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过去的时候, 陆格带知柚出了趟门。
地方倒也不远,位于江榆路的别湖悦庭,是一片别墅区。
前段时间, 明听南终于获得江老爷子同意搬出来住, 为此大请特请, 到处宣告他终获自由的大喜事。
这大大小小的聚会里,明听南自然是邀请了陆格的。
然而谁人不知,陆大总裁的日常除了工作,就是陪老婆, 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哪有功夫来和他们这群人鬼混。
所以到了后来, 明听南很自觉地不再打扰陆格。
这件事落到了陆格耳朵里,于是有了这次“小聚”。
只是没想到这次陆格居然会主动提出要参加,还要带上知柚,明听南要敲锣打鼓欢迎还来不及, 又怎么会拒绝。
而对于陆格来说, 恭贺明听南乔迁之喜是假, 让知柚适应一下进阶的陌生环境是真。
江榆路离他们住的地方还有些距离, 快半个小时的车程才到。
门是明听南开的,那张带着几分欠抽表情的笑脸, 笑得依旧放.浪。
“呦呵,咱陆总。”明听南声音七拐八拐, “今儿怎么知道出来了?”
调侃完,忙不迭地去看陆格身侧的知柚, “小嫂子!有些时候没见了啊!”
尾音还未落下, 知柚便被陆格的身影挡了个严实。
目光被隔断, 明听南对上陆格那双压迫性和警告性十足的双眸, 终是没了底气,让了条路出来,“来来来,您二位请进。”
与知柚预先做好的设想不同,别墅一楼客厅里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人烟稀少。
除了明听南之外,就只有一个站在流理台边削苹果的男人。厨房是开放的设计,男人在流理台的动作清晰入目。
他好似不会用刀,手上看起来很是笨拙,皱着眉毛和苹果做斗争。
在不小心把一整块苹果肉全部切下后,男人扔了水果刀,烦躁地骂了声。
“操!什么破烂玩意儿!还他妈让小爷来削!”男人气得叉着腰,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惨不忍睹的苹果,“老子不干了!”
其实知柚并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到他突然听到动静似的抬起头。
知柚没听到,不代表别人没听到。
明听南在陆格身后疯狂眨眼,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巴咧开着。
那模样像是在说:敢在小嫂子面前爆粗口,等死吧!
“陆、陆、陆总!”邵寄文哪儿能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陆格,骂骂咧咧的话堵在喉咙里,说话都结巴,“小、小嫂子好!”
“……”
陆格突然说要参加明听南的“乔迁宴”,还七七也没打算跟过去当电灯泡,安安分分埋头在厨房切水果。
在沙发上坐下,离那两人有些远了,知柚才问,“今天人这么少吗?”
“嗯。”陆格点点头,“不多。”
“那我不是白来了?”
知柚指的是她来适应陌生环境的事。
“没白来。”陆格看了眼厨房里努力斗争的两人,“他俩一个顶五。”
“……”
做了没一会儿,门突然被敲响了。
知柚背后一紧,听着明听南去开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了头。
玄关外走进了一人,风风火火,皱着眉毛,看起来情绪不太好。而她身后的男人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关上了门,直直地盯着前者的背后看。
“辣辣?”知柚心里一喜,暗暗松了口气。
见到沙发上扭回头来的知柚,林辛束满是怒气的面容收敛了些,“柚柚,来这么早?”
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林辛束在知柚身侧的单人沙发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就开始聊起来,完全没理她身后跟过来的谢承允。
谢承允盯着林辛束的背影看了会儿,还是没说什么,绕过茶几坐在陆格身侧、与林辛束的位置相对的沙发上。
就算这俩人看起来还算平静,但知柚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她小声地问了句,“你们怎么了?”
林辛束瞥了眼坐在对面的人,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问题不大,小事儿。”
林辛束不想说,知柚也没再多问了。
于是,别墅里六个人,现在算是到齐了。
可如何进行下去这顿乔迁宴,倒成了难题。
中午明听南提前订好了京园里,直接送到别墅,可是这会儿离中午还早,怎么耗到那个时候,着实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以往明听南他们那伙人玩儿得开,遵纪守法且不违反公序良俗的情况下,能去的地儿多了去了。可是如今为了知柚,可必须都表现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
喝酒,直接排除在外。
唱k,怕他们五音不全吓着人家。
这玩儿游戏吗,也得循序渐进,挑简单不聒噪的玩儿。
六个人对着几盘切的坑坑洼洼的水果尬住了,陆格话少,本来也就没指望他能带动气氛。
只是今天这谢承允也不对劲得很,板着张脸不说话,还时不时往林辛束那边看。
得,剩下的单身二人组算是知道了,合着就他们没老婆呗,专门来这儿受气的。
邵寄文丢了块苹果扔进嘴里,然后踢了明听南一脚,“听南,你家有麻将吗,拿出来搓搓啊。”
“……”
“你看我家像是有麻将那东西的地方吗!”
