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宜是发自内心说的这句话,可她说完许久,程溯都没有反应。
以为是自己太过感性,反而让别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路知宜又尴尬地解释:
“其实我就是想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帮助,没别的意思……”
程溯却忽地开口:“路知宜。”
喊名字的时候,程溯好看的眉眼透着温柔,路知宜对上他视线,忽而便觉得心跳快了一拍。
她看着他,“嗯?”
程溯其实很想告诉她一些什么。
可那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四月底的夜晚,天气初现夏天的炎热,风轻月朗,女孩的面容就在眼前,程溯很难不去心动。
那是一种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心动,对这个世界的心动。
程溯从记事以来就没有太多热烈的情绪。
小时候为了争一份温饱便明白了弱肉强食的道理。稍微大点后又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亲人,可他们并不愿意认自己。再后来成人了,每天在纸醉金迷的场所见识各种各样的人间丑陋。
程溯的冷清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对人,对生活,都寡淡到了极致。
他对一切都不在乎,不想去踏入谁的世界,自己的领地也从不对谁开放。
可现在,一切似乎都因为一个人而慢慢改变。
只因她感谢自己的出现。
只因,自己的存在,终于在另一个人口中有了意义。
可程溯无法把这些都说出来。
路知宜眼里的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化学老师,他披着别人的身份才换来这一切,如果说出来……
程溯到现在都记得在张记,路知宜看到自己真实的日常后避之不及的样子。
如果路知宜知道一直以来真诚以待的老师竟然是自己最害怕的那类人,一切都是假的,本就被父母当皮球踢的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会不会再次崩塌,再次受伤。
程溯不想去摧毁她仅剩的这点快乐。
反正那个成老师也辞职了,而路知宜也即将毕业留学国外。他们之间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未来山高水长,也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现在,让错的继续错下去,或许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到最后程溯开口说:“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
他微顿,轻轻笑了笑,“我很喜欢。”
听到男人这么说,路知宜一颗悬在空中的心也跟着落下来,她垂眸抿抿唇,“喜欢就好。”
夜风习习,暗香浮动,很久后程溯再回忆这一幕,回忆路知宜对自己说谢谢的瞬间。
才发现,或许便是那晚,那一刻——
他心里有朵蔷薇悄悄开了。
咚咚两声,突然的敲门声打破气氛。
程溯皱了皱眉,看向大门处。
池锐在店里,展展被自己警告过不准私自上来,除了这两人,还会有谁这种时候来找自己?
须臾,程溯便警惕地想到了周珩。
虽然之前吓路知宜的人已经被收拾了回去,但这位少爷多半也不会甘心,肯定还会再来找麻烦。
“你在这等我。”程溯准备先过去看看。
谁知路知宜以为他有客人到访,很知趣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晚安。”
她转身便朝门口走,程溯来不及反应,又不能强留下她,只好赶紧跟上去,打算随机应变。
谁知来的人竟是小玉。
她手里拎了个装满食物的袋子,看到程溯打开门,溯哥的口型几乎到了嘴边,程溯马上喝住她:
“闭嘴。”
路知宜被他突然冷厉的一声吓到,身体甚至无意识地跟着颤了下。
她怔怔地看着女人,又看看程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溯只是本能地怕小玉喊出自己的名字,却没注意自己的语气。
看着路知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又顿觉内疚,声音软下来,“你先回去。”
路知宜看了小玉一眼,点点头,转身朝自己房间走。
确定她关上门后,程溯当即拉着小玉进了几米外的楼道,掩上门冷冷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小玉怯声回答,“我问锐哥的,对不起,我只是听说周珩好像来找你麻烦了,我很抱歉,所以……”
小玉把提在手里的一袋吃的递给程溯,“溯哥,我一直没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我——”
“我再说一次与你无关。”程溯用下巴指楼梯,“回去,别再来我这。”
“溯哥等会。”小玉急切地拦住他,“我能不能……”
她咬着唇,憋了半天才说:“我能不能,在你这借住几天。”
程溯蹙眉:“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也有点怕,怕周珩找我麻烦,你方便留我几天吗,我住沙发就可以。”
小玉从乡下来,人生得水灵,一双眸子好像含了水,尤其是这般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时候,更是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孱弱娇羞。
她的娇羞迷住了周珩,却对程溯没什么用。
“不方便,还有——”程溯冷声冷调,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再来找我就别干了。”
小玉:“……”
路知宜跑回家后关上门很久,心都在扑通扑通地跳。
比起深夜突然有个女人来找程溯这件事,程溯刚刚那一声“闭嘴”更让她心悸。
他一直都很温柔,怎么会突然那么凶地说话……
路知宜有些乱。
想起之前问程溯,送他创可贴的是不是女朋友时,他说——至少现在还不是。
他的回答留了很大的余地。
路知宜那时就知道,他身边应该有一个彼此互有好感,但关系还未再进一步的女孩。
可能,就是刚刚那个女人吧。
所以他们是闹不愉快了吗?
吵架了?
