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仔细欸,这儿装的可都是金贵东西,若是砸碎了,多少钱也不够你配的来小心点,、二、一,走”
“要得,摆在这儿,注意那个箭头,给它向上放,对,向上喽”
“水车来喽,上好的江心水,泡茶也是一流的,没了滟滪堆,咱喝滟滪水一桶不贵,十文钱客官吆喝一声,给送到府上”
“你这卖水的,买卖也忒好做了,你说这是滟滪水,这就是了我们也喝不出来的这里卖了一桶,转身岸边打上,不就又来了一桶了吗”
“哈哈哈”
“客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白帝城内,水本就是个金贵东西,井水那都是有人把守,不能随我取用的,要说去江边打水吗客官,您是新来的罢,这江边的水一尝就尝出来了,一股子腥味儿,压根没法喝”
“那那未必不是你们拿明矾澄清出来的呢”
卖水的小贩哼地就冷笑起来了,茶楼外廊下坐着的茶客也都跟着笑道,“这明矾多少钱使人撑到江心打水又是多少钱再没有这么不划算的买卖。”
“正是,这又不是前些年了,江心水浅,最是险恶,要取到江心水,非得胆大心细,敢于冒险不可,这会儿滟滪堆都没了,咱们白帝城外是一马平川,江心水不再难取,谁都能去,不过就是费些力气罢了那,小伙子莫生气,我这茶楼就留你桶,绕到后厨送水去吧”
“小梁,我们家里也送两桶去来钞票给你”
“哎”
毕竟是川蜀民风,硬是彪悍,便是个卖水的伙计,还有那开茶楼的掌柜,也都额上有角,不曾对客人过于献媚,见这外地客人拿送水的小伙子逗闷子,也都纷纷要水,表示给同乡撑腰的意思,小伙子有人照顾生意,也就顾不上搭理那客人了,喜滋滋地自去忙活起来,那外乡佬倒也并不生气,只是一伸舌头,咋舌道,“龟龟,这白帝城的日子硬是要得哇,一桶水十文钱,这也有这许多人要喝的”
“那是没得办法,我们城里水的确少,就那井水比江心水卖得还贵,如今城里富贵人多了,吃水也讲究,就是小户人家,也舍得花点钱,大家匀一匀,至少做饭能用上江心水,不然啊,起潮汛的时候,那饭煮出来有时候都发苦,带了一股鱼腥味,不好入口呢”
“也是城里的日子好过了的缘故,你瞧码头边上那些朝天锅,现在都用活水来做招徕,一份饭能贵出一文去,照样不是门庭若市的挑夫们宁可多花钱也要吃点好的”
“那还不是有牛油的缘故,那老油火锅还真是虽然不能细想,但却让人垂涎欲滴,不是一般的清油可比啊”
“嗐,若是从前,别说什么能不能细想了,就是折箩剩菜里,能有油星儿给这些苦力捡了回家吃么连挑夫棒棒都能吃上老油火锅,满蜀中来算,也就只有万州一地了,只怕连叙州的日子都不如万州呢你瞧,这不过几年时间门,万州如今多繁华山连着山,都开出来造屋子了,尤其是码头那边一长溜的房子,贵到厉害听说这些房子都是秦将军他们的军产秦将军坐守万州江关,这几年来应该是富得流油吧”
“那还用说你们看,那江关上的灯塔,看到了没有,这几年新造起来的,帝都没有,我们万州这却都能搞到,可笑叙州那些苕儿,自以为他们的城门灯是川蜀独一份,却不想想,从峡运进来所有的好货,还不是要在万州这里歇脚入关有什么好东西不是万州先过一手,若不是我们也有了这仙灯,怎会如此容易地放他们的仙灯过去呢”
“哈哈哈哈,就是,如今要说繁华,我们万州认第二,川中还有谁敢认第一就连锦官城那里,尽享都江之利,良田千里,他们的百姓还不是纷纷跑到我们万州来讨生活锦官城的那些官儿,堵都堵不赢”
“哎,这朝天锅的味儿,硬是香得很老子受不了了,一会吃锅子去你们谁一起来老油锅子不敢吃,清油锅子搞一个嘛再打几两地瓜烧,酒足饭饱,嘿嘿,听戏去”
“我们今日有货来,还算账呢”
“一阵等排到我们,就要往泸州去了,不敢喝酒,怕栽到江里。”
“哎,对了,老张,你还喝地瓜烧怎么不喝你们的泸州老窖啊”
“瓜皮泸州酒在川中喝岂不是浪费了也是上回捎带了百把坛出去,才知道在两湖道就好卖得很,很能卖上价钱那自然是带出峡口去了。我们么喝点地瓜烧,反正不是醉嘛有什么不同”
“还有这事那这回我去泸州也贩些酒出来,哎,你别说啊,这江滩一疏浚,峡才稍微好走了一点点,就觉得买卖好做得多了”
“那是,买活军的主意那还有假,对了,你要买酒,上我家去,我家去年也开了几口老窖,出的酒极好价格也不贵你听说了没有,现在又有一个工作组在勘测了,和当年疏浚河滩的工作组一样,也是到处量东西,这一次百姓们都争相请他们吃饭,虽然连在勘测什么都不知道,但却是言听计从,无有不应的,倒比天兵天将还神些。”
