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命。”
阮浪神情凝重无比的接下朱祁镇的谕令,然后把金刀小心翼翼放在餐盒之中,叩别后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南宫。
望着阮浪离去的背影,一抹春日的阳光照射在朱祁镇的脸上,却呈现出别样的阴沉。
同样注视着阮浪离去背影的,还有被属下通知前来南宫的卢忠,他的身边站着赵鸿杰跟锦衣卫指挥同知潘鑫。
本来赵鸿杰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毕竟他的官衔是正四品指挥佥事,加上资历尚浅等等因素。不过锦衣卫身为特务机构,很容易知道他跟沉忆辰的亲密关系,面对官场上大红大紫的新星,指挥使卢忠也想卖个面子与之交好。
“此时并未到送餐时间,阮浪却急匆匆的提着个餐盒前往南宫,现在又神色慌张的离去,到底与上皇商议了些什么呢?”
卢忠自言自语的说出这段话,南宫这边自从出现右都督张軏拜访后,暗哨跟眼线就从宫中小太监,换成了更为专业的锦衣卫来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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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内谈话内容没有办法监听,但每日出入的太监宫女嫔妃们,均做了详细的记录,稍微时间跟流程有些对不上,就会被特别关注。
特别是阮浪这种入宫时间很长,资历颇深的老太监,更是重点关照对象。这就是为什么,他今日来到南宫稍微表现出一丝异常,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就率领部下赶来的原因,政治斗争容不得丝毫疏忽。
“指挥使想要知道阮浪与上皇商议了什么,那属下就立马命人前去逮捕,只要入了诏狱什么硬骨头都得招供!”
一旁的指挥同知潘鑫,神色很是无所谓说了一句。特务机构遭人又爱又恨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没了锦衣卫皇帝就相当于丢失了耳目,可一旦重用锦衣卫,那么就会出现律法规则被践踏的场景。
“不可,封锁南宫已经遭致满朝文武不满,如果还肆意逮捕上皇身边人入狱,舆论可能会对陛下乃至于指挥使不利。”
赵鸿杰出言阻拦了一句,同时隐晦的指出来这样行事会遭到反噬。
要知道现在锦衣卫的名声本就不好,上任指挥使马顺被视为阉党走狗,被文官集团当着皇帝面活活打死。卢忠属于捡了个漏正常升迁上来,与景泰帝朱祁玉的关系并不密切,放在朝堂当中也没什么根基跟势力。
苛待上皇的传言流传已广,满朝文武很多人心生不满,特别是那群抱着儒家大义的清流言官。万一逮捕这件事情闹大,可以预见科道言官弹劾不断,别说卢忠本人扛不住,就连锦衣卫日后权势都要受到影响。
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当官就是为了权势,谁也不想锦衣卫日后办桉处处受到掣肘吧?
只是听到赵鸿杰的反对,潘鑫脸色一下阴鸷了起来,指挥同知的官职在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是最有可能接班上位的人选。
但这些年赵鸿杰抱着沉忆辰的大腿,从最初一个小小的百户飞速升迁到了指挥佥事的位置,并且势头不减有着问鼎锦衣卫指挥使的可能性,这让潘鑫如何能甘心。
“锦衣卫办桉何时这般畏手畏脚,只要能从阮浪嘴中撬出谋反证据,那群笔杆子能说什么?”
潘鑫直言反对赵鸿杰的话语,依旧是那套简单粗暴的行事理念。
“那如果没有证据,亦或者阮浪拒不承认呢?”
赵鸿杰反问了一句,潘鑫的推测一切建立在对方确实有谋反举动的基础上,可现在仅仅是神情慌张加送餐时间有异常,总不可能凭借这两点定罪吧。
“呵,赵佥事是第一天当值锦衣卫吗,入了诏狱本官有无数种方法让他认罪!”
潘鑫这番话语,让赵鸿杰着实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还好卢忠是个明事理的人,亦或者说他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明白屈打成招这套手段用出来,意味着多么大的风险。
于是乎从中调和道:“好了,一点小事争论不休,潘同知你立马派人盯着阮浪,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是,指挥使!”
