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程霏看出他的担心。
邵钧轻轻摸摸她的头,碰触得到的真实慢慢平复不安,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总不至于让她这个伤患来安慰他。
邵钧拿水喂她喝,帮她理了理发丝。刚醒过来她有些虚弱,但精神看起来好些。一会儿,医生敲门进来。程霏警惕的看了过去,下意识去摸他的手。邵钧想她是紧张,把她的手轻轻攥在手心。
医生很和气的问了她几个问题,让她动了动四肢。程霏后背很疼,但不吭声,医生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她直摇头。
邵钧逮住她说谎时的小动作,弯下腰问:“刚才翻身是不是疼?”
“……”她默不作声。
邵钧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医生。
“之前做过胸片,肋骨是没有问题。”医生绕到病床另一侧,对他说:“你扶她坐起来,我检查一下她背后。”
医生过来,程霏有明显地闪躲。
邵钧把床侧的扶手放下,坐到她身边。她还抓着他的手,这会儿力气明显大了一点,因为害怕。“你房间窗户下面的向日葵还在吗?”
程霏愣了一下。“不在了……”
“我养了几棵,长得很高了。想去看看吗?”
“在哪里……”
“瑞士。”
“你的新家?”
“一座小屋。等到冬天,你抽出时间,我们就去。”
“好……”
“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养好身体。”
程霏懂了。他给她画了一个蛋糕,诱哄她听话。
她不是十岁的孩子了。
“可以让医生检查吗?”
程霏点了头。
邵钧把床头慢慢调高,等她自己能坐稳,向前移动不费力的时候,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他怀里。他的动作很轻,顾及到每一个可能弄疼她的细节。程霏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他的气息仿佛隔离了一切,给她无比多的安全感。
医生掀起她的上衣,露出背后整片的淤青,颜色深到发黑。
邵钧的呼吸滞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扶在她脑后,心疼不已。
“大概是撞到了什么地方,不过看起来只是外伤。”医生想了下,说:“我开瓶药油,你给她涂几天试试。”
“好。”
“另外,还需要做一个脑部扫描,但是需要她配合。”
“现在?”
“那倒不急,她目前需要静养,只要没有异常症状出现,问题就不大。”
医生又交待了几句才离开,随后丁越笑眯眯的进来,瞅着程霏直摇头。“这会儿乖得像猫一样啦?”丁越哼了哼气,跟邵钧吐槽。“还真就你说话好使,你可不知道早上的时候她闹得,眼泪汪汪说要回家,可愁死我了。”
“谁眼泪汪汪……我没哭……”
“吵着回家的人是你吧?这会儿怎么不闹了。”
“我现在也要回家……”
丁越给邵钧递个眼色,不等邵钧看过来,程霏就先低下了头。嘿,他要收回刚才的话,她不是猫,是一只小老鼠,邵钧才是猫,一见他就不敢吭声了。
有他在这儿,他就不用担心程霏胡闹。“邵先生在这儿陪你,我就先回去了。陈秘书下班之后过来,哦,你手机在我这儿。”丁越把手机给她。“你先对付用着,明天我带部新的来。”
“没通知我爸妈吧。”
“没有。”丁越叹气。“亏你醒得早,再晚两天,我也扛不住了。”
程霏看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他没少担心,心有歉疚。“你回去休息,我没事,不用担心。”
丁越在她头顶乱挠了几下。“有人镇得住你,我是不担心,就是吃醋。”
“……”
“我嘴皮子磨破你都不依我一下,凭啥他一来你就老实?我不管昂,你好好想想怎么哄我吧,这醋吃得我啊,估计能就一年的饺子。”
“幼稚……”
丁越回去,程霏迷迷糊糊又有困意,但她合眼睡不了几分钟就会醒过来,对身处的环境好似有种防备。邵钧观察了一会儿,去把门上了锁,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床前,恰好挡住她看向房门的视线。
程霏又一次睁眼,看到他,怔了怔。
“想听故事吗?”他问。
“想。”
“睡美人?”
“有点傻……”
“不想要吻醒你的王子了?”
“年少无知。”
邵钧笑了笑。
程霏轻轻挪了下身子,把手搁在枕头上,幽声问:“向日葵,是怎么种的?”
“埋在土里,有水有阳光,自己就能长大。”
“这么容易?”
“不难。”
“我爸生病,我妈忙着照顾他就没再打理花园了。向日葵,还有别的花都枯萎了,后来也没心情再种,铺成了草坪。”家里的院子种满花,是她小时候的乐园。“你还种了别的花吗?”
“很多。”
“那你不在家,有人帮你照顾?”