“本来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要是上我老家去勘测,我们也一样是如此不是,等下,张兄,你们家去年新开的窖,这怎么就叫老窖了呢”
行商们虽然没有喝酒,但饮茶之后,说说笑笑,均是意气风发,对未来显然有说不尽的期望,而他们的话语,又被江风吹拂到了白帝城山脚下那片繁忙的江面中自从滟滪堆被炸毁之后,白帝城乃至万州百姓,乘着冬日枯水期,自发组织起来,清理江滩,又陆续炸毁了十余处在江中造成暗流的礁石,此时的江面,水流虽然也还比较快,但航路明显要比之前宽阔简单了。
如果把航路看成是山路的话,那么,从前的航路等于是在崇山峻岭之中的羊肠小道,一个不小心行人就会跌落万丈深渊,但现在,航路就像是田间门阡陌,岁小儿都可以自如来去。从前只能有一艘船挣扎行驶的地方,现在是七八艘船前前后后的靠岸离岸用买活军的话说,疏通航路之后,白帝城码头的吞吐量一下就变大了。此地自然而然也就在短时间门内变得极其繁华了起来。
作为夔门后的第一关,白帝城见证了峡航路的崛起,和从前数日也没有一艘船的冷清相比,如今的夔门、峡,已经成为一条通衢大道了一般,哪怕江滩没有疏浚完毕,但通航量已经大涨,无数好货从下游被纤夫或者是帮助拉纤的蒸汽机给车到了夔门,形成了白帝城这里,一切应有尽有、物资丰饶、物价高企的局面。
虽然这也带来了一些诸如生活成本飞涨,甚至连水都喝不起的新问题,但这副千舸争流,百才荟聚的场面,落在江关大楼内的秦将军眼中,还是教她百感交集,她收好了手中的千里眼,偏头对儿媳感慨道,“我生平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必须镇守川内,无事不可轻动,否则,真想到云县去瞻仰六姐天颜,在她麾下把买地的道统好好学学,几年内便可让白帝城这样的地方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这还是遥遥传令,倘若由六姐来放手施为,真不知道我们川中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只怕繁华不输江南等地了”
“不敢和沿海比,只说和从前比,必然是翻天覆地至少峡的通航会比现在更上一层楼了,现在那些疏浚航道工作组的秀才,已经在四处勘测要建水库、船闸了,这船闸一建,通航必然比之前更方便,沿路再搭建水电站也简单,说不定峡沿岸的州县,会成为买地本土之外,第一个通水电的地方呢”
秦贞素儿媳张凤仪也是笑道,“至于说六姐的天颜,母亲又何必惋惜若是从前,想要面见的确不容易,如今六姐已经驻跸潭州,只要拿下川蜀,便是不入川巡视,母亲也可以出川觐见,来回二十天的路,并不算远不过,若是能请动圣驾亲临白帝城,那就更是我们几世的光辉了”
只从她的言谈便可得知,张凤仪已经死心塌地站在买活军这一边了,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秦贞素过去几年内,把自己儿子、儿媳先后派去买地进修,这两人早已经是铁杆的买派人物了。尤其是张凤仪,也是个巾帼英豪,怎地不向往买地那女子也能为官做宰的气氛
便是在川内,她也有一定威望,但顶天了不过继承秦贞素的位置,主掌马家而已,想要再往上走几乎是毫无可能的。张凤仪又喜爱买地的繁华和仙器,又想要大展身手,从土司转为流官,自然处处都为买活军说话,巴不得立刻就说动秦贞素出面献夔门,把入川的门户对买活军敞开,自己一家立刻就能获得大量政审分,买活军入川之后,又怎可能不重用他们小夫妻呢
当然了,秦贞素对买活军也一样是非常有好感,而且双方的关系的确亲善紧密,别的不说,就说她用的那些买地仙器,叙州都是自己想方设法搞来的,可他们的却是出自买地的赠送。往往是刚从买地这里得到了什么好东西,不久之后就收到情报,说是叙州船上运了一样的好货,都是他们通过促进会的关系搞来的。一个是搞,一个是送,这就可见得双方在六姐心中的地位有多么不同了。
“六姐是不会入川的。”
不过,这会儿,秦贞素却是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张凤仪的推断,别看她已经上了年纪,但说起新词儿来却是非常流利,半点不逊色于年轻人。“川内无线电通信不稳定不能支持她和大本营通讯,一进一出,二十多天音信断绝,背后是刚拿下来的一整片大江流域,便是为了稳妥起见,她也不会入川。”