见到卢忠最终还是任命了自己,潘鑫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情,赵鸿杰这种之前靠当王振干儿子,现在靠抱沉忆辰大腿的外来户,关键时刻终究还是得不到重用。
其实潘鑫想法只能说对了一半,卢忠把任务交给他并非是亲疏有别,更多在于不仅仅是潘鑫害怕赵鸿杰抢夺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现任卢忠同样有些担心。
要知道担任特务机构的最高长官,皇帝看重的并不是能力或者才华,而是绝对的忠诚。
反过来说,没有忠诚的的能力在皇帝眼中一文不值!
卢忠是在前任指挥使马顺意外身亡后紧急上位,他并不是景泰帝朱祁玉的心腹,到目前为止双方隐约还是有着一些疏远,核心机密事务交给了内官监掌印太监成敬,并且还启用了荒废已久的东缉事厂。
东缉事厂就是影视剧中大名鼎鼎的“东厂”,早在明成祖的永乐年间便已经设立。要知道朱棣是靠靖难推翻了建文帝,才登基大宝成为九五至尊,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他得位不正,没有经历过常规的法统传承。
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厂卫等等特务机构大多是在永乐年间创立或者壮大,其中就是东厂。
不过随着朱棣驾崩,仁宣两朝的皇帝选择偏向休养生息的“仁治”,厂卫机构的存在很明显是不符合文官集团的利益,毕竟谁也不想在未经三法司批准的情况下,大半夜就被人从被窝里面抓走逮捕。
于是乎东厂被事实上的打压,仅仅还挂了个牌子,具体事务全部交到了锦衣卫身上。
但是随着正统朝王振当权,他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时期,同时还兼任东厂的厂公。为了收集情报加强对于朝野的掌控,本来虚有其名的东厂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好歹从锦衣卫调了批人把班子给搭起来了。
如今到了景泰朝,有了王振的恶果在前,世人皆知宦官专权会出现怎样的下场。但问题是朱祁玉没得选,他实在找不到足够信任并且能用的朝臣,只能如同大明历代先帝那样,为了维护统治继续启用宦官。
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俱是宫中老资格,并且没有犯过大错的前提下,景泰帝朱祁玉不好动他们,只能继续委屈心腹成敬担任内官监掌印太监。
不过原本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控的东厂,却让成敬担当了首领厂公,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祁玉情报效率得到飞升,让沉忆辰有时候都刮目相看的原因。
“鸿杰,你就在这里继续盯着南宫中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就立马汇报跟本指挥。”
“是,指挥使。”
赵鸿杰神情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区别待遇,而流露出丝毫的不满。
这种表现让是卢忠感到很满意,他拍了拍赵鸿杰的肩膀鼓励道:“年轻有为好好干,来日必定前途无量。”
“谢指挥使夸赞!”
卢忠的话语让赵鸿杰脸上神情,瞬间流露出一股心花怒放的模样出来,对方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离去。
但是就在卢忠的背影消失在紫禁城的红墙之后,赵鸿杰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屑,然后语气冷漠的朝着身旁魏三吩咐道:“叫上几个人去跟着阮浪,切记不要让潘鑫的人发现。”
赵鸿杰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卢忠的示好,更不可能吃下对方画的大饼。二帝相争对于社稷百姓而言,可能是一场难以预料的灾难,但对于有野心企图的人来说,就是一个翻身上位的时机。
这个时机,赵鸿杰同样不想错过!
南宫的阴云逐渐厚重,时间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很快来到了景泰元年四月初一。
推迟了一个月的己己科殿试,在这一天如期举行,三百名新科贡士迈着激动与期待的步伐,走进了这座令人无比向往的紫禁城,期望能获得皇帝的赏识跟钦点大魁天下!
