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溯怎么都没想过,半夜三点的这一点善意最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门被风扑上了,而他——
不仅没有带钥匙,就连手机也放在了家里。
现在可以说是进退两难,毫无办法。
程溯无语地呼了口气,转身,恰好对上路知宜探究的目光。
路知宜看了看他,视线自上而下慢慢下移,在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很快她便肯定,程溯的确没带钥匙。
他的家居服甚至连个兜都没有。
路知宜知道,这意外自己得担很大的责任,于是主动拿出手机安抚程溯:
“别着急,我马上给你叫个开锁的。”
可翻遍app,所有开锁行都显示“休息中”
路知宜尴尬又抱歉,夜晚过道凉,原本就在感冒的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纤细的身子抱成一团,看得程溯皱了皱眉。
“算了。”他说着,绕开路知宜径直朝她房里走,“我进来。”
路知宜:“啊?”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程溯已经进了门。
路知宜心跳轰地一下加快,她忙跟进去,把药放在桌上后局促地去拿水杯,“那,那你坐会,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程溯在房里打量一圈,虽说是同一层,两套房子的布局却完全不同。他转身问路知宜,“你卧室是哪一间。”
路知宜一顿:“……什么?”
程溯看出了她眼底的紧张,指着窗外解释:“我看看能不能翻过去。”
“……”
路知宜这才想起,自己的卧室对着他家的阳台。
她为自己刚刚那瞬间冒出的想法羞愧,假借弯腰放水杯掩住脸颊泛上的红,“最里面那间就是。”
程溯直接朝里走。
路知宜闭了闭眼,深呼吸两下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急急追上去。
怎么能翻阳台?九层这么高,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她可不想明天出现什么高校老师在学生家中翻阳台坠楼这样的新闻。
阳台上,程溯正观察两个房间之间的距离,还好有一道连接的横梁,跨过去问题不大。
他做好准备,翻之前下意识想把家居服的袖子挽一下,免得累赘,可想起手腕上的纹身,动作却一滞。
“成老师!”女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程溯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口,下一秒,手臂就被女孩拽住——
“不要。”
轻而柔软的触感微妙传来。
“太危险了,不要。”路知宜紧紧握着程溯的胳膊,似乎还使了点力气,在努力把他往回拉。
程溯无奈转身,“你干什么。”
路知宜看着他直摇头,“别翻,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不会。”
“万一呢!”
“没有那个万一。”
“反正,反正不行。”路知宜又用力把程溯往回拉了些,“你要是掉下去了,我怎么办。”
“……”
意识到这句话微妙的暧昧,路知宜脸一热,忙松手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从我家阳台掉下去了,你家人跟我追究怎么办,我说不定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说完,赶紧再次抓住了程溯。
只是这次,改成轻轻捏住他的袖子。
程溯见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蓦地连气都气不出来了似的。
他喉间溢出一声无奈的轻笑,“不让我回去,那你让我去哪。”
安静半晌。
路知宜鼓起勇气:“你要是不介意,暂时在我家客厅可以吗?”
