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方城,许定国抱拳向陈永福道:“陈将军,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那五千儿郎,还请将军善待。”
陈永福抱拳回礼道:“将军放心,我必竭尽所能护尔安侄儿周全。”
许定国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尔安,能否……”
陈永福道:“小事,请。”
许尔安满脸苦楚,“爹,我该怎么办啊!”
许定国叹了一口气道:“李自成遣我前去汝宁,而又留你兄弟二人于南阳,明显是不信任我们。而且,我看孙传庭善战,或许可以击败闯军。陈永福与我俱为降将,一旦闯军失利,他必然也有生出其他的心思。你就暂且安心留在陈永福处,到时候是与他一起起事,还是率部单独逃离,你自己决定。”
许尔安脸色愁色部减,“那尔吉呢!”
许定国叹气道:“乱世人命,贱如羊毛。他现在被李自成留在中营,为父也顾不得了,希望他能够趁乱逃脱吧!好在世文在我身边,即使他不幸而亡,也可保留一支血脉。尔安啊!你一定要给为父好好活着啊!”
许定国为副将,镇守睢阳。睢阳地处南北要冲,是有名的坚城。汉景帝时的七国之乱,梁王刘武正是在此地抵御吴王刘濞的三十余万众达三个月之久。安史之乱中,张巡亦在此城率七千士卒苦战安禄山的十八万叛军达十个月,最终全军覆没。而许定国率两万余人,面临李过的三万人马不战而降,主动让出了睢阳城。
但李自成此人偏爱豪杰,对于许定国这个主动归降者他虽然尊重,但并不重用。同样是降者,对于射中他眼睑,差点要了他命的陈永福,他与之无话不谈,极力拉拢和厚待。每当议事之时,都将他安排在自己身旁。待遇不同,可见一斑。
而这些仅是在表面上,而实际上的操作更加令许定国忍受不了。李自成将他调来南阳,派自己的兵驻扎于睢阳,剥夺了他对睢阳城的掌控。大战在即,却以隆武军意图北上为由,调他前去汝宁拦截,但又不让他带全部兵卒前往。
许定国的两万士卒,李自成拨了五千给陈永福,而又留下七千于中营。虽然名义上依旧归许定国的两个儿子,许尔安和许尔吉统领。但实际上什么情况,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清楚。自此,许定国就心生叛意,只不过他表面上万分顺从,听从了李自成的一切安排。
看许定国率部向东而去,陈德道:“父亲,这许定国一走,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既然闯王疑他,为何不在此就要了他的命?”
陈永福眉头紧蹙,停了一会道:“欲夺天下者,必要招天下贤士为己所用。这样才能聚众人之力,登九五之尊。闯王虽疑许定国,但毕竟许定国当日是主动来投。此时无由杀他,天下人将如何看闯王?许定国此刻带八千士卒前往汝宁,即使叛乱,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这便是闯王的英明之处,德儿,这些事情你还要好好学。”
陈德不解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同为降将,为何闯王对待您和许定国完全不同?虽然此时他同样将您调离了南阳前线,但他毕竟给了您不少人马,而且也没将孩儿留在中营以作要挟?”
这话触动了陈永福的痛处,他良久没有说话,最后缓声道:“我率部力战不得已而降,可能这就是和许定国的分别吧!且闯王懂我,如果我真的要叛,他留你又有何用?德儿,为将者,忠信为主,其他为次。你我已经叛了一次,如若再叛,恐怕难容于世间。无论如何,我们恐怕要随闯王走到底了。”
陈德眉头紧蹙,“那闯王最终能取得天下吗?”
