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人赶着夜色去机场,看来日程是真的很急。
陆格和谢承允走后,知柚带着林辛束回了自己那间公寓。林辛束径直冲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拿着个玻璃杯猛灌清水。
“辣辣,小心呛到。”知柚看着林辛束喝完水后又快步走到卧室的穿衣镜旁,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东看西看,满脸还都是嫌弃之色。
她靠在房间门边,笑道:“你怎么这副表情?”
正在照镜子那人从包里拿出支口红,擦了擦红唇,又检查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向知柚,愤恨道:“被狗咬了!”
知柚:“?”
“算了算了。”林辛束摆摆手,“那糟心事儿不提也罢!”
因着是知柚的生日,两人又窝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不多时,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时间渐晚。
原本知柚是打算让林辛束留下来住一晚上再回去的,奈何林辛束说第二天赶着周末,例行林家人的家庭聚餐,打车回去就行。
她得提前回去准备准备,换套衣服,想想桥段剧情,再找时间和她的便宜老公对对词儿,好在二老面前演出独角戏,展示她和谢承允塑料夫妻的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雨下得突然,外头雨势还大,知柚让她先别走,自己去给她找把伞。
知柚很少出门,更别提下雨的时候,出门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这伞的用处便也不大,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没找出一把。
没办法,只能求助陆格。
好在陆格还没上飞机,回消息回得极快。
他说主卧墙柜的最下层备了几把伞,让她可以随便拿,说完还不忘提醒知柚,用了不需要还。
知柚失笑,差点忘了,他有洁癖。
和陆格说的一样,墙柜最下层果然放着好几把折叠伞,知柚随便拿了把崭新的,刚想合上柜门,就被墙柜角落的长匣子吸引了目光。
黑金色的长盒,包装得极好,上面没落一丝灰尘。
虽然住在这里,但知柚很少打开这间柜子,更不知道这里放了什么。或许是好奇心驱使,知柚的手伸了过去,把长盒开了条小缝。
出人意料的,里面并不是什么类似于“传家之宝”的贵重物品,而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长柄伞。
知柚想起来,是之前去慈善晚宴的时候,她在陆格车里看到的那把。
长柄伞,现在用的人相比以前很少了。白色的伞面,上面还有几颗玲珑的柚子,看起来有几分秀气可爱,只是这伞的气质和陆格实在不搭。
和上次看到时一样,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知柚有些恍惚。
她不自觉去摸了摸那有些磨损的伞面,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有什么画面在脑子里掠过。
好像,她也曾有过这样一把伞。
那这把伞呢?
正当思绪迟迟没有进展时,耳边传来林辛束叫她的声音。
“嗯,来了。”知柚转头应着,她又看了眼那把长柄伞,然后把它完好地放了回去。
林辛束就站在楼梯间,靠着知柚那间公寓的门框打趣,“怎么这么久?你老公才走了几分钟啊,在里头睹物思人呢?”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知柚把伞递给她,“快回去吧,一会儿时间更晚了。”
“行行行,快回去吧,别在外头冻着了。”林辛束挑眉,“不然陆总那儿我可惹不起~”
“……”
春节过后,知柚就没在回过知家。或许是知道知柚和陆格住同一栋公寓的缘故,万桢也没在时不时地发信息过来“监督”他们的婚姻大事了。
只是偶尔会旁敲侧击地问一句,怎么不跟着陆格出去参加活动,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其实知柚清楚万桢想问什么。
他们这场联姻的伊始本就是利益驱使,虽然最后好像“偏了航”,但也不妨碍知含海和万桢的最初想法。
作为陆夫人,知柚陪同陆格一起应酬是理所应当。是陆家,也是知家的脸面。
