉,免得魔鬼借助我们进入寨子里吓人不,小道士就这一句话咱们差点就死了两次。”

死了两次,一次指的自然是两人无知无觉地经过了天花疫区,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但天花病毒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甚至可以附着在旧衣物上,于数年后引起传染,要不是山子和李谦之接种过上好保真的牛痘,这会儿就该担惊受怕了,在这缺医少药的深山里,染了天花,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做什么死不死完全就是看命了。

至于第二次,则是他们的自大了,实在是小看了土番的战斗能力,白夷固然相对温顺,但为了保护寨子,杀两个外来人还不是和玩儿一样。李谦之勉强笑了笑,“嗐,再吓人比不上你摔下栈道那次,这有什么好后怕的这么说,这片山林里的夷人,现在大多都摆脱了黑夷的控制,搬到山下去了”

“差不多,他们的数学概念不好,统计不出具体人数,但几千人是有的。黑夷几乎全死完了,据我总结是这么回事,说来也是挺好笑的,一个山头的黑夷都是连络有亲的,这个寨子闹叛乱,临近的寨子都会派人出来打探,结果去打探的人就把天花给带回寨子里了,寨子里开始有人生病,就得去外头找药,这时候原本的寨子差不多也把黑夷都处死了,毕摩这边也派人出来和寨子的白夷说,白夷百姓一听,这么一回事,当下就闹着要种蛊”

他画了个圆圈,“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座山都带进来了,这是好在他们平时没事也不翻山到播州去,不然估计天花还得在播州那里传一波,这下可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别打了,赶紧去找买活军治病吧。”

战争和瘟疫同时发生,在往常这都是要大量死人的节奏,没想到在石海山这块,还成了大量白夷开展新生活的契机,当然,这波天花肯定也收割了不少人命,这是不可否认的,但同时也要看到,尽管付出了这么多人命,但余下来白夷以及他们的后代,至少是不用再担心天花这回事,可以和山子他们一样,大大方方地从疫区走过了。

“这波瘟疫真要是在番族区传开了,那还真是天意。”山子也是想到了这点,不由得感慨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在西南地区这边的一大块隐患,等于借着这个瘟疫,是帮我们给解决了,山林里真成无人区,也就不用担心番族下山侵袭捣乱了,而且,川内大量人口迁出,劳动力空缺也有人补上,还真是一举多得”

“何止这些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这也意味着叙州帮手里多握了数千名对他忠心耿耿的所谓种蛊夷兵。”火光跳跃,李谦之的面色也因此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的语气阴森森的,“番兵能不能打,问过白杆兵就知道了,那可是入京勤王的土司兵你说,这疫病真就这么巧合吗就在叙州帮想要扩张的关头,恰到好处地发生”

“你是说”

山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敲了敲太阳穴,从怀里掏出了记载地理的小本子,“虽然说是从骠国传来的,但谁也没去过骠国,其实只要是西南方向传来的就行,而且,疫病开始的地方也并不是没有汉人居住”

他自己就是住在西南方向的汉人,李谦之的手指沿着大江移动,“如果叙州帮派人乘船过三峡,从夷陵进山,只需要再走三天便可以进入夷、汉杂居区,也就是我们走过的路,从那个方向进山,他们散播疫病的嫌疑就可以被最大的洗清,而对他们来说,花费的时间也并不多,不比从符江入山远多少”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底的猜疑叙州帮会做得这么狠吗这这如果是在买活军,那真是没人敢触碰的禁忌,这可是直接无差别地对平民下手,便是最终从结果来看立了大功,也会被顶格处理,说不定是要掉脑袋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做,效果好不好有没有实证呢无疑,不管是不是故意的,这波和疫病的配合战效果非常好,证据也根本是找不到的,这怎么找时过境迁,说不定证人都死完了,上哪找去

“其实你还记得不,书本上也说了,天花就是起源在南洋身毒,经过西南地区传入我国”

山子嗫嚅着,似乎有点儿想为叙州帮洗清嫌疑的意思,李谦之却根本懒得听这些,他一把揽住了山子的肩膀。

“听着。”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李谦之还是压低了音量,附耳低语,“蜀道难行,剩下的栈道没有多少,如果叙州帮要找人入山,那一定走的就是咱们走过的那条路,也就是说,如果真有猫腻,目击证人也就在你老家那几个村子里。这几个村子的村民去了哪里,是不是也在叙州,他们知道多少,现在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山哥,我知道你心急着找家人,但事到如今,你得咬着你夷人娃子的出身不放,你得忍一忍”

“到了叙州之后,咱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从夷陵方向的栈道入山,不能让叙州帮察觉到什么破绽,还得徐徐周旋观察你想,倘若叙州帮内部有人能做出这样的谋略,此人该多么工于心计,多么可怕这样的人把持了叙州帮这样的一方诸侯,手里还有几千个忠心耿耿的效死番兵”

“不用说了。”

山子打断了李谦之的分析,他的神色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似乎把对于家人的牵念,对于自己心结的执着,全都割舍了,“你的看法是对的,叙州帮不简单不说别的,这支番人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及时通告总部”

“虽然我们马上就要下山了,不再会有被抓娃子的恐惧,但,真正的危机,不在山里,而在这些年来繁花似锦的叙州城中。”

他轻轻地握了握李谦之的手,小道士也重重的捏了捏,“我们的冒险还没有结束,小道士,你我想要平安归去,还要互相照应,彼此小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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