程溯:“……”
直到在路知宜家的沙发上坐下,程溯还没从这半夜的魔幻剧情里走出来。
或许是陌生的住处,也或许是毛毯上属于少女的香气扰着他,总之——
他根本睡不着。
沙发旁的茶几上整齐地放了一叠资料,程溯扫了一眼,是国内几所一流大学的招生介绍。
旁边的小书柜也放满了各类世界名著,有的甚至是英文原版。
这里的一切都有着路知宜的影子。
却与程溯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当他躺在沙发上,听着窗外淅沥雨声,和女孩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两种声音却莫名和谐地融在一起。
静静的,温柔安稳,让人放松。
彼时,一门之隔的路知宜也没有睡着。
她吃了药,喝了满满一杯热水,躲在被子里,身体越来越热。
分不清,到底是感冒引起的,还是其他奇怪的情绪在作祟。
路知宜反复回忆自己握住程溯手臂的画面,回忆他最后露出的一点笑容。
原来他会笑啊,而且笑起来那么温柔。
路知宜不禁又想起他好看的手,想起楚妍她们说,他弹钢琴时很好看。
自然而然的,路知宜开始联想起那双手拿各种器材,做化学实验时的样子。
乱七八糟的画面涌到脑子里,路知宜吸了吸堵住的鼻子,自己都不知道在偷偷笑什么。
今晚绝对是她十七岁青涩人生里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或许,也会是将来最难忘的。
隔着一道门共处一室,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后半夜。
早上五点半,路知宜的闹钟响了。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感冒加姨妈来势汹汹,虽然吃了药,但身体还是很疲惫。大脑也因此有了几秒的迟钝,原想继续睡会,等闭上眼睛了才猛然想起——
她客厅里还住了个男人。
路知宜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拉开窗帘,天还没怎么亮,开锁行这么早应该也没开门。
路知宜披了件外套打开卧室门,轻轻走到客厅,借着微弱晨光,看到程溯躺在沙发上。
他还没醒。
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一半在地上。
早春的天虽然说不上有多冷,但昨夜降了温,早晚气候还是有点凉。
路知宜走到沙发面前,悄悄蹲下。
明明只是想帮他盖好毛毯,她却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心紧张得直跳。
男人安静躺在沙发上,双眼阖着,即便光线很暗,路知宜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五官的轮廓,是那种温柔谦和的英俊。
不知道是不是滤镜太厚,路知宜总觉得他身上有种难以言明的气质,很吸引人。
悄悄偷看了好几眼,路知宜才把滑落下来的毛毯轻轻给程溯盖上。
刚盖好,鼻腔猝不及防涌来一阵痒意,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要往外涌。
路知宜赶紧捂住口鼻起身,怕打喷嚏的声音吵醒程溯,更怕他醒来发现自己正蹲在沙发面前偷看他。
好不容易跑回卧室关上门,被强行憋住的喷嚏终于打了出来。
路知宜靠在门后,懊恼地拿纸擦了擦鼻子,心想老天真会掐时间,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而客厅里——
程溯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了眼被女孩严严实实盖到脖子处的毛毯,再听卧室里传来的那声被拼命憋住的喷嚏。
夜幕与黎明交错,也不知为什么,或许就是一种突然而至的情绪。
程溯垂眸,第一次很轻地弯了唇角。
因为这一出,路知宜再无睡意,她在卧室里等到六点,正准备帮程溯叫人上门开锁时,却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
路知宜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愣了下,不相信似的对着空气又喊了声:“成老师?”
无人回应。
好像从没有人来过。
路知宜这才确定,他是真的离开了。
她也早就应该想到,他绝不是那种等着别人给他找出路的男人。
可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发了会呆,路知宜又躺回了床上。
昨晚折腾了一夜没睡好,加上姨妈和感冒,她索性给班主任打电话请了半天假。
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全身的不适才缓解了些。
路知宜不是那种懒散的人,稍有好转便起床收拾了下赶去学校,只是都没想到,只是半天时间,关于她的传言已经传遍全年级。
“顾子航狂追路知宜”“顾子航送路知宜回家”“顾子航帮路知宜撑伞”……类似这样的八卦,楚妍说外面传了起码几十个不同的版本。
“不过顾子航挺好的,还没听说他追过谁呢。”楚妍开玩笑,“你要不就考虑考虑人家。”
路知宜感冒还没完全好,无语又无奈,“胡说什么呢。”
楚妍:“对他没意思?”
“没有。”
“说起来,”楚妍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帅的?酷的?坏的?”
路知宜:“……”
路知宜不可否认,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脑中闪现了一张脸。
心虚似的,路知宜马上拿卷子挡住楚妍,“谁都不喜欢。”
楚妍这边刚笑着躲开,教室门口有人送来一杯热饮,窗口的几个同学意味深长地起着哄,“咳咳!顾子航给路知宜送爱心奶茶来了!”