“……”
“实在不行扑克牌也成啊。”
明听南吐了口苹果核,“合着你觉得我这儿是杂货铺呗,啥都得有?”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两张嘴跟机关枪似的,谁也不让谁。
知柚明白了陆格那句他俩一个顶五是什么概念,确实很闹腾。
蜷着手心往沙发靠背缩了缩,知柚本能地抗拒这些嘈杂,会让她无所适从。
陆格拉了拉知柚的手,然后抬起眼,对着明听南沉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准备好了?”
当初答应下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胸有成竹,说什么肯定要让小嫂子宾至如归,流连忘返。
结果,没想到一开始就卡住了。
明听南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却还是硬撑着,“准备了!怎么没准备好!”
边说着,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明听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戳点了几下,然后把界面对向了其余五人,“聚会神器,百玩不厌。”
“怎么样,来一局?”
手机屏幕上,一个胖乎乎的财神形象出现,伴随着魔性又熟悉的bgm。
明黄色的几个字格外显眼,上面写着:
[欢乐斗地主]
“……”
或许人在极端的环境条件下,就会屈从于极端的物质基础。
陆格不参与,知柚不会。
林辛束便带着知柚自动捆绑成一组,边斗地主边和知柚聊天儿,还时不时教着她点。
林辛束有意避开着谢承允,所以除那么寥寥几次,这俩人基本都是一个地主一个农民。
一连几局,林辛束赢得盆满钵满。
也不知道是她牌好还是真的牌技精湛,一路开挂。
林辛束面上露了显而易见的喜色,方才进门时的怒气渐渐消失不见,和知柚两人有说有笑。
明听南皮笑肉不笑地凑到谢承允旁边,小声呵着,“你他妈够了没,我的欢乐豆可要见底了,再输下去就要破产了!”
闻言,谢承允面上云淡风轻,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手机屏幕,并不答话。
再谢承允不知道第几次留着好牌不出,净整骚操作后,明听南最后一颗豆也输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把茶几,然后猛地站起来,仰天长啸。
“操!老子的欢乐豆!!!”
邵寄文憋得慌,拿着手机边玩儿边去了趟洗手间,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突然感觉面前一道风,去得极快。
“嗖——”
“卧槽!跑过去的那什么东西!”邵寄文吼了声,朝茶几的方向看去。
只见茶几旁的两人也有些愣住。
林辛束瞪着眼睛看向邵寄文身后的方向,一脸的惊愕。
这斗地主玩儿的时间也不短了,陆格怕知柚饿,又嫌弃明听南他们切的那盘水果,便去厨房给知柚做了个三明治。
谁成想刚一出来,便听到明听南的咆哮。
紧接着,知柚就飞扑到了他怀里。
本来“岁月静好”的游戏画面,被明听南这一嗓子彻底打碎。知柚被吓了一跳,瞥见陆格从厨房出来,便条件反射地往那边冲。
陆格接住了知柚,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而后,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向茶几的方向。
明听南心里一凉,完蛋。
最后,明听南怎么也没想明白,自个儿的乔迁之喜,怎么就可怜巴巴地沦落去啃苹果,到了最后,连欢乐豆都输了个精光。
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天要亡他。
-
知柚和陆格的婚礼安排在了10月22日,日子是知柚选的,那天正好是陆格的生日。
定下日子的那天,陆格连哄带骗地缠了知柚大半个晚上。
洗澡的时候,陆格边按揉着知柚的腰肢,边笑着问她,“柚柚选在那天,是想把自己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我吗?”
原本已经累得不想说话的知柚听了这话,猛然睁开眼睛,拖着疲惫的双腿就想往陆格肩膀上踹。
然而腿却被人握住。
陆格笑了声,再次欺身而上。
婚礼的举办场所安排在了一处小岛上,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陆格带知柚去了趟栖坞。
总是要回去见见奶奶的。
几个月下来,知柚的社恐症状相较之前大为好转。至少,不会在陌生人多的场合畏手畏脚,寸步难行了。
栖坞时家和陆氏有极为密切的商务合作,这次去栖坞,正好赶上时家时回山的生日宴。原本陆格是不想让知柚跟着去的,可是知柚说自己的社恐已经好很多了,想陪着他一起,陆格便也随了她。
在栖坞这地头儿上,时家就是标杆之类的存在。
这晚来的人不少,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陆格和知柚到的时候,门口已是来客满盈。
身穿黑色西装的安保排成两列守在门口,侍者双手放在身前,恭敬有礼地查验着邀请函。
通往别墅主栋正厅的路上灯火通明,穿着贵气的男女举止优雅,结伴往内走。
车子交由侍者前去停放,两人刚进正门,便有侍者小步跑了上来。
“陆先生,陆夫人。这边请,我领您二位进去。”
看来是专门安排了接他们的人。
陆格颔首,曲起手肘让知柚挽着自己,迈步朝正厅走去。
“怎么样?”陆格温声问了句,“感觉还行吗?”
