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十日没有见到那人了,自那日病好了,他装作无事人一样继续做着手头的事,只是晚上却不曾去那街市逛过了。
原本宁王晚间甚少做事,可这几日却让他们天天陪着熬着,傅玉书悄悄打了个哈欠,不让人看到,可这声音却落在了别人耳里。
苏迟摆摆手,让几人休息去,自己再处理些文书。
几人告退后,他却是放下手里的文书,起身去了院外。
他的院子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简陋,除了几棵粗壮的常青树外,也无什么装饰,空旷得很。
苏迟一人独站院中,背手向月。
已至深秋,露水降重,站得太久,连他的长袍上都沾染了些许露水。
信安的夜色太过冷意,可对他来说,这点冷不算什么,想来这时西北已经下雪了吧,这个时候庸野城的人都不愿出家门了。
听傅玉书说,信安很少下雪,或许五六年才碰上一场,也不过是打些小雪粒下来,连指节那么浅的雪层也堆不起来,晚上才在草上洒了雪,等天明就会出太阳,到中午就化得差不多了。
那人说,她只在小时侯见过几次雪,不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想去一座下雪的城市待上一段日子,梦里多年的渴求到了面前成了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是多么一件美好的事。
可现在,竟不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几天前他去找父皇解除这桩婚事,结果自然不成,父皇先是好言相劝,说不过是纳一个侧妃罢了,他依然不愿,帝王大怒,指责他恣意妄为,不知轻重。
苏迟想,总归是要在成婚前解除这桩婚事的,即便不是为了那人,也是为了自己,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即便这个人是一国之主。
可心里有一角落,却总是抱着些希望,他怕再遇到她时,自己身边的那个位置早早被人占据。
到时后悔莫及。
袅袅,还是杨珍,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现在想想,他们的交往真是奇妙,一个信安城的女子怎么会这么大胆敢和他一个陌生人相交,他猜测她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她说她的双亲不愿意她嫁给自己,当时他还相信他说的话,可现在想想,却觉得定是另有原因。
袅袅,你究竟为什么会离开?
傅玉书舒舒服服洗了脚,才在床上躺下,外门就被人敲响了。
那敲门的人力气极大,像是能把门推倒,傅玉书趿拉着鞋子,嘴里不满地喊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他才开门,却被人用力扯着袖子,将他拉了出门。
“我有一件急事要你来办,快些随我去书房。”
傅玉书揉揉眼睛一看,竟是苏迟。
他心里哀嚎一声,又是什么重事害得他不得安睡,可惜身为僚属,拿人食俸,也当为君分忧,他只得穿好鞋子,随男人去了书房。
以前做先生时,傅玉书一直给这位学生研墨,没想到到了现在,竟调了个儿,成了苏迟来给自己研墨了。
黄玉镇纸已经压在宣纸上了,苏迟给笔润了墨,才递到傅玉书手上。
“你画工甚好,现在就给我画一幅画,我有急用。”
傅玉书倒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找这么一件事,拿着画笔却愣是不知怎么下笔,抬头看苏迟时,却发现他早已神游天外了。
“今日要你画的是一位姑娘,玉书,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般好看的人。”
他看着窗外的月,眼神朦胧,像是回忆着昨日种种。
一滴墨重重落在了宣纸之上,在泛黄的纸张上格外显眼。
傅玉书看着苏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让前魏士兵心惊胆战的战神什么时候心上有人了。
画到天明才得到苏迟满意的态度,看着男人眼神里难能见到的情思,傅玉书知道这次算成功了,而他的手边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草稿了,约莫上百张的纸,现在全不要了。
他侧着身子看了一眼那些废了的纸张便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确实累了,可这么一晚上的刺激下,画上的人却清晰映在他的脑海里。
是个绝色美人,莫说信安,即便找遍整个大楚,也找不出姿容有这般出色的人,也许是画了太多的原因,他觉得这人模样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要再细细想去,头却疼得厉害,久不得休息,身子也熬不住了。
苏迟难得体谅他,终于放人离开了。
再把长生叫了进来,只吩咐他拿着这张画纸,让探子们五日内在城中寻得这人。
长生看了看画纸,打包票道:“容貌如此出众,定然是好找的,殿下莫要担心,三日属下便将其祖宗三代摸个清楚。”
可惜,长生的话还是说得太早,先开始只派了几个探子去找,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后来又加了一批人手,依然没什么结果。
见苏迟的眼神越发冷凛,长生亲自上阵,可惜连人的影子也找不到,只能回了王府向主人诉说自己的憋屈。
“信安四处都有你的眼线,怎么连个人都找不到!”男人震怒。
长生单膝跪地,哀道:“殿下,属下已经把这信安城翻了个遍了,可确实没有这人啊,不知殿下是不是给错方向了,其实这人不在信安啊!”