沉忆辰担任过会试总裁,为了保证殿试的公正性,一般情况下就不会再担任读卷官。
对于这点沉忆辰倒是无所谓,读卷官虽然有着举荐三鼎甲的权力,但却无法结下师生门人的情谊,毕竟三百进士理论上全部为天子门生,好处远远比不上有着座师名义的会试总裁。
就在殿试如火如荼举行的时候,沉忆辰与户部尚书金廉,正在激烈的讨论着该如何分配军饷,来保障数场战争的同时进行。
“沉中堂,内阁给陛下的奏章本官已经知晓,内容激进程度一看就是出自于你的手笔。”
“本官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就算有着从南方运来的三百万米粮,以及充公的两百万两军饷,依旧远远不够赈灾加上开战的支出,必须从中做出取舍。”
去年的各种变故,让大明国库挥霍一空,加之今年又是内忧外患纷纷袭来,沉忆辰弄来的银钱看似很多,实则划分下去就远远不够看了。
正统朝时期源于明初建立的军户制度,就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想要保证各地军队的战斗力,必须实行募兵制。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朝武官有着两套军衔存在的原因,比如百户、千户等对应小旗、总旗,卫指挥、都指挥级别军官对应守备、游击等等。
募兵制就意味着钱粮支出要更高,除非你强拉壮丁否则平民百姓凭什么来卖命,就凭几句崇高大义的口号?
沉忆辰之前出镇山东、福建等内陆地方,以卫所制为主平均一个士兵饷银每月一石米粮就足够了。可放在九边这种高风险地方,招募的士兵待遇就得一两,相当于正常时期三到四石米粮。
而且单单发放米粮还不够,有家有小的还得每月发放两斤饷盐,布两匹,折合下来一年最少得十五两以上。也就是说不算战时奖励,想要维持住辽东军跟宣大两条战线十几万人马,足饷实发的情况下不会低于两百万两。
当然,按照明朝雁过拔毛的贪污克扣惯例,实际上到达底层士兵手上有一半就谢天谢地。
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同样有十几万人马,远征麓川的军饷花费不会低于边军,这又是两百万两银子预算。再加上还得赈灾济民,以及免除受灾严重地区的赋税跟青苗贷,至少得准备个百万两银子。
沉忆辰奏章中的宏伟蓝图,金廉觉得就是把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给卖了,都凑不齐三线开战所需的银钱,最多维持半年朝廷就得财政崩溃。
“刨除赈灾济民所需后,优先辽东军,其次南征军,宣大方面暂时以防守为主。如果还是银钱紧缺,先行拖欠宗室禄米与禄银,再行追缴官绅大户的挂靠田税。”
沉忆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段话,其实他在内阁议事中提出计划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之所以还坚持在奏章中启奏,就在于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果然当沉忆辰这话出来,户部尚书金廉满脸震惊,宗室这群皇亲国戚属于惹不起的人物,个个都有通天的本事。并且当今圣上为了获得宗室支持,必须得优先照顾他们的情绪。
别说是拖欠宗室禄米与禄银,哪怕国库实在没钱,也得从内帑中优先拨付!
“此事绝无可能,再说就算拖欠宗室禄米与禄银,也不过数十万两罢了,依旧是杯水车薪。”
金廉直接否决了沉忆辰的建议,其实景泰元年这种明朝前中期,宗室支出远没到拖垮财政的地步,后期真正到影响到财政的,是那些不纳税的藩王庄田。
几十万两宗室俸禄,解决不了财政危机,却可以给皇帝跟藩王带来危机感,意识到大明财政有崩溃的可能性,不再是以往国库充盈如日中天的场景。
有了这种危机感,很快就会达成去搞钱的共识,庞大的宝船舰队运粮过后依旧停靠在港湾中,东南沿海的走私利益除了沉忆辰从倭国分一杯羹外,其他掌控在地方宗族大户手中,他们也是朝中反对开放海禁的最大力量。
藩王目前沉忆辰是肯定动不了,拖欠的银钱在各地上疏抗议后也会尽快补足发放。他真正的目标是凭借财政危机,施压景泰帝朱祁玉沿海开放通商口岸,并且设立海关收税,变相取消海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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