“有管家,牧场的婆婆抽空也会来帮忙照看。”
瑞士的雪山脚下,牧场旁边有一间小屋,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她现在就想去看看,一定很美。
邵钧讲他种的花,浪漫的花语,传说的故事,声音低沉,徐缓,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都能听到徐徐讲述的音色。
丁越说她听他的话,其实不是。他只是细心,能注意到她的情绪,也知道怎么做能安抚她,她听,是因为他劝说的方式让她无法拒绝。
想起以前,她睡不着,缠着他讲故事。她最喜欢听的睡美人,王子吻醒公主的情节,每次就要他讲十几遍。她还会提一些离谱的问题,比如王子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给公主带吃的,公主那么久不洗澡会不会有味道。
她最好奇的是王子亲吻公主的过程,躺着的,坐着的,王子抱了公主吗,怎么抱的,亲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子会不会碰到,还有牙齿,亲上去以后是怎么感觉。
现在再想,她的那些问题能把人逼疯,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总会在认真思考之后回答她,虽然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程霏睡着,嘴角难得挂着丝丝笑意。
她睡着的样子,和小时候几乎没有差别。
邵钧看着她,喜欢这么看着,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她的天真和单纯是他从记事起就不曾接触过的美好,她就像向日葵一样,傻乎乎的面朝太阳,从来不去想身后的阴影。他一直想知道,她的善良和坚强从何而来……
为什么不恨他。
如果换成是他,深爱的人死在面前,过后又告诉他,她其实还活着,只是因为想离开他,骗他,他绝不会放任她欺骗,一定会找到她,报复。
他其实期待过,她来找他,也准备好接受她的怨恨。
可她只是伤心地哭了一场。
成全他的愿望,再也没有打扰。
过去了三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心里恨着他,恨到多见一面都无法忍受。从期待慢慢变成根深蒂固的惧怕,想见她,却又害怕。
总是喜欢粘在他身边撒娇耍赖的小女孩,如果有一天用冷冰冰的眼神像对仇人一样对待他,他能安然接受吗?
他做了很久的准备,预想过无数可能,每一个场景都有一套完美的说辞,但她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
再见面,她像是那个做错事的人,低着头,看他一眼都不敢。
被她恨,或是被原谅,他不知道哪一种对他来说更轻松。他只知道,后悔和心疼这两种情绪每天都折磨他,只有见到她的笑容才能得到一点点安慰。
护士轻轻敲了下门。
邵钧去开,护士见病人睡了,指了指挂着的点滴。他让开,让护士进来。护士给程霏换了一包药,调好滴液速度,又翻过她的手,检查手背埋的针。
邵钧站在一旁看着。
护士给她量了血压,绑带子时把袖子稍微带上去一截,露出左手的手腕。
邵钧只瞥了一眼,身体很明显的僵了一下。
护士忙完后离开了。
邵钧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会儿,手腕又被袖子遮住了。他不太确定刚刚看到的,于是又走近,轻轻扯起袖子。
横纵的伤疤。
丑陋的疤痕堆成片,颜色深浅不一。
有两道特别明显。
一道从腕骨斜至手臂,十余公分。
一道横向几乎割开整个手腕。
邵钧盯着这些不可思异的伤痕,眼中瞳孔紧缩。
这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这些伤痕很久了,仿佛已经与她融为一体……
邵钧把袖子掖好,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发生过意外?
如果不是,那么……
邵钧扶着椅子,慢慢坐下。他宁可相信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伤害她的混蛋,也不愿猜测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因为他?
猝不及防的心痛撞得他有些恍惚。
嗡嗡——
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嗡嗡——
程霏睁了眼睛,伸手把电话接起,是陈秘书打来的。
“徐董堵在会议室,执意要你本人出现。他大概是想试探你现在的情况,我应该怎么回复他呢?”
“告诉他就是。”
“那车祸的消息……”
“让公关部写个文案发了。”
“这就公布吗?”
“我人没事,没必要隐瞒。”
“行,我这就去办。”
程霏放下手机,瞥见邵钧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有些奇怪。
他想问她,手腕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想问她,丁越说她失踪了三年,她去了哪里。
他想知道,但她希望他知道吗?
“怎么了……”程霏怔了怔,暗暗掐了下指尖,会疼。那么现在她是清醒的。但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一点可怕。“你是不是有事……我可以自己在这儿,有护士在……你要是有急事就先走……”
邵钧回过神,她的小心翼翼像把刀,钻进他的心脏凌迟。“我没事,不走。”眼眸低敛之间,他已收起不必要的情绪,神情温柔如故。他抬手放在她手旁边,小指轻轻勾住她的,不想让她再有一丁点不安。“在你养好身体之前,我都陪着你。”
程霏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小指,胸口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呼之欲出,但一恍神又什么都抓不到。
“我刚刚梦到你……”
“梦到什么?”
“你在梦里给我讲故事。”最近,常常会梦见,但是只有今天,梦醒了,他依然还在身边,跟她约定不会离开。
反而像是一个梦。
她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也知道此刻是真实的,却仍然担心会突然醒过来,发现一切都是她想像的……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想听故事,以后每天都给你讲。”
“每天?”
“每天。”
程霏看看他,又看看他们始终没有分开的小指。
那些不安,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