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11:00
他们都没有上车,互相看着对方。
沈适印象里,那个“北京冬天在街上跑着找他的车,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样子,一张小脸干净白皙,留着扫肩发眼睛亮澄澄的”女孩子,好像现在又回来了。
他忽然笑了:“再不上车,该着凉了。”
陈迦南先一步错开他的目光,坐进了副驾驶。沈适在雨里多站了一分钟,他抬头看这天上雨帘落在脸上,凉凉的,真切,踏实,好像从前真的都过去了。
等他坐回车里,陈迦南已经靠窗睡了。
沈适侧眸看了一会儿,也不着急开车,只是静静看着她,淡淡的妆,薄薄的唇,时光似乎一点都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陈迦南不自在,慢慢睁开眼。
他被撞个现行,也不觉得抱歉,反倒是坦坦荡荡笑了:“以前总见你浓妆艳抹,还是这个样子好看。”
陈迦南沉默,移开目光。
沈适瞥了一眼后面一车厢的书,又看向她,道:“你开了家书店?”
陈迦南顿了两秒:“嗯。”
“一间书店?”
陈迦南迟钝了一会儿,才恍然:“你怎么知道?”
沈适沉吟片刻,笑了笑:“这世界还真是小。”
陈迦南微微缩眸。
沈适缓缓道:“别想太多,我没有派人监视过你。只是身边有人提起过岭南有一家书店,顺势推过去而已。”
陈迦南暗自松口气,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沈适:“我记得你以前不是那么很爱看书,怎么会想起开一家书店?”
“想开就开。”
沈适笑:“书店也挺好。”
陈迦南:“是挺好的。”
“工作环境不错,轻松安静,岭南应该没有什么压力,想开就开,自己做老板娘,比我好。”沈适说。
陈迦南反问:“你自己不也是老板?”
“但我要养活几千号人吃饭。”
陈迦南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说,便道:“开车吧。”
沈适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随便按了几下,抬眼对她道:“我回个电话。”
他没有下车,当着她的面打。
陈迦南想起以前,他接电话都一副很淡漠从容的样子,很少当着她的面打电话,一般都是下车,顺便抽一根烟。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皱起眉头。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适微微抬眼,犹豫了一会儿,又很快对电话里道:“你先把局面稳住,我很快过来。”
张见“啊?”了一声:“老板,其实不用……”
沈适挂了。
他面容带着些许凝重,看着陈迦南:“公司在河谷的分区出了点问题,我们得先过去一趟。”
陈迦南反应很快:“我过去干吗?”
“难道你在这等?”
陈迦南:“……”
沈适慢条斯理道:“一点小问题,只是过去一趟,你别这么激动,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事情。”
陈迦南心里别扭极了,猜不透这人要干吗。
沈适笑笑,开车上路。河谷的雨比之前更大,他开的慢,稳。车里堆满书,一个急刹车驾驶座也会被书砸。
开出一会儿,他没话找话:“这几年一直开书店?”
陈迦南回答很简单:“不是。”
“那之前做什么?”
“教琴。”
“书店开多久了?”
陈迦南慢慢道:“不到一个月。”
沈适握着方向盘,偶尔看一下后视镜,目光清清淡淡,轻轻柔柔,时而笑笑,看她一眼,恰似平常的聊天。
他无奈一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开书店。”
陈迦南语气淡淡,有些疏离道:“我们的圈子不一样,这么些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变了,您是大人物,自然想象不到我们这些平凡老百姓的生活。”
沈适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算轻描淡写的回答:“也许是吧。”
陈迦南偏过头看向窗外。
沈适说:“你还记得西城那个客栈吗?”
陈迦南心里猛跳了一下,回头看他。
沈适:“那家客栈的老板说过要送我们一只猫,你离开一年的时候,猫被送到我这,是个很漂亮的折耳猫,萍姨喂的很肥。”
陈迦南的手不自然的握起来。
“它叫小西。”他说。
陈迦南轻轻的“哦”了一声。
沈适吸了一口气:“你要是想要,改天我给你送回来。”
陈迦南摇了摇头:“不了,你养着吧。”
沈适偏头:“不喜欢?”
陈迦南这会儿早已经镇定下来,由最初见到他的不可置信到现在,一步步,慢慢的,恢复平静。
她轻道:“猫都活泼,到处跑,外婆养不了,她有老年痴呆。”
沈适:“现在严重了?”
陈迦南抬眼,目光里有些疑问。
沈适会意,思虑了片刻,还是斟酌着说道:“伯母火化那天我去过,听到过一些有关你外婆的事,大概知道。”
他没敢说,最初的那两年,他偶尔也会在半夜醒来,会开很久的车去到她家门前,有时候待上一会儿,看见她出来陪外婆散步,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哭,他都知道。
陈迦南微低眉:“过去了。”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再一次提及母亲,好像真的都事从前的事了,有些耿耿于怀也已经释怀,不再纪念,也不怀念。
沈适看她脸色不好,将车停在路边。
他微微探身,轻道:“我是不是说错了?”
陈迦南忽然有些鼻酸。
这个不可一世淡漠从容的男人,什么时候这样子低眉顺眼和她说过话,哪怕是他们最好的那段日子,似乎都没有现在这样低声下气过。
她眼眶微湿,很快就恢复平常。
陈迦南扯开话题:“你特意从北京过来,这边问题是不是挺严重?”
沈适怔愣片刻,坐直了。
他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道:“这边是有些问题。”
陈迦南:“今天会不会耽搁你时间?”
“不会。”他说的果断。
陈迦南:“麻烦了。”
她的情绪募的变得平静,沈适拿捏不住,便又道:“其实这次来还有个事情,可能和你有关。”
陈迦南抬头。
沈适又慢慢开起车,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向前方:“你的好朋友毛舜筠,她的丈夫是周然对吗?”
陈迦南皱眉:“出什么事了?”
沈适故意卖关子:“岭南的项目一直是他负责,效益不太好,公司内部很可能出现了大问题。”
“严重吗?”
沈适:“现在还不确定。”
陈迦南想起今天毛毛说和周然吵架,看来应该也是受了工作的影响,情绪大抵不好。
她犹豫问:“一般会怎么办?”
“公司内部出问题,他这个负责人脱不了干系。”沈适说,“如果他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就不用在这待了。”
陈迦南顿时坐立不安,为毛毛担心起来。
要是周然丢了这个工作,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再要找一份职位相当且体面的工作也不太容易,更何况这是岭南,一个十八线小城市。他们最近换了大房子,房贷车贷,还要养小孩,这个工作周然不能丢。
可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沈适求情。
工作中的沈适一向都冷面无情,杀伐果断,要不然也不会将沈氏做的这么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多金贵族。
陈迦南试探道:“没有更温和一点的办法吗?”
沈适笑了一声:“倒是有。”
“什么?”
沈适:“我们路上慢慢说。”
很久以后,那是沈适和陈迦南结婚两年的时候,有人问他怎么追到的沈夫人,他笑着说,这要感谢那年老天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