长生越说越委屈,他虽年岁下,可才落地便在这信安城混着,大大小小的线人遍布信安,哪里能有他不知道的事,东家有人偷情,西家那个儿子其实是个私生子,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是找个人罢了。
可现在竭尽全力都没有个消息,怕是殿下给错了信息,才让他浪费了那么多精力。
在苏迟看来,长生纯属是在狡辩,日日在信安与她相见,人如何不在信安城,正当他要义正言辞训斥下属做事不尽心尽力时,男人还是住了口。
即便每日都送她回家,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去了哪户人家,从城里再去城外,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苏迟道:“城里找不到就去城外找,方圆五十里,全部给我找个清楚!”
长生领命,说实话,方圆三十里他已经找过了,就是这五十里之地没有去,既然殿下发话,他只能领命前去。
长生出了门,唯留苏迟一人紧紧握着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会找不到人呢,即便刻意藏起来,可如何能躲得过长生的眼睛,他越想越不安,紧紧咬着牙关,那一个月,难道真是黄粱一梦?
傅玉书一觉睡到下午,等肚子饿了才起来,他披头散发坐在船上,脑子一片空白,可就在这空白之间,又多了一个面容,他突然想起为什么会觉着笔下的那女子眼熟了,不是他画得太多的原因,而是那女子确实像一个熟人,仔细想想,真的很像上榕啊。
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是像的,可那五官一合起来看,竟有些神似,尤其是额头上那美人沟,倒不是所有人都会长成这样子的。
他低头笑笑,无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真是太过思念了,才会觉着天下女子都长成她那样了,就连自己笔下的人儿也那般像她。
只是他想不通,这二殿下究竟是怎么认识这姑娘的,瞧他平时一脸冷清的样子,原来还是个会为美色所惑的人啊!
两日后,长生又耷拉着头来见傅玉书,他没有说话,只跪在男人面前,垂头丧气的。
“还是没找到?”这语气倒是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可长生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确实如此,苏迟右拳紧握,青筋暴起,幸好放在了身后,没有让人看到。
“再去找,动作要快!”男人压着怒气,一字一字道。
长生受他气势胁迫,不敢再待,起身时腿都是软的,屁滚尿流出了书房,再走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被傅玉书扶住。
“我已经想好了,若是还找不到那人,我就自发去王府养马去。”长生一脸绝决的样子,指天说道。
傅玉书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倒也不必,大不了就送殿下一个更美的女人,让人见异思迁,不再想着找人了。”
少年冷哼一声:“不是你来找人,你当然说得容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等我明日便和殿下说,傅先生也是十分熟悉信安的,要让他来协助,必定事半功倍。”
听此,傅玉书赶忙连连道歉,说自己不该乱说话,惹怒了长生公子。
长生不再看他,快步出了王府。
男人在后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笑而不语,可惜他料事如神,却没想到这事终究落在了自己身上。
几日后,东华居的主人沈别又像王府投了请帖,邀宁王殿下再去东华居游玩一番,苏迟觉得此人太过奢靡,不想与之多有交际,奈何需要他投钱到护城河修筑一事上,只得应下。
去时那日,傅玉书跟在身后随他同沈别谈话,正走在草地上时,一个身躯薄弱的白玉郎君被一名下人搀扶着朝他们走来。
“傅公子,多日未见了,没想到今日又能在沈兄府上见到你。”
看来是傅玉书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