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萝梦把玩了一会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五官,心跳才慢慢落回胸腔,平静了下来。虽不知为何,但她的确是变回了人身。
可紧接着,她又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虽从猫儿化成了人,一身皮毛却变不成衣服。
所以此刻的她,身无寸缕。明萝梦颊染绯红,不由匆匆将丝被拢在身上,缩了缩脑袋,被上似乎还有一丝清竹般的气息。
裴神玉应该还未发现她是人吧?
此前她一直安逸度日,也未曾想过自己何时会变回人形,更不曾想过——若是裴神玉知晓她不是只猫儿,而是个人,又该会作何反应?
常人若见到猫儿大变活人,大概都会将她视作妖异,恨不得除之为快。
那裴神玉呢?
可明萝梦一想到裴神玉将利刃指向她的画面,就不由面孔一白,心中说不清的难受。她呆在原地,发了一会愣,心中如残霜凄雪一般。
她摇了摇头,努力抛却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当务之急,也还是得先找些什么蔽体……哪怕是被人当作妖精抓起来,也不至于以这副狼狈姿态。
明萝梦咬咬牙,左右乱瞟,突然看见书房椅背上有一件淡青色长衫。
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忙一伸臂,就将那件衫袍捞了过来。她有些生疏地将那衣物穿在了身上,直到将丝绦在腰间严严实实地系好,心中方松下一口气。
身上似有一股青竹木香若隐若现,缠绕着她。
明萝梦木了许久的小脑子终于慢慢转动过来,那是裴神玉惯熏的香。
所以她现在所穿的……是他的衣衫。
被那缕清然气息所环绕,就好像平日里,她被裴神玉拥抱在怀的感觉一般。明萝梦心中又不禁如麋鹿蹦跳,面上烫得厉害,玉白的耳垂像搽了胭脂一样红。
早些时日,她还未想起自己是人,就常喜欢在他怀中卖娇躲懒。
而后头虽想起了,却也矜重不过多久。
自她被裴神玉从虎口中救下,心中依赖之情更是盖住了其他所有情绪。于是就这般,一步一步堕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温柔乡中。
……都怪他,才不是她不矜持呢。
明萝梦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今后,只要她小心翼翼,不要被他发现她是人就好了。
可正当她胡思乱想,腹中忽然‘咕’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饿意。明萝梦揉了揉肚子,突然发愁地发现。
她饿了。
自从被裴神玉抱回来娇养,明萝梦就没有再忧心过一日三餐,也早记不清何时忍受过这般饥肠辘辘的滋味。
空荡荡的夜空之下,饿意越发清晰,如烈焰一般灼烧着胃。
她是惯来就受不了丁点委屈的小娘子,一时之间又不由把其他念头抛之脑后,满脑子尽是思索起可以去哪儿找些吃的。
明萝梦眸子一亮,忽然想到,仆婢们惯常会在外间厅堂的桌子上摆些糕饼,以便若有客至,能佐以茶水。
她遂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借着月色悄悄出了书房。
不知是不是做猫儿的本能还在,她在黑夜之中也仍然能清晰视物。
脚步更是轻盈无声,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悄咪咪地溜到厅堂之中,看向记忆中的托盘。
果不出所料。
而明萝梦也从未觉得,眼前这普普通通的一碟糕饼,有如此勾人过。她舔了舔唇,手颤抖着捻起了一块桃花糕。
嗷呜。
真好吃。
她蜷在长木椅上,像是贪吃的小猫,一点一点地啃着饼,心满意足地慢慢吃了个干干净净。可饿意仍未消散,明萝梦又踟蹰地看了眼盘中。
呀,一共放了三色糕饼。除去桃花糕,还有山楂糕、茯苓饼。
为防止被人觉察有异,她索性公公平平,各拿了一块吃。
但山楂糕并不合她胃口,她被酸得眯起了眼,眉攒如小山,还剩下半块,她是吃不下了,索性悄悄碾碎了塞进香炉里……而桃花糕又实在合她胃口,明萝梦没忍住,又多吃了一块。
最后,她又轻手轻脚地拾掇了一番。
看起来,那碟糕饼似乎还是纹丝未动,如起先一般完整。
明萝梦拍了拍手,端详一会儿,才终于满意,又蹑爪蹑足地回到了书房。
她揉了揉眸子,眼皮却渐渐沉了下去。
可怎么,又发困了呢……
意识消散之前,她似乎看见自己的猫尾蓬地一下,又出现在了眼前。她方抿了抿唇,安心地合上了眸子,放任自己堕入黑甜乡中。
……
清晨。
裴神玉看了眼竹榻上正呼呼安睡的小白猫,似乎无恙如初。
他眉眼微柔,提起被角盖在猫儿身上,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然而他穿过厅堂,准备出门之际,却忽停下了脚步。