吃瓜群众最爱凑这种热闹,纷纷涌过来看。
可在路知宜眼里,这样的画面只会让自己觉得尴尬。
路知宜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喜欢,就像讨厌父母总不问她的意见就安排她的人生一样。
一片起哄声中,路知宜走上前,并没有去接那杯奶茶。她开口说话,平时温软的声音此刻一点情面都没有:“请转告他,不要再来骚扰我。”
用了“骚扰”这个词,路知宜的立场已经暗示得很明白。
看热闹的众人面面相觑,见无瓜可吃,也都一一散开。
闹剧平息,路知宜也松了口气。她坐回位置上,心里又想起了昨晚的事。
因为自己填错门牌号导致人家成老师一整夜没休息好,还平白无故花个开锁的钱,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做点什么表达下自己的歉意。
于是下了晚自习后,路知宜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些水果,打算亲自送过去致歉。
可回去后她敲门,902却没人回应,以为男人会晚点回来,可路知宜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都没动静。
第一天,第二天。
连续两天都是这样。
路知宜甚至在想,他会不会连夜搬家了……
水果放到第三天时已经不新鲜了,深红的樱桃表皮开始发皱,路知宜只能洗了自己吃。
吃到口中才发现味道有点酸。
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忽上忽下,朦朦胧胧。
路知宜的生活又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平静,那晚的意外恍如一场梦,梦醒了,连梦中人都跟着消失了。
很快,又到了放月假的时候。
原本应该回家,但路弘出差还没回来,江映月更是半个电话都没打来过,路知宜便也没提回家的事。
周五傍晚下课后,她直接去找了余桐。
余桐的学校管得没那么严,路知宜和她约好见面地点,顺便参观了她家的店铺。
今天是周末,档口生意特别好,一家人忙得饭都来不及吃,余桐还得兼职当模特帮父母做直播。
看着别人一家的其乐融融,路知宜很羡慕。
和余桐比起来,她看上去的确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从小优质教育,成绩好,拿着数不清的奖项和荣誉……
可十七岁的她,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那些别人仰望的,不过是她仅剩的一点贫瘠。
路知宜在档口帮忙到晚上快十点才收工。
余桐的父母实在过意不去,本想邀请路知宜回家吃饭,余桐却摆手说:“我带知宜去吃张记,她肯定会喜欢。”
这个名字隐隐有点耳熟,路知宜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问余桐:“张记是吃什么的?”
余桐神神秘秘:“咱们城东的夜宵店天花板。”
十分钟后,路知宜被余桐带到了张记。
来之前路知宜以为这么好吃的夜宵品牌应该在一个很别致的店铺里,没想到下车才发现,不过是一对夫妻的流动美食车,竟然打出了这样响的招牌。
看来味道一定不一般。
现场已经坐了六七桌客人,余桐领着路知宜在角落坐下,递菜单给她:“你要吃什么?”
路知宜是第一次来,说:“随便,你点吧。”
“好,那你在这等我。”
余桐去老板娘那边点菜,路知宜好奇地四处打量。
虽说她从小在安宁长大,但城东却没怎么来过,小时候爸妈总跟她说城东坏人多,每年治安事故最多的就是城东,后来离家六七年,现在再看……
这条街虽然有些旧,却还算整洁,隔壁有卖烧烤和水果的,街对面有发廊,机麻店。
周末的夜晚,有路人骑着电瓶车不时经过,偶尔穿梭小孩儿的嬉闹声,不远处还有唱着儿歌的摇摇车。
闹哄哄的,看似没有章法,却又充满了烟火气,让人看了莫名很治愈。
路知宜觉得,今晚来找余桐的决定太正确了。
她抿抿唇,扭头去寻余桐,可就在视线到达闺蜜身上的前一秒,她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准确来说,路知宜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刺青图案。
思绪顿了两秒,路知宜才倏地从那道充满戾气的刺青里回神。
……是上次在钻豪见到的男人!
