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阳奉上礼单,是两箱精装“白雪纸”,一块红泥烧陶砚,一套精制红泥陶茶具配有一盒茶叶。与水镜先生一样,庞德公对茶具茶叶也很感兴趣,只是没有那么心急。
感到意外的是与庞德公对面下棋的那个老者,原来却是沔南名士黄承彦,潘阳再次恭恭敬敬地取来礼品送上,表示倾慕已久,只是无缘拜会。
潘阳远足,虽然专门预备了一架牛车,装载了不少唐村特产做礼物,可牛车的装载量毕竟有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给黄承彦送礼。
在新野时,潘阳就在张飞家宴后,给简雍与糜竺包括魏延补送礼品,手头的礼物余量基本不多了。心下不喜傅士仁,便不考虑与其结交之事。老大刘备还没有去拜望,偶像赵云也没有拜访,当时他们带着孙乾刘封去襄阳见刘表了。
潘阳手头是真的不宽裕了,实在不行,原准备送诸葛亮、庞统、徐庶等人的礼物只能拆分开来。要么,回新野拜见刘备、赵云等人的礼物只能回程去襄阳再做计较。好在诸葛亮在襄阳什么地方出仕,石韬回家去省亲了,两份礼物不会有人挑理。
潘阳在鹿门书院,前前后后盘桓了多日。先是经过庞德公的安排。带着兴儿与三个学子在书院中听了两天课,然后安排四人随堂听课。自己却与庞德公与黄承彦进行了几番交流。
潘阳发现,庞德公与黄承彦对儒家经典的兴趣远不如对黄老学说的理解,更偏向与对道的追求。于是潘阳说出庄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实际上是继承发展并且阐释老子的思想,带有自己个性的一种解读。对其看法精炼独到、积极遁世、卓尔不群及其推崇,称赞其可与老子并称,一并成为道家学说的代表人物。
指出老庄学派不主张满口大慈悲、大智慧、大觉悟的假道德,认为这些不过是愚弄人的幌子。要德行合一,以己推人,自化,人人化则天下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并非当下举世皆认为之,简单地主张无为而治,而是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之思想学派。
庞德公与黄承彦听后颇有感触,认为潘阳的见解独到,心中不由感慨其师门对黄老学术的研究成就远超同侪。
黄承彦乃黄香后人,有家传的墨子营造与制器的学问,与潘阳探讨起这方面的学问,便如鱼得水,滔滔不绝。自房屋营造至精巧物件制作,无不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潘阳接上话题,自空中俯瞰的角度,对整体格局进行规划布局,再到对任意一个微小的构建均可以工、料、机构筑,以工时、费用加以掌控,无不可以计数算计之建筑,甚至于每一件制器均有力之学术奥妙居于其中,辅以算学便无所不能解,无物不可制,仿佛已入“策神算以驭无常”之境地。
黄承彦只觉得眼前被打开了一扇五彩缤纷的大门,迷幻而玄妙,深陷其中几不能自拔,碍于年纪与身份,不便当场求教罢了。
其后私下对庞德公言:本以为墨家学说已被我黄氏精研,天下无出吾之臂右者,不料听罢此子言传,始知营造学问,渊深似海,方信天外有天。吾辈何其鼠目寸光,真真井底之蛙是也。
此后几日,潘阳在庞统、徐庶与庞山民的陪同下,游览了书院四周狮子、香炉、霸王、李家诸山,还兴致勃勃地驾舟,到与鹿门山隔江相望的岘山去游览了一遭。
庞统与徐庶对跟在潘阳身边的护卫很感兴趣。这四个护卫每两人轮值一日,终日背负滕盾,盾下藏着单兵弩,弩具已上弦,随时可以铰弦器张开弩臂击发。腰间左挎环首刀,右别箭矢囊。但凡走出书院,不得潘阳授意,绝不离开其五步,不肯有丝毫懈怠。庞统曾问唐牢为何如此谨慎?答曰;先生若有半点损伤,护卫将不为族人接纳,族长亦将逐其出家族。问为何如此?唐牢笑而视之绝口不答。徐庶再问其他三人,俱如此。