然而现在,陆格甚少带知柚露脸,免不了流言四起。
有人说,不过是塑料夫妻,商业联姻,如此这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也有人说,曾在订婚宴上见过二人同框的场景,可谓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传言差距之大,孰真孰假,一时无从考究。然而因着陆格,旁人虽好奇,却也没人敢对他的家事妄加揣测。
可这些多多少少的说辞,却还是流进了知含海和万桢的耳朵里。
对于万桢兜圈子般拐弯抹角儿的问询,知柚只含糊其辞,说是自己的原因,当然,又避不开万桢一番看似言之凿凿的“教育”。
知柚害怕社交和人群,那么陆格便护着她这份畏惧,可现在看来,这样好像还造成了不小的误解和麻烦。
与其他联姻夫妻或主动或被迫的营业相比,他们这一对的出境显然是少之又少,外界对于知柚这位陆夫人的真容还是众说纷纭。
知柚比谁都清楚,陆格对她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仅有的几次在众人面前露脸,知柚都能感受到陆格极度不情不愿的情绪。
但正是这样的仿佛不合常理的执拗,反而与知柚所愿莫名契合,安全感也应运而生。
陆格明白知柚害怕成为关注中心,害怕成为焦点,所以才会在镜头和媒体之间甚少提及。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托在掌心守着,这是陆格对她的保护方式,也是知柚会感到舒适的方式。
陆格出国的这几天,知柚却过得没有想象中安稳。
知含海由于肠胃炎而住了院,虽然万桢说有她和梁佩在照顾着,让知柚不必担心。可是作为女儿,却是不可避免的操心。
于是,她几乎每天都会做好清淡的汤食,送到昌远医院的VIP病房。
医院人多,对于知柚来说,去的路和上刑无异。在某日和陆格聊天偶然提及知含海生病的事时,陆格问了声需不需要去照顾,知柚便随口答了。
没想到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就看到童雀站在公寓楼下,笑着和她打招呼,并为她拉开车门。
也是,昨天在陆格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的。
按照惯例,知柚煲好了粥送到医院去,只是今天一进病房的门,她便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刚在门外整理好紧张的情绪,此刻却因为病房内的气氛变化,而再次紧张滋生。
梁佩没在,正收拾碗筷的万桢看了眼进来的知柚,双唇翕动半天,却是欲言又止。
她手上的餐食看起来像是没动过,知含海靠坐在升起来的病床上,唇线抿直,平视着前方。对于知柚的推门而入视若无睹,一言不发。
知柚放慢了步子,有些无措地看着二人,“爸,妈。”
谁知尾音还没消去,便听得知含海的一声低喝,“你是不是还在画画?”
他的声音粗重带着怒气,把知柚吓得生生一抖。
“我…我…”知柚的声音发颤,眼神闪躲着,手指紧紧抠着袖口,手里的保温桶无处安放。
突然,知含海把手机丢道病床上,屏幕亮着,“看看你做的好事!”
知柚看了眼万桢,似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些头绪和慰藉,然而万桢却并不看她,眉毛拧着,把食盒放到病床旁的桌子上,然后侧身坐到了沙发上,只留给知柚一个侧影。
那种存着些怒气的疏离和冷漠让知柚心口发闷,一阵一阵冰凉。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知柚把保温桶放到边上,畏怯地往病床那边移,她拿起手机,目光落在上面。
指尖颤抖着往下移,表情由无措变为惊疑。
屏幕上是几张照片和视频截图,图片的主人公是知柚认识的人,场景也很熟悉,一看便知是去年年末的alpha画展。
自那次之后,鹤盏多次在各大场合露面,出人意料的高颜值给他大神级的画手身份又增添了不少光环,吸了一大波粉。
露面的次数越多,提供给粉丝拍摄剪辑的素材就越多。
前段时间有人剪辑了名为[鹤盏·初见]的视频,观看量和转赞评数惊人,出圈的同时也有眼尖的粉丝发现了其中微不可见的细节。
几个镜头一晃而过,均出现了知柚的身影。
很模糊的画面,看不清脸,但和许观鹤站在一起却莫名般配。这样反复的细抠下来,竟然还有了一群突如其来的cp粉。
[牛奶棒棒冰:来人,三秒钟告诉我这个女孩子的全部信息。]
[p话很多:九敏,是谁又磕到了?是我。]
[睡不醒:天才画手vs软萌甜妹,kswl!]