他们同行有很多人,拼了三个桌子。
他坐在稍远的里侧,面容几乎全被身旁抽烟的人挡住。
只剩一只握着酒杯的手臂漫不经心露了半截,被路知宜一眼看到。
是他。
路知宜非常肯定,就是他。
路知宜也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对“张记”这个名字耳熟。
上次在钻豪店外遇到时,他们这群人就说着要去张记吃东西,当时因为撞到了路知宜的蛋糕,还邀请她一起去吃。
路知宜一下子紧张起来,对城东这块地方几分钟之前才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被恐惧取替,她想起那晚在钻豪混乱的画面,想起余桐曾经警告过她的话。
“想什么呢。”余桐这时点完餐回来,“我特地给你点了他们家最受欢迎的鱼丸馄饨,待会你一定要尝尝老板娘的手艺。”
“桐桐……”
“啊,你再等等我,我去那边买点烧烤!”
“……”
路知宜本想问余桐要不要换个地方吃,可看到好朋友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们在隔壁桌,又没看到自己。
再说大家各吃各的,互不干涉,公共场合,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路知宜便又坦然下来。她低头等着食物上桌,沸腾的烟火气息里,耳边却断断续续飘来那桌说的话。
“溯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妈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上次刘二带了帮人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在店里开那种趴,有个估计上头了,脱光了到处跑,吓得我赶紧报警。”
“这他妈要是溯哥在,他们敢进来碰一个试试?”
“可不是,之前被倒吊在楼顶的那个废物看溯哥都吓得绕路走。”
“……哈哈哈哈操他还活着呢?”
交谈声夹杂着笑声,以及旁边熙熙攘攘的声音,路知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可几个让人心惊的关键词却听得明明白白。
她心怦怦跳,甚至身体都不敢乱动一下。
老板娘这时忽然走过来,站在她和隔壁桌中间的位置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鱼丸馄饨卖完了,就剩最后一碗,您两桌都点了,这……”
路知宜眉心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还没等她表态,侧面就有声音传来:
“那可不行啊,咱溯哥难得回来看一次大家,点份馄饨还吃不到?”
“美女,让让呗。你随便吃其他什么,我请客。”
路知宜能感觉到邻桌的视线此刻已经全部关注到自己身上,甚至一种直觉使然——
那个男人也看了过来。
这种感应很微妙,明明没有去确认,路知宜却十分肯定那是他的视线。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避之不及地摇头:“……我不要了。”
话音刚落,染着蓝发的小伙子认出了她,欣喜地喊出来:“咦?这不是上次给溯哥送创可贴那个美女?”
路知宜:“……”
不知情的围观群众都好奇地站起来朝路知宜这边看:
“认识?”
“什么创可贴,有故事?”
“妈的让让,我看看美女什么样。”
如果说刚刚路知宜还是故作镇定,那这会彻底成为这群人的焦点后,她开始有些不知所措,耳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冷淡地说了声“坐好”
但路知宜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蹭地站起来,在一片好奇八卦的眼神中匆匆逃离,朝余桐买烧烤的地方跑去。
程溯眼尾轻扫路知宜背影,等人跑远才把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闹什么。”
蓝毛嘻嘻哈哈:“逗她玩玩嘛。”
“好玩吗。”
“……”
察觉到正主明显的不悦,众人讪讪敛了笑,都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那头,路知宜两三步跑到烧烤摊前,余桐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路知宜涨红了脸,用眼神示意身后:“你上次说的那个溯哥也在,他们……好多人。”
谁知余桐眼神一亮,马上探头看出去:“真的?哪呢?”
“别——”
“哪有好多人啊?”
没有?
路知宜愣住,心想怎么可能?
她转身去看,这才发现刚刚还坐在那三张拼桌上的人都已经散了。
余桐拿着烤好的食物八卦地往回跑,路知宜迟疑了下,也只能慢吞吞跟上去。
老板娘正在打扫那三张桌子,见路知宜回来,指了指她之前坐的位置。
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鱼丸馄饨。
“妹妹,那碗溯哥请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