知柚紧揽着陆格的手臂,太久没有再经历过这样的场合,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不过身体的不适相较于从前到是很轻,更何况,她身边还站着陆格。
“嗯。”知柚抬起头,笑了笑,“没关系。”
“那就好。”陆格揉了揉知柚的耳垂,“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和我说。”
悠扬的音律在耳边游荡,琉璃灯盏,觥筹交错。
陆格一进内厅,便少不了目光驻足。
不过此刻应酬不是要紧,对他来说,更担心的是知柚的状态。
像是明白他心思似的,知柚悄悄挠了挠他的手臂,扭头耳语,“我好着呢,双腿利索,能吃会跳。”
“双腿利索,嗯。”陆格淡淡重复了一句,然后低眸勾唇,“看来昨天晚上的按摩还挺有效?”
闻言,知柚面上一红,火速瞥了眼旁边有没有人。
“陆格!”知柚低声喊道,还敲了他一下。
气氛算是轻松,陆格紧张的心平稳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陆氏总部虽在东临,但在栖坞也涵盖了不少商业链,再加上陆格这个名头,少不了来和他应酬攀谈的人。
整个过程,知柚都跟在陆格身侧,偶尔对来人的礼貌招呼回应一句,已经是她目前的心理状态作出的最大突破。
刚进门的时候,陆格就带着知柚向时回山贺了寿。
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精气神却不太好。鬓角有几缕斑白,眼圈发黑,像是没休息好。强装出来的愉悦,实在和他面上的状态很不搭调。
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蓝色的西装,相貌俊逸,只是不经意的仪态间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容轻浮。
仔细看去,男人的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有些心不在焉。
听陆格他们的对话,这男人应该是时回山的儿子,时圃。
知柚心有疑惑,这时家人怎么都一个样儿,各个看上去和没休息好似的。
谈话间,人群中突然出现些骚动。
几人闻声看去,就见从正厅门口进来个男人。
来者着一身黑色西装,肩宽腿长,身量很高。
那是张很有压迫感的脸。
男人掀了眼皮,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那双眸子的戾气极重,毫不掩饰,目光像两把冰凉的利刃。鼻梁高挺,轮廓分明。
他住了根黑金的拐杖,步子走得很慢,但却丝毫不减其气势。
走近了些,知柚看到他身侧还跟着个姑娘。穿着黑色的小礼裙,皮肤很白,脸上带着随性的笑意,看起来完全不怵身边的男人。
这两人是直接朝他们走过来的,或者说,朝时回山。
男人在他们身边站定,看起来不像是贺寿,倒像是来讨债的。
知柚听他冲时回山道:“爸。”
在场的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了下来,有些轻言碎语传到耳朵里。
只见时回山对他的招呼并没什么反应,反而面色更差,仿若是碍于面子,所以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嗯。
而时圃呢,从这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脸色就没好过。
知柚想起来了,来之前陆格曾和她提过些时家人的事。
时回山有两个儿子,原本时回山是打算把家业留给这个小儿子时圃的,然而半中间却被身患残疾的大儿子时卿截了胡。
想来,就是眼前这人了。
时卿依旧没什么表情,到是转身看了眼陆格,“陆总,好久不见。”
见此,知柚偷偷瞥了眼陆格。
他没答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两个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沉,这样看上去,知柚能想到的形容词汇很单薄。
一个是沉静严肃的冰山,一个是爆发脱缰的冰山。
总之,快把人冻死了!
原本热络的宴会厅,被这二人的碰面搞得冰冻三尺。
陆格并没有待下去的兴趣,道了句失陪,便带着知柚离开了。
正巧,知柚也不想在那里继续下去,气氛太凝重,实在受不住。
这种聚会,多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意场,那些来和陆格攀谈的人也大多是讲工作上的事,知柚听不懂,只默默在一旁陪着。
或许是察觉到了知柚的无聊,陆格借故带知柚离了大厅。
他牵着知柚的手,随手拿了茶歇处的小蛋糕给她。
“陆格,我们去哪儿?”
“里面太闷了,带你去外面透透气。”
两人绕过人群,穿过走廊往后花园走。这里的光线暗,也没什么人,隐隐的喧嚣是从正厅传过来的。
然而转过个拐角,却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一幕。
走廊原来有人。
还没等知柚完全看得明白,知柚的眼睛就被陆格挡上了。
但尽管只有一瞬间,那画面还是进了知柚脑子里。
一对男女正在接吻。
男人将人按在墙壁上,垂首吻得投入,静默的空气里发出了些暧昧的声响。
听着动静,那两人好似也停止了动作。
知柚听到陆格沉沉问了声,“时总,借个道?”
“???!!!”
终于,眼前的遮挡被移开,知柚看清了面前的光景。
时卿整了整纽扣,嘴唇有些殷红,拐杖被孤零零地扔到地板上,看起来像被抛弃了似的。
而被他吻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方才跟在他身侧的那个女孩子。
显然,她看起来狼狈的多。
裙边有些乱,最惹眼的要属口红,全被人吞没了。
而她像是完全不在意,被时卿护犊子似的掩在身后,笑得正开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手掐着时卿的手臂,忍都忍不住。
边笑,那姑娘还想探出脑袋来看看,根本不怕事儿,顽劣得很。
然而,所有动作都被时卿堵了回去。
尽管是被人撞见接吻,时卿还是那么从容,慢条斯理地捡起拐杖,然后拉着那小姑娘往旁边一站,“请便。”
得,陆格遇上时卿,一个比一个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