这一日夕食之后,兴儿伺候潘阳洗漱完毕,却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去,潘阳知其有事,便招至近前询问缘由。兴儿期期艾艾总算说明缘由,原来却是他与三个学子,在这鹿门书院中听了几日课,觉得甚是无趣。几位博士授课,只是在钻研陈竹旧简,咬文爵字。虽然其学问高深,却感受不到半点用处,全无先生讲的那般实用。
潘阳也听过书院两天课,感觉这个时代的教育方式,与后世完全就是两种形式。比如同是讲解《左传》中的一篇传记,潘阳会旁征博引,讲一些传记之外故事,以加深学子们对这篇传记的记忆,还可以顺势拓展一些知识面。教学同时,会将传记中所隐含的一些寓意或者道理讲解给学子们听。再启发学子自行深入思考,是否能够得出其他的见解,要求学子们对不同的见解予以讨论,以检验其合理性或可能性,这种授课方式能极大地激发学子们的想象力,拓展其思维能力。
学院的博士,仅将传记中的生字词或隐喻或明示的典故教授明白,隐含的寓意或道理却不进行深入讲解。毕竟他们的先生也是这样教他们的。接下来布置的学业便是背诵,抄写。如此教育的理念便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唐村学子自然不喜欢。
潘阳打发兴儿离去,心头不免有些沮丧,唐村学子内心不愿意接受鹿门书院,即使潘阳勉强其留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幸好自己还没有开口,否则真是一个尴尬的事情。然而潘阳的潜意识却又希望是这个结果,真是有些说不清楚。
潘阳决定还是当面问问几位学子,有没有愿意留下在学习的?毕竟在鹿门书院学习过的学子,前途应该比山村私学里的学子要好上不少。
次日晌食已毕,庞统庞士元邀请潘阳出门野游,二人正经过书院墙外,听到院内两个学子在争论,一个说道:“书中有言,仅是讥讽庄公对弟弟失教,且赶走共叔段是出于庄公的本意,何处却有庄公‘久有预谋包藏祸心’之言?俱为尔等异想天开一家之言。”
却原来是几个低年级学子在争论“郑伯克段于鄢”。庞统拉住潘阳停下脚步,欲知里面学子如何应付。
“首先,武姜请求封给京邑,庄公答应了。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且看庄公如何回答的:‘无庸,将自及’。此后,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将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试问,先前庄公如此显而易见的处处忍让,为何此时却要一反常态,出兵京城击之?”
听声音,潘阳就知道是自己的弟子唐昭等人在与当地学子辩论,有心拉走庞统,不料彼辈兴趣上来,非听完不愿走。
对面学子无人应答,却听那唐昭得意道:“此便是庄公老谋深算之处,处处忍让却是层层设局,待共叔段罪行昭彰之时,亦是其不可自拔之时,最终毙其于一役,此可谓: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其成,岂可以‘庄公对共叔段失教’如此轻描淡写,共叔段最终结局可谓庄公一手成就亦不为过。”
“更有甚者,庄公杀弟囚母,却借颖考叔之名,通过偷换黄泉概念为自身洗脱污名,然却脱不了真正虚伪之面目,无耻之尤。”
可以听得出院内学子一片哗然,如此说法书院的博士可是未曾讲过,怕不是哗众取宠吧?!
“精彩!”庞统不禁抚掌,移步前行。“低级学子竟有如此见识,吾鹿门书院又将出一英才,可喜可贺,博彦以为如何?”他是真心为书院高兴,毕竟是自家叔父主办的书院。
“的确可喜可贺,恭喜士元兄了”潘阳微笑着对庞统一拱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自己可不想做那种扫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