裴神玉的目光缓缓落在桌上。
唔,似乎有什么不同。
于是深明洞察的太子殿下便发现,糕点摆放的位置虽然总体没有变动,桃花糕却少了一块。然而,似乎整体的数量也不对了。
他转念一想,明白过来。
裴神玉唇边微牵,方拂袖而离。
日光晒着薄被,明萝梦在一片暖洋洋中醒来。
暖阳照得身边一片光明,白毛都被晒得十分柔软温煦。她身处微尘与花香之中,慵懒而娇矜地伸了伸爪,然后就跳下了竹榻。
才出门,就见到门口一脸颓丧看,已等候了许久的小侍从。
元蒿一抬头,见猫儿精神如平常,心中也终于落下一块大石。昨日他见小白猫躲闪狼狈,而太子殿下严厉生寒,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滔天大错。
如今他心中就是,很后悔。
毕竟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伺候猫儿,处处琐事皆由他打理,元蒿渐渐也对这猫儿生出了真心实意。
一想到昨天小猫儿惊慌失措的模样,元蒿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小祖宗,您可还好么?”他垂着头低落道。
明萝梦继续朝前迈着步,视若不见。
元蒿见猫儿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心中更是歉疚,追在猫儿身后,“都怪昨日奴才出的馊主意,奴才这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才来给您赔罪。”
明萝梦跳上鸢尾花瓶下边的月牙凳,在花枝下寻了个妥帖位置,慢悠悠地团着卧了下来。
猫儿眼神慵懒,尾巴慢摇,这才觑他一眼,似在听他述罪。
元蒿蹲在猫儿面前,又小心翼翼道:“殿下昨日可狠狠罚了奴才一顿呢,要挑一个月的水。您看看,奴才可都没躲过懒,手挑担子都挑得红了……”
“因这一桩事,的确是因为奴才的心不够细,才让小主子你受罪了。”
“倘若殿下不罚,奴才也心中歉疚,得自己罚自己的。”
他忽想起了什么,又毕恭毕敬地提来一个食盒,一边打开一边道。
“小主子,您就原谅奴才这一回可好?”
明萝梦的目光慢慢飘落在元蒿的手上,果真有几道红痕,不由心中触动。
却见元蒿拿出了一碟晶莹剔透的物什,放在了她的跟前。她嗅了嗅,猫儿眼中浮现出惊奇。
那碟上却不是什么惯常的菜,而是一碟鱼脍,片片雪白,薄如蝉翼。
旁边还点缀了些淡黄色的桂花细末,颇合乎她的审美。
也不知元蒿是从哪儿弄来这么精致的吃食。
明萝梦用爪子轻轻搭在他的袖上,淡淡瞥了他一眼,‘喵’了一声。罢了,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随即她就低下了头,小猫脸埋了下去,吧唧吧唧。
这鱼脍倒是好吃……
被小祖宗屈尊纡贵地碰了一下,又终于见猫儿赏了脸,元蒿心中如受宠若惊,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汗,又看了一眼那碟鱼脍。
哎,这可是太子殿下今日亲自去河边,捕了新鲜的桂花鱼,自己片的呢。
也难怪,这般识人性的娇俏小猫儿,有谁不想宠着哄着呢。
……
夜明时分。
明萝梦已不记得,这是她半夜摸起来偷吃糕点的第几天了。
这几日,她发现似乎每当自己夜中睡在竹榻上,沐浴着窗外的皎洁月光,她就会由猫儿化成人身。
且每次醒来,她都会感到腹中空空,好像全身的力气耗尽一般。无论是做猫儿时吃了多少,都无济于事。明萝梦只好每次都捡了书房中放置的衣物穿上,然后摸着月色,跑到厅堂中偷吃糕饼。
最近膳房的点心总换着做,花样一天比一天多。
有些她喜欢,有些她不喜,于是每次就像是猜惊喜一般,满脑子都在想今夜的糕饼又是哪些口味的。
这次也不例外,明萝梦怀揣着满心期待,往那碟子上看去。
咦?
怎么,全是她喜欢的呢。
明萝梦呆了呆,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她低着头专心致志看着饼,桃花糕,枣泥酥,定胜糕……真纠结呀,她已不知道先吃哪个好了。
月辉如水,倾泻在正愁眉不展的少女身上。
她鸦发未挽,绰绰约约堕了满身,穿着件明显要宽阔许多的的青色衣袍,更衬她肤如冷玉。小娘子眉山颦蹙,眸中又是欢喜,又是犹豫。
左看看,右看看,一大碟竟都是她爱吃的。
明萝梦水眸微惑,心中游移而难以抉择,不由咬了咬指尖。
她在看饼,别人却在看她。
从来只听闻,猫妖喜夜中拜月。这只猫儿却偏爱趁着夜黑偷吃糕点,满眼都是吃的,小馋猫儿还哪瞧得见什么月亮?
这样贪吃的小猫妖,怕天底下也只有这么一只了。
熟悉而清朗的笑声从身后穿来,明萝梦一惊,手中刚拿起来的桃花糕就掉了下来。她蓦然回首,正撞上裴神玉似笑非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