陈永福苦笑道:“谁知道呢!前方是封侯拜相,还是人头落地,随他去吧!通知全军,启程去鲁阳关。”
南阳城墙上,朱聿鐭和丁魁楚并排而立,遥望南方的百重山方向。距离太远,他们实际上能看到的并不多,唯有冲天的烟柱和如蚁群般交战的双方将士。不断有骑卒从远方弛回,告知前线的战事情况。
闯贼李过部集中火炮,轰击鹿鸣、跃鱼二山,官军损失惨重,逐步后撤,闯贼占据两峰。两军正在乱石峰交战,闯贼投入很多兵力,官军告急。
刘芳亮率部从社旗渡河,被斥候发现。曹变蛟即使率部增援,以骑兵冲击,在唐河岸击溃闯贼,将敌军驱赶回了河对岸。
白广恩在南阳北三十处与闯贼袁宗第部交战,双方大战之后,各自后退,汇入主力。
郑家栋率火箭车兵出击,在方城东北大破闯贼一部,火炮轰杀贼将陈可新。李自成之堂兄四天王李养纯率万余众投降,贼军次首刘宗敏亲自率部追击。他虽击破了李养纯部,但得我军接应,李养纯逃入我军,供了大量闯贼的情报。
南阳之南发现少部贼军,李国奇正在率部与之交战中。左勷大军出动,增援郑家栋,两军集于百重山之南,正在与渡过河的闯贼交战。闯贼暂停攻击百重山,回兵与我军交战。
孙传庭穿着一件十分普通的铠甲,手持望远镜遥望前方的百重山。两日猛攻,闯贼终于退了下来。
左勷快步走过来,抱拳施礼道:“大帅,高杰禀告,有近三万闯军正从唐河下游过江。看迹象,他们应该是想绕过我军渡河直接进攻南阳城。秦总兵说她难以在短时间内拿下襄阳,但可利用小船偷过汉水运两千将士过河增援。”
孙传庭微微点头,“将此情况告知唐王和丁魁楚,让他们紧守城池,不准放任何人出城。至于秦总兵,告诉她不用了。她的任务是盯住襄阳守军,让之不要搅了本帅这边的战事即可。对了,左良玉那边有回信吗?他可愿派兵增援?”
左勷眉头告诉,“有回信,但其拒绝派出援兵。左良玉因马士英夺其武昌,而朝廷对马士英不加处置,他心怀怨恨。以隆武军随时可能出信阳,进攻武昌为由,拒绝派出援兵。这是他的回信,大帅请看。”
孙传庭勃然大怒,“此贼,来日本帅必杀之。算了,不管他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说道:“此刻,南阳百里之距,无地不是战场,无处没有战事。闯贼已经充分被我军调动了起来,该是决战的时刻了。再有一个时辰,天便要黑了。你立即派人传令给白广恩、曹变蛟、李国奇、高杰等人,让他们与闯贼脱离开,趁着夜色来此。另外,告知牛万才,除了紧守百重山外,准备一万精兵,随时配合我军全歼河西岸的闯贼。”
看左勷面露难色,孙传庭问道:“怎么了,还不去?”
左勷道:“大帅,请恕属下直言。虽经调动,但在河岸西岸的闯贼已有二十万之众,依旧是我军的近一倍。而在东岸的方城,闯贼可调用兵力依旧在五万以上。此时贸然投入全部兵力与之决战,真的明智吗?”
孙传庭瞄了一眼左勷,“你是在质疑本帅的决定?”
左勷额头细汗密布,抱拳躬身道:“属下……,属下不敢。”
孙传庭笑着扶起左勷,“左将军,何必如此紧张,只不过是一句笑语而已。实际上告诉你也无妨。战争之局,并非单纯靠士卒数量决定,否则两军交战之前数数谁多谁少就可以了,干吗还要交战?在本帅心中,有两点对是否能够取胜极其重要。一个是士气,另一个是聚集兵力的数量和速度。我们先灭其五万之众,再夺百重山以自守,紧接着李养纯主动来降。三战皆灭其锐气,我军士气自不用谈。如若再拖下去,两军就会进入旷时日久的相持之中,士卒的死伤会逐渐加重,进而消磨完这些士气。士气而论,此时是决战的最好时刻。还有就是闯贼人数虽众,但其要攻山,要戒备,要防守,兵力分散,在但时间内很难集结抗敌。我军如若在此时能集结七万兵力,猝然发起进攻,就可以打其一个措手不及。论兵力,我军不敌对方,但正面交战的闯贼兵力却比我军少。再加上攻击的突然性,我军完全占优,至少有六成胜算。”
左勷惊道:“六成?”
孙传庭淡淡笑道:“六成,已经不小了。我军本就是以弱击强,如果最开始能夺下襄阳。我倒是有九成胜算,但左良玉误国。情势糜烂至此,我也只能赌一下了。你要知道我军粮草仅可再支撑一月,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左勷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道:“大帅,属下懂了。”
等左勷离去,孙传庭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百重山。山林焦黑,乱石纷飞,破旗烂枪,残肢尸首满地都是。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以仅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道:“圣上,老臣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只希望天佑大明。”
末代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