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木匠正沿着作坊前的大路去往铁匠作坊,与路边的人随意地打着招呼。村外大路上有一群人,仔细看去却是潘先生与几个村老们在商议着什么,大约是在谋划着修建道路吧。
唐木匠没有闲心关心这个,他今天要去铁匠作坊,看看那边营造的如何了。好久没有见到梁九斤,到了铁匠作坊,就离他的窑口不远了,顺便也去看看。
听人说这个憨货烧出了不少好东西,自己去观瞻一番,顺便向他讨杯茶水喝,据刘篾匠说这憨货手中有这个稀奇物什。
梁九斤的心情这两日非常好,最近有个自称采药人的焦虎子,给他送来了从黄龙山附近挖到的石炭,却不是他托付寻找石炭的人找到的。
那个石炭矿脉早有人挖过,只是运输不方便被废弃了。梁九斤将这消息告诉了潘先生,唐族长着外院管事已去探查落实,若果然属实,便与梁家铺子里正商议购买石炭之事,梁家铺子那边属于上庸郡,不商谈好买卖事宜,日后会有很多麻烦。
“九斤在么?”工棚外有人在大声询问,听声音像是唐木匠。
“是三大伯啊,快进来坐,师父在小作间里。”有徒弟在外间招呼。“师父,三大伯来啦。”徒弟高声向里间传话。
“来啦,来啦”梁九斤放下手中的活计,在水盆中净手后走出独立工作间,那是他个人专用的,仅制作些精致的陶土器皿,最近不知从哪里弄到些白垩土,按潘先生的说法,可以烧出洁白如玉的器皿,众人皆未见过。
梁九斤已做好了几个饭碗胚子,准备专程请先生指教一番。
“来啦?”见唐木匠已在矮几前盘腿坐下,梁酒精热情地打招呼,一面吩咐徒弟给唐木匠取一只干净的水碗来。
“听说九斤有稀奇物件儿,藏着掖着却不肯拿出来,看不起黔首老哥嘞。”唐木匠笑呵呵地抱怨着。
“可不敢如此埋汰俺,走走走,去屋里坐,正要请三哥品鉴一番。”梁九斤赶紧讨饶,邀请唐木匠起身去作坊对面的会客室,小觑乡里乡亲的名声可背不起。
与村中别的作坊同样,梁九斤也将对面做仓库及会客接待之用。只不过他占用的土地是前几年买下的。由于距离村口稍远又是些荒地,当时购买的极为便宜,现在看起来确是赚到了。
来到会客室中,盘坐于竹榻上的唐木匠,手中捏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烧陶茶杯,细细观看良久,方置于面前的小几上:
“当真是精巧,你这憨货,倒学会了富贵享受。”唐木匠不无嫉妒。
梁九斤嘿嘿笑着也不搭话,提起小壶给唐木匠杯中倒入开水。
“如何不肯放些茶叶?使白开水打发俺。”唐木匠觉得被轻视了,他从刘篾匠口中得知,潘先生便是用这样的茶具喝茶的。
“黔首小户,哪里得来茶叶那样奢侈物什?三哥休要取笑。”梁九斤急忙做解释。先生的茶叶都是里正花大价钱想法弄来,虽得过些许赠送,然自己都舍不得饮用,怎肯将出来平白与闲人喝。
没有喝到自家心心念念的茶饮,唐木匠有些失望。梁九斤这两年烧制陶器销路不错,获得出息不少,兼且没有地租的压力,自然比别的作坊要松快些,但看这两年他的窑炉年年翻修扩大,窑工、学徒年年增多,便知其生意日渐红火,些许自矜却也是应有之意。
“三伯安好,侄儿见过三伯。”面前给自己行礼的是梁九斤的儿子梁立,适才从外间回来。唐木匠没有起身,略一侧身抱拳拱手就算回礼了。
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转眼便与大人一般高低,算算今年也该有十五岁了,听梁九斤说已与村上唐火儿妹子叶儿姑娘订过亲,女方家现在日子可是红火,梁九斤现下是抖起来了。
看着眼前忙碌着取出笔墨与白简的梁立,唐木匠心中不是个滋味儿。那年梁九斤央求先生许儿子入学读书,自家还笑话九斤脑袋是否被驴踢过了,转眼就可以帮自家干活的半个劳力,却花费财货只为进入学堂去读书,难不成日后还想做官?
现在看看真正被驴子踢了脑袋的反倒是自己。梁立今日来作坊确是为父亲做账的,唐木匠看得口中苦涩。自家的两个儿子皆已过了十六岁,口赋俱以成人收取,欲送入学堂怕只是妄想。
“再坐一歇咯,难得有闲来此,这便着急回去做甚,一起用过夕食再回也不迟。”梁九斤盛情挽留欲告辞的唐木匠。
“不坐了,大侄子回来有事要做,俺便不在这里耽误啦。”看着别家的孩子能帮着做账,自家则需求人做账,唐木匠再无心思坐下去。
满心郁闷回到作坊前的唐木匠,一眼看见唐宝在那片空地前发呆,便调转身形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脚声响,唐宝转过身来。见是唐木匠便气不打一处来,礼都不愿意行一个:“三哥这事情做的可有些龌龊。”
不必明说,唐木匠也知道唐宝说的是什么事儿。尴尬的笑着,嘴上却也不愿服输。“不该怪俺,诺大一块儿地汝家目下且用不上,不若由我租了好做些营生。”
“却也不该私自做主。”唐宝说完这句话,也觉得有些理亏。
“公中的空地,却也不该你家做主。”虽然唐六爷是族中六房的话事人,然一人也做不了族中空地的主,故此唐木匠有此一说。。
唐宝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他其实只是心中不愤,深恨唐木匠先下手为强,却不与自家商量,然明白其所说不无道理。
仅从扩大纺织规模的角度来看,自家纺织作坊建的高大,纺织机高度有限。目前所需增加织机及纺织工,均安排在新增的隔层之上,再增加些纺织机与工人也不妨事。
父亲对外宣称这块儿空地已然被定下的目的,无非是为日后做准备。
唐六爷已经着人去江东及蜀中,寻访丝织及印染的内行匠人。若是顺利年内便可将人请回来。那时自家预计建作坊的空地已被唐木匠占去,岂不是尚需另寻场地?狠狠地看唐木匠一眼,唐宝跺跺脚转身离去。
不远处一直在看热闹的唐老蔫儿施施然地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烧陶水壶,时不时的嘬上一口,仿佛蛮有滋味儿。
“三子啊,且忙着呢?”他比唐木匠年龄大些,也是自小一块儿玩儿大的同龄人。
他的缫丝作坊内,雇佣的主要是各家女工,用工方面除了与唐宝的纺织作坊偶有冲突外,与村上别的作坊无碍,此刻即将农闲,女工更是充足。故此唐老蔫儿显得悠游自在。
“比不得老哥哥你呀,不忙又能如何?就是个劳作的命。”才与唐宝拌完嘴的木匠,心情显然有些不痛快。
先前看着刘篾匠与梁九斤皆有儿子读书,眼见得便已出息。最近见天跟在潘先生身后于村中跑前跑后谋划道路与作坊,村中人见了谁不夸赞一好后生。
唐木匠心情愈加烦闷,暗恨自家家目光短浅,没有下狠心送孩子读书,目前后悔也无法补救。大清早起来时的好心情,此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