“母亲,六姐来不来且一说,我们请不请,您去不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张凤仪未必没有想过这一点,但却还是有些嗔怪般地拉长了声音,秦贞素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在催促自己表态,按说,京城的态度也明显了,并不鼓励各地反击,划江而治似乎已经是现实的默契了,川蜀的局势就等着扼守夔门的白杆兵一言可决,只要秦贞素献关,或者哪怕她表个态,川蜀都是指日可定,事实如此,秦贞素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犹豫的必要了。
然而,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秦贞素摇了摇头,却依旧是否定了张凤仪的建议。
“这相请的文书,现在还发不得,我也不能轻易出夔门我若出了夔门,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
“母亲出关,我和大郎自然镇守关内,难道这川内,还有人能和我们白杆兵一较高下不成”
张凤仪不免有些好奇了,在她看来,婆婆似乎有些过于保守了,而秦贞素则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呀,还是想得太少了,读的书也不多,买地那里流出的所谓天界四大名著,你看了没有”
张凤仪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是高官门第出身,但读的书还不如婆婆一个小康人家的女儿多,她摇了摇头,秦贞素道,“这四本书,讲的其实都是人性,其中风月宝鉴一本,更是值得琢磨,看似写的家长里短、悲欢离合,其实全是政治。你只看到这些年来,买地屡屡加恩厚赐,令人心暖,但风月宝鉴里,有一句话用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那周瑞家的送珠花,林姑娘定要问一句,是单我有,还是其余姑娘都有,这里,你也不能不问一句是单我们有,还是叙州都有,叙州那都是自己弄来的,我们如何就得了赏,而且赏得和叙州一模一样呢”
张凤仪听了,也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陷入深思,原本每每提到此事,便为买地的看重而沾沾自喜的情绪,也不由得一收,秦贞素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买地其实,每每都是直截了当地展现自己的情报能力,同时也说不上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川中两大势力,叙州帮和白杆兵,必须相互制衡,秦贞素若是喜欢买活军给万州带来的改变,那就要记住,在叙州帮和买活军本部之间门,她永远只能选一边站
“但是”
想通了这点,张凤仪的脸色就变了,她有些骇然地道,“这几年来,二叔他们和叙州的将领也是过从甚密,有修好之意”
“所以,你便知道为何我现在离不得夔门,也发不得文书了。”秦贞素又一次拿起了千里眼,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眺望江关的船只,而是把镜筒的方向转向了大江的上游方向,语气幽幽,“你公公过世多年,咱们娘几个,在旁人看来始终是孤儿寡母,岂有不任人欺凌的道理日子难过时,大家紧紧抱成团也就罢了,荣华富贵当头,猪油蒙了心,想要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那”
这个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女将,嘴角微挑,深深的法令纹勾勒出一缕森寒笑意,“赤甲山连白帝山,巴峡百牢关,自古以来,夔门一开一关,都是血流漂杵的大事件,这一次买活军叩关欲入,别看表面上一派祥和,最后也一定会死不少人就看,死的是我们还是他们,哼哼就看是谁下手更快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