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不怕,因为没有意义。”李秋罗平静地转头回来和那双熔红的黄金瞳对视,在那一瞬间她被那无穷的威严压迫到差一些跪地,但却依旧保持着平和的笑容,迎着恐惧轻声说,“或许我死了,就更能说服正统的人们相信这个既定的事实了。我的死亡已经无足轻重,在宗族长们身陨,五个京观覆灭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都已经敲定了。”
林年见过这种眼神,那是甘愿为某种事业燃烧成灰烬的,赴死者的决然眼神,像是这种人早已经疯掉了,在硝烟和喷涌的火焰里舞蹈,只为了让那场火焰燃烧得更烈一些,为此牺牲再多也无怨无悔。
“所以这是一个阴谋,一个从头到尾你和李获月围绕我展开的阴谋。”林年垂眸。
“赵蔹蔓只是一个幌子是么?”
“不,她也很重要,这只是双赢的考虑,你试图救出蔹蔓就必然招来京观,京观若要杀死你就必然倾巢而出。一环扣一环。”
“你太强了,林年。”李秋罗轻声说,她望着那双熔红的黄金瞳,“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招惹,那些纷争和苦痛也会缠上你,因为它们确切地相信着,你燃烧的温度总会为他们带来梦寐以求的解脱。”
火光在四合院的红墙外亮起了,在大停电开始直到现在,终于有光芒照亮了黑夜,那是打着手电筒,举着火把的人在四合院聚落外奔走。那些脚步声嘈杂汹涌,如同山崩海啸一般,轰轰隆隆。想必赶来的人群浩荡,他们都是正统的人,都是正统真正的精锐们,随着‘九州’下达的紧急战场军令汇合,目的是准备对大地与山之王的巢穴发起总攻。
至于为什么汇合在龙凤苑。
如此浩大的声势,如此巨大的战役,在战前接受五大宗族长的勉励以及鼓舞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而当他们推开龙凤苑的大门时,院内的一切都会落入他们的眼中。
至时,一切已成定局。
“你还有时间离开,凭借你的言灵,你可以很轻松地逃走,让这一切不会变得那么难看。”李秋罗在红墙外照入的飘摇火光中遥望着林年,院内的一切都被那闪动的火光照得影影绰绰,地上的鲜血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我走不走根本就没有意义。”火光中,林年淡淡地说,“在现在的这座城市,能杀死京观的人除了隐藏的龙王就只有我了,只要你和李获月指认我,一口咬死是我做的,再通过你们的超级计算机‘九州’还原我的行动轨迹,我百口莫辩,毕竟整个任务流程都是你们制定的,我也是按部就班完成的,太多细节被留下,那些都是无法辩解的铁证。”
“我不会说对不起。”李秋罗轻声说,“这是百年以来无数惨死在正统腐朽之下尸骨的夙愿,就算背负骂名,阴暗地爬行在泥潭中做卑劣肮脏的小人,我也要这么做。革命是要流血的,无论流的是谁的血,是我的也好,是你的也罢。”
“你不怕我杀光所有人?如果这个屎盆子一定会扣在我脑袋上,那么我掀翻牌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杀光正统的年轻力量们,毁掉正统的未来也不失是一个破局的办法,只要正统后继无人,秘党就会大肆入侵,彻底吞没正统的一切,最后的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你们会被钉上耻辱柱成为覆灭正统的罪人。”林年说,墙外移动的火光照着他的影子在地面变化不定,虚实交替。
“你不会。”李秋罗看向林年轻声说道,那双熔红的黄金瞳让她的身体轻微地颤抖,那恐怖的压力随时都会压垮她,但她依旧站在那里,笔直如枪。
“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因为李获月告诉我,你是他见过的最富有同理心的超级混血种,天下的苦难本就流向着你这样的人,这次也不例外。你这种人就像是太阳,无时无刻吸引着我们这样的蛾子扑上来,玷污你们的光,又被你们烧成粉末。”李秋罗说,“可若是我们的自焚能为后人换来哪怕一瞬的乘凉之地,那么千焚万烧也无怨无悔。”
“你不会选择这条路,你会独自离开,然后承受一切,因为你是林年,你是那个保护者。”
林年闭眼,低头喝了一口气。
他轻声说,“哪儿有好人就该受苦受难的道理。”
“可这个世界上不一直都是这样么,也亦如你成为混血种以来一直经受的背叛和欺骗。”李秋罗说。