等等——
她这么晚来,他们今晚是不是要住在一起……
路知宜越想越乱,揉了揉长发,偏头看向窗外安静的夜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几分钟之前还很开心,为什么现在心里又好像有根筋拉扯着,酸酸的,有些涩意。
路知宜打开手机,找到之前和程溯对话的短信。
整个页面只有两句话——
她问他晚上在不在家,找他有事。
他回了一个好。
呆呆地看了会,路知宜关掉手机,拿一本书盖住自己,沉沉睡去。
这种不太明朗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醒来,还萦绕在路知宜心间。像是一根绳子不轻不重地勒着她,整个人都闷闷的,提不起兴致。
简单洗漱后,路知宜背着书包出了门。经过902房前时她看了一眼,房门紧闭,里面的人应该还没醒。
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又涌出来,路知宜赶紧收回视线,朝电梯里走。
电梯缓缓下降,路知宜看着楼层数字走神,门开的时候,没多想就走了出去。
可等她走出几步后才忽然察觉,好像有人站在电梯旁边。
而且那身影……
路知宜当即顿住,回头——
程溯的面容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跃入视线。
他穿着干净的白衣黑裤,戴着昨晚自己送的那副金边眼镜,身形落拓挺拔,温和淡然。
路知宜懵了,“程老师……你怎么在这?”
程溯很直接:“送你上学。”
“什,什么?”
路知宜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还是说做梦没醒。
程老师怎么可能一大早在楼下等自己,还说送自己上学?
这剧情再夸张一点,是不是还会把早饭送到面前来?
路知宜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
可下一秒,面前多了两样东西。
“牛奶,饭团。”程溯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趁热。”
路知宜:“……”
直到和男人并肩离开小区,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路知宜还没能从清晨这样的剧情中回神。
她低头咬着饭团,时不时抬眸偷瞥一眼程溯,想不明白他突然这么做的原因。
程溯当然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是不放心把她的安全交给别人也好,或是别的私心情绪也罢,总之——
既然受了她一声“老师”,他便想亲自守着她,陪着她。
“反正也要晨跑,就顺便送你了。”程溯随意掩饰过去。
“噢,这样啊。”路知宜轻轻应了声,她咬了一大口饭团,忽然看到昨晚帮自己解围的两个路人又从街对面跑过来,而且还伸手朝自己的方向打着招呼。
路知宜愣了下,忙也伸出手挥了挥。
而后自言自语,“最近为什么大家都爱在这条街上跑步。”
程溯边走边轻轻弯了弯唇,说:“可能,是从前没发现这里有值得他们留恋的风景。”
……到底是老师,说出来的话都跟电影台词似的美。
路知宜悄悄侧眸,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向程溯,一辆汽车这时突然从两人身后驶来,程溯下意识伸手挡住她肩头,顺便把人往里拉了些。
路知宜被他带到怀里又松开,心脏好像顿缓了一秒,再悄然加速。
“走里面。”程溯声音淡,却又是让人沉溺的温和。
路知宜感觉自己脸似乎红了,她不敢抬头,只能用吃饭团来掩饰自己难抑的悸动。
两人互换了位置继续走在一起,后半段路异常的安静,安静到路知宜觉得呼吸都开始变得紊乱,不得不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才行。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随意问:“你是和她吵架了吗?”
“谁。”程溯没对上号。
“就,昨晚那个。”路知宜有点羞耻自己的八卦,可她又控制不住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想着反正都问出口了,干脆问个清楚,“她就是送你创可贴的人吗?”
程溯走着路,没有马上回答。
他不说,路知宜也不好追着问,只是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尴尬,觉得自己心思过于明显,他肯定发现了。
慢慢走了几步,旁边的男人好像笑了下,路知宜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他看来的视线。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
路知宜脸更红了,“我,我随便问问。”
懊恼地垂着头,到了学校门口,她赶紧指着里面说:“那我先进去了。”
“路知宜。”走出两步,程溯却叫住她。
“?”路知宜回头。
“她不是。”
“……”
“进去吧。”他说,“晚上还在这等你。”
路知宜感觉心跳得快蹦出来,那种奇妙的感觉无法言喻,心里像是照进了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又像是被泛着气泡的碳酸汽水炸开。
她看着程溯。
男人站在一颗翡绿的梧桐树下,树枝刚抽出新芽,清晨的太阳穿过树影间隙在他身上落下微光,像一幅画,怎么看都美好得不真实。
就那一瞬间,路知宜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遇见已经很幸运了,不是所有期盼都能如愿以偿。与其去困扰那些不清不楚的问题,还不如就活在当下。
活在和他遇见的每一分每一秒里。
天光忽然豁然开朗,路知宜也朝程溯笑了笑,说着:“好。”
她转身走进学校后没两分钟,晨跑的两个“路人”也跑到了程溯身边,目光随他一起落在路知宜的背影上。
“溯哥,嫂子这人能处,有招呼她是真跟我打。”
“哈哈哈哈你他妈的,损嫂子是不是!人家那是可爱!”
“滚,我说真的。”
两人在旁边插科打诨,程溯却没搭理,他点了根烟,等路知宜的背影拐弯消失在视野里,才淡淡说了句:“别乱喊,她不是。”
“哈?不是嫂子?”
“真的?卧槽,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中一人兴奋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溯哥,我能追她吗?”
四周的空气莫名冷了几秒。
半晌,程溯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手里,转头,睨着那人缓缓丢出两个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