[洗jio艺术家:暴言!为什么没有高清图!]
[钮祜禄三八:偏题,女生的外套好好看!有姐妹有链接吗!(bushi)]
其实知含海从来无心关注这些新闻,只因今日去病房外散步的时候,听到有小护士在议论,好像听到了许观鹤的名字。
泰和集团的公子许观鹤违背家族期望转而去当了个画家,差点和许老闹翻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或许是面临一样的难题,所以便不自觉多看了几眼,谁知却在放大的手机照片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亲近的人一看便会知是谁。
知含海不出所料地动了怒,一方面是因为知柚没有遵从他的意思,反而继续画画,让他的威严受到了忤逆。另一方面是怕知柚身份曝光,给知陆两家的联姻带来麻烦。
毕竟,在临近结婚的关头爆出这样的新闻,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陆家那边生了隔阂和芥蒂,不仅是知柚,整个知家都得成为过错的那方。
知柚猛然抬起头,从知含海冷厉的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里一沉,忙不迭地解释,“爸!你误会了!我、我只是——”
不知如何顺利表达的毛病才此刻展露无遗,知柚害怕地迎上知含海的目光,唇齿打颤。
然而知含海却是冷哼一声,怒道:“以前我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知道你还有点分寸!没想到你居然这样不知道轻重!”
“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再惯着你!”
“就这几天,你把你那些画画的东西都给我扔了!”
“你如果不扔!那就我帮你扔!”
“爸——”知柚满眼慌乱,声音带了哭腔,却是颤颤巍巍道:“您、您不能这样…”
“怎么就不能这样!我看是我和你妈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知含海怒目而视,脸都憋得通红。
知柚放于身侧的两只手颤抖着,手指握紧,仔细看还在小幅度地颤动。
从小的时候开始,知含海就喜欢掌控她的一切。上什么学校,学文还是还是学理,班级考试必须排第几,甚至穿什么衣服,见了长辈怎样问好,知含海都会事无巨细地要求她。
他也算白手起家,一路把盛嘉做到现在,而他对公司的□□也转移到了对知柚的教育上。
那个时候他和万桢常年在东临做生意,就把知柚留在了栖坞。
一年到头偶尔的几次见面,也没什么笑脸,多是对知柚学业的过问。
奶奶对知柚很好,但是知柚明白奶奶年事已高,照顾她已经分身乏术,所以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作为小孩子可以提的要求。
到了后来,知柚被接回东临,她在知含海的安排下进了当地最好的中学,可上了这么多年学,他们父母二人连学校的门槛都未曾踏足过。
高考报志愿,也是顺着知含海的意思去了东临大学读管理。
成年后的知柚时不时会被知含海要求去跟着他学习应酬,然而知柚社恐太重,每每见了人就畏手畏脚,为了这事儿没少被知含海训。
这么多年,就算知柚被接回父母身边,可知含海和万桢忙于工作,时常天南地北地飞,早出晚归。
他们很少交流,说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也不为过。
在他们眼里,画画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之道。
哪有做生意来钱快。
“你画了这么多年,画出什么了?”知含海瞪着眼睛质问知柚,“你能比得上人家出名的画家吗?人家一幅画能值多少钱?你呢?”
“画不出什么名堂就别瞎折腾!”
“让你学管理你不好好学!好不容易给你找了户好人家,你安心当你的太太有什么不好!”
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刻在知柚心底,她从一开始的心理折磨,到后来的麻木。
好像,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那是她血肉相连的父母,此刻却无比陌生。
“你们眼里,就只有钱是不是?”知柚突然出声打断了知含海的话,她低下头,哭腔干涸,平静至极,“在你们看来,没法为你们转换为金钱的东西,都要弃之敝履是吗。”
“柚柚!”万桢突然站起来,似是为知柚的话感到震惊,“你说什么胡话呢!”