龙凤苑的大门被推开了,但只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又立刻将身后的门关上。
走进来的人是李获月,一身黑袍,腰间挎着剑,亦如林年在记忆中见到的那个名叫“李牧月”的女人一样的打扮。
她带着整个正统的有生力量包围了四合院聚落,外面火光照天,却又寂静无声,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一场热血澎湃的战前动员,又或许等待着一场惊人的噩耗宣告。
李获月走进院落,停在了那地面深红如泉的鲜血前,她看向那五具尸体,表情没有变化,又依次看向李秋罗、林年,以及在角落倚坐着枫树的赵蔹蔓。
院内很静,静得能听见红墙外那无数火把噼啪的响声,以及为着战争而激动的年轻人们汹涌的心跳声。
“获月,成大事之日,就在今天。”李秋罗轻声说道。
李获月没有说话,她看向了林年,与他四目相对,两双熔红的黄金瞳对视在一起,里面的情绪很平淡。
“说点什么。”林年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李获月一言不发,表情平静,在思考了片刻后,她开口准备说话时,另一个人打断了她。
“获月,停手吧。”
李获月和李秋罗看向林年身后,林年没有回头。
在枫树下,赵蔹蔓努力地倚靠着树干站起,遥遥地看向李获月,眼中沁着泪水,“停手吧真的,停手吧”
李获月轻轻摇头,投向赵蔹蔓这位母亲的目光已经回答了一切。
那不是拒绝,而是告诉她,现在已经不是停手能解决一切的时候了,现在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获月,开门。”李秋罗说。
李获月站在大门前,没有动,她身后就是大门,传统的红门上钉有金属的铆钉,无需要转身去推,“剑御”就能将那扇大门轰然打开,将里面的一切昭告天下所闻,将罪人架上高台,将谎言铸成事实,
可她没有动,只是默然地看着林年,看着他的瞳眸。
“获月。”李秋罗轻声呼唤。
李获月依旧没有动,所以林年也没有动。
鲜血和火光在他们之间摇曳,人影虚实错乱地交织。
“获月,开门。”李秋罗第三次呼唤,语气坚定而冰冷。
李获月深吸口气,嘴唇轻轻抖动,即将说些什么。
但却被阻止了。
—
当一切已成定局时,他们考虑到了面对一切的林年有三种选择,也对应着她们预料的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为上。林年最终在定局前接受被暗算的现实,看清楚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最终因为同理心以及被多次背叛后产生的自暴自弃的负面情绪选择一个人吞下恶果,远离正统,也再不回到秘党,成为犯下滔天之罪的既定罪人。
只要林年承担了这个罪责逃走,秘党在正统施加的压力下就抛弃林年,正统随后将所有矛头指向林年,双方同仇敌忾,让林年成为“复仇”的中心,这样一来正统既完成了变革,又不需要与秘党开战,简直就是双赢的局面。
第二种情况适中,林年选择信任秘党会给自己一个清白,回到了秘党告知了秘党一切,在台面上自爆李获月和李秋罗的布局,秘党和正统双方各执一词,最终爆发冲突。在冲突的过程中两边都会死很多人,但到最后正统和秘党终究会和解,这件事自此揭过,正统在斗争中也迎来了磨合,完成了真正的革命换血。
第三种情况则是最糟糕的最下。
也就是现在的情况。
—
“我姐告诉过我一个道理。”
院落中,林年开口了,熔红的瞳眸平淡地扫过每一个人,说,“在外面受了委屈要说出来,如果没有人听,也没有人信的话那就靠自己把丢掉的面子,受到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凶猛的杀意如风般荡起,可怕的龙威就像墙一样撞击出去,让李获月和李秋罗骤然后退半步,角落的蔹蔓瞬间昏死晕倒。
林年单手掀开了身上的大衣,苍白的龙鳞在体表显现,熔红的黄金瞳如同火山喷发般爆裂凶狠,那滚烫的龙血再度沸腾,血红的气流从鳞片之间溢出,向着头顶结成象征死亡和杀戮的“环”。
十二作福音·血天使,三度暴血。
如果在听证会事件以前,林年或许真的会选择离开,一个人承担杀死五大宗族长的罪责,离开秘党也离开正统,远离纷争的漩涡,对一切都丧失信
心,对一切都充满憎恶和怀疑。
但现在不同了。