知柚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慢慢抬起头,眼中颓然无光,眼泪都没了几滴。
她一字一句道:“自从我来了东临,每一天都要被你们逼着去和别人做比较。小时候比成绩,比懂事,比听话。高中毕业,比大学,比工作,比出息,还要…比嫁得好不好。”
“所以,我到底是你们的女儿,还是你们炫耀的资本和工具。”
“知柚!我看你是真的脑子不清醒了!”知含海像是气急了,说完这句话脸声咳嗽了好几下,
万桢赶忙过去拍抚他的后背,“柚柚!看把你爸气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快过来给你爸道歉!”
“我给你们道歉…”知柚重复着,却是疑问的语气,语调苦涩,“那谁又给我道歉呢…”
“什么?”知含海怒喝。
病房里气氛沉凝,剑拔弩张。知含海气愤于一向顺从听话的知柚居然这样违逆他,火气更盛,刚要发作,便又听知柚开了口。
“在栖坞的时候,我没有朋友,也不爱说话。他们嘲笑我,欺负我,我不敢和奶奶说,更不敢和你们说。”
“所以我每天除了学习,就只能画画。纸笔不能开口,但不会嫌弃我。”
“在你们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在我这儿比钱珍贵。”
这些事是知含海和万桢第一次听,突然间哑然,相视一眼,却不知道说什么。
万桢双手在身前来回磋磨,斟酌着开口,“柚柚——”
刚上前两步,知柚便往后退去,那样子看起来像躲。
“你们来过一次家长会吗。”
“你们知道我的老师长什么样吗。”
“你们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吗。”
“你们…了解我吗。”
知含海和万桢此刻的表情终是从愤怒冷却了下来,另他们感到震惊和无言面对的,是知柚说的那几个问题,他们竟然一句都回答不上来。
知柚看着沉默的二人,明明早就知道了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深呼口气,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爸,妈,你们生我养我,花了不少钱吧。”
“我不争气,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柚柚,我们——”万桢此时已经眼眶含泪,根本不忍心再听下去。就连知含海也生了点愧疚的心思,却碍于面子根本不知如何开口。
知柚摇摇头,眼眶红了,哽咽出声,“可是爸妈,我觉得这样的养法不好。”
“与其费尽心力造出一个让你们失望的女儿,当初还不如不生我。”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不懂事,还是我的要求太高了。”
知柚强拉出一个笑容,“可是,我也想知道,有爸爸妈妈的六一是什么样的。”
知柚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出病房的了。
她一路奔走往没人的地方跑,最后缩在了医院花园里一个偏僻的花坛旁。
抱腿蹲在那里,一个能催生出一点安全感的姿势。
下巴搁在膝盖上,知柚低头看着地面,眼中空洞木讷,四肢僵硬却又发着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呆了多久,只觉双腿发麻,近乎生了痛觉。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柚柚!”
知柚闻声抬头,就看见陆格停在她的不远处,几乎是用跑的。
一向稳重的声音明显带了慌乱,西装解开散在两侧,胸口大幅度地喘着气,眉毛紧拧,眼神里的焦急濒临爆发。
看到陆格的那一刻,知柚脑袋里那堵强撑着的壁垒终于崩塌。
所有建设好的防线瞬间瓦解,强大的情绪上涌,让人喘不过气来。
泪水凝满眼眶,知柚小声叫了句,“陆格…”
尾音落下的那刻,陆格向她奔了过来。
近乎同一时间,知柚站起身,发麻的双腿让她身下不稳差点摔倒,然而她却没有犹豫,同样朝陆格的方向跑了过去。
偏僻的花圃边,昏暗的医院灯光下,两个人影奔跑着与对方相拥。
知柚扑进陆格怀里的刹那,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哭出了声,不再压抑。
听着怀里人的哭声,陆格心如刀绞,他收紧了放在知柚身后的力道,用力把她按进怀里,“柚柚,我回来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