在听证会上,一双又一双的手托在他的后背,不让他沉下去,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们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他就绝不能像是小孩子一样自暴自弃地逃走,痛苦和悲伤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如果他逃走了,那么一切只会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转移到那些相信着自己的人身上。
他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选择面对。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林年淡淡地说,“我姐是这样跟我说的。”
阴谋诡计,阳谋鬼谋,的确玩布局这种事情不适合林年,比起智斗,他更适合他一直以来保持的那个人设。
“李获月,开门吧。”
林年逐渐血红的熔金瞳眸盯住了李获月,声音冰冷如寒潮袭来,“你不是想要革命么?那你也应该知道那句随之而来的真理。”
李获月轻轻垂眸,右手无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一个动作,让李秋罗也面如冰霜地双手收在了中山装的袖口内。
是啊,她们一直都知道知道那句真理,并以此为诫言。
革命是要流血的。
什么人都可以为了革命流血,李获月可以,李秋罗也可以,甚至林年这个局外人也可以,那么红墙外那些正统的有生力量们自然也可以为了革命被卷入这场风暴般的杀戮和死亡中吧?
林年从来没有掀过桌,因为他知道当决定掀翻棋盘的那一刻,必定是血流漂橹,杀戮,死亡,尸山血海,一切都将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他过去还尚且幼稚,没有准备好,所以一再畏缩,退让。
但现在,他准备好了。即使前面推开的门外是森罗地狱,他也准备好了将整个地狱杀个天翻地覆。
林年左手前屈,俯身弯腰,右手空握抵住腰间的肋骨。
李获月右手握住腰间的青铜长剑,拇指抚住露出一寸的剑锋。
李秋罗双手垂在身边,袖口遮蔽手掌,含首下视。
那么就来吧。
—
言灵·时间零。
言灵·剑御。
言灵·万生劫杀。
三个领域骤然从三个方位扩张,三双黄金瞳那饱含杀意的视线撞击在空中,无形无质的坚韧精神卷成风暴撕裂空气,刹那间,在那不可视的虚面上,足以摧毁世界的狂风暴雨已然降临。
可就在一切都将倾覆,棋盘倾斜一脚的刹那,一只飞鸟划破风暴,带着远方的讯息呼啸而来。
三道目光先后锁定了那只无惧暴风的飞鸟,同时做出了同一个举动,那便是将锋芒避开了这位信使。
飞鸟停在了风暴的中央,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际,振翅啼鸣。
龙凤苑内,李秋罗骤然撤回了言灵,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承受了言灵被中断的反噬,这意味着她准备的言灵相当高阶,让她直接半跪在了地上喷出大口的肺腑污血。
李获月也收回言灵的,作为“月”的她并没有因为言灵中断而变色,只是目光锁定了院子的最中央,那只似乎只存在于虚空中的飞鸟。
林年在两人撤回言灵之际,早已经扭头看向了一个方向,那是四合院东北面的夜色,在漆黑的月夜下那里伫立着一栋尚未完工的施工大楼,在楼顶处,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藏在黑暗中向着这边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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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看了一出好戏啊。”
四合院聚落两百米外,施工大楼荒凉的楼顶,恺撒侧坐在未设有护栏的天台边上,右腿曲起,手臂轻轻靠在膝盖上,黄金瞳倒映着远处被浩瀚人群包围的四合院落内的场景。
在他的手中,一台远拍DV摄像机亮着红光,安静忠实地进行着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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