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这是作何,一个是她的亲二哥,一个是她的儿时交,就这么上赶着想让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儿嫁人?
今日刚出赵家小姐与诸暹国那位毅亲王情投意合之事,难道明日又要一出霁月世子与荣华郡主,人约黄昏后吗?”
云霁站起身,嘴角虽含着笑,却似是对苏二和云穆靖这两番话无奈,转头面向苏娆。
“时刻已不早,阿靖既已醒,我们也该离开了。”
绕过苏娆,云霁走离,轻声咳喘,却当真如他所言,他从未想过要娶她,也不会娶她。
刚迈两步过去,手臂还是被柔荑一把拉住。
“二哥,小妹觉得你和云穆靖之间还有些事必须要理清楚,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最好,两个男儿,别整得跟个痴男怨女,彼此皆不好过。”
直接拉走云霁去了她的娆湘阁,将这娆湘水榭留给苏二和云穆靖,更如此直白说破苏二和云穆靖之间的避而不谈,回敬他们给她的话。
苏二和云穆靖,一息面色皆变。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云穆靖先急语声色,直接一跃而出,消失夜幕下。
“小妹,你既能原谅阿靖,为何却不能接受云霁,你的这道疤痕,与云霁其实并无多少关系。”
苏二竟发笑一声,也离开。
小妹,二哥又岂能不知,以霁月那份心思,他怕是早已让你喜了他,只是你心中这道坎过不去。
拉着云霁已走多步的苏娆,身子微微滞留刹那,却又一息无恙,带云霁进去她的娆湘阁。
“你我虽合作结束,但我答应过为你施针,若不想死,就自己褪衣,若不想活,就离我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如此弱不禁风的霁月世子。
我们可别像我二哥与云穆靖那样一再惹是生非彼此气着彼此,别给彼此留下难堪。”
这一番话,苏娆迈步走进去内室,去取银针。
“好。”
云霁淡月应声,心中也再无那数次而生的那种难挨感,嘴角竟淡淡含出笑,温润的笑。
陌上如玉,世子无双。
走去一旁小榻解开月华腰带,后背再次映入那双桃花明眸内。
白色细带缠绕,包扎着他后背的伤口。
只短短三日,他后背的磕伤自然不可能会好。
淡淡一股药味弥漫苏娆鼻息,不是以往那种清幽药香,而是竟觉带着苦涩,极其苦涩的感觉。
目光落过云霁后背细布包着的伤口,又落在那些早已淡化的交错纵横上,最后停留在了他的左肩位置。
水滴直穿而过,精美锁骨上这一点疤痕特别显眼,显眼的只觉得刺目。
“可会心疼?”
耳边突兀传来如此一声轻问,云霁并没有转身。
“你觉得呢!”
同样反问声,一根银针入了皮,似乎是苏娆的力道过重,还是说下针不对,云霁闷哼一声。
随即低低咳喘,发笑:“可真记仇,更舍得。”
“那就闭嘴。”
又一针入臂,却再无疼痛感。
娆湘阁内,一息传来闷热,炉火竟又被燃起。
闷热的感觉让苏娆额间开始渗出来颗粒滢珠,而云霁凉色的身子却感觉发暖,暖意涌入心头。
数根银针入皮,云霁再觉自己羸弱的身躯渐渐又生了活力,再次感受到那种轻松的感觉。
真好。
时间,不过须臾。
烛火燃过半,夜幕也至三更时。
银针取落,就在最后一根一针要拔出之际,云霁竟又开口,竟还唤了声‘娆娆’,让苏娆手下差点一个不稳。
“娆娆,可曾有人如此唤过你,云霁如此唤你一声,可好。”
银针拔落,云霁转身面朝向苏娆,隔着白色蒙缎,目光透亮,落在苏娆脸上,如此清晰。
清晰地能看清她一刹那的怔愣,随即便紧蹙起眉角似是要发怒,只因为他如此又生事的话语。
“今夜过后,云霁将再不会踏入你们苏家一步,也再不会踏入你这娆湘阁一步。
你我之间存留的那些回忆,与云霁而言已经足够了,再不敢多留其他,否则云霁只怕自己真会弥足深陷。”
本来已经要怒,又在他如此话语下,面目沉凝下来。
隔着眼上蒙缎,云霁看得清楚,苏娆面上的这每一个表情他都看得无比清楚,清楚得他都恍惚觉得自己的眼疾是好了,他能看见了,看清了。
“娆娆,我们告别了。”
站起身穿好衣着,终是第一次主动将苏娆揽入了他这单薄的怀中。
虽单薄,却已温暖。
苏娆似乎又发愣,并没有反抗。
清幽药香清晰地融入鼻息,似乎还带着一股轻易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一抹温色,落了苏娆额间那道凹陷的难看疤痕上。
却连刹那都未曾停留。
“娆娆,云霁对你,唯有一个心愿,云霁想你忘了这道疤,忘了它带给你的伤痛难过。”
发髻间也戴入一簪白玉簪,迟来的及笄簪。
云霁松开苏娆,走了。
月华身影一息不见。
娆湘阁内弥漫的药香消失,只留下那燃燃炉火还在。
苏娆安静站着很久,才抬手摸上去左额疤痕。
须臾,又取下了发间白玉簪。
精雕簪花是一朵月下白梅。
种在东宫后庭的唯一一棵白梅树,每当有月色投落映照花间时,便会泛出淡淡月华光晕。
东宫内的一抹亮色。
桃花明眸之内蓦地一抹水色渲染,才一声发笑:
“你皆清楚,忘不了,也不能忘。”
水色未曾化作泪滴自那明眸之内浮出滑落脸颊,只是握紧白玉簪,才又一个纨绔笑容浮面。
灿艳了眼角眉梢间的那抹桃色,带出浓浓艳媚风采。
转身,却见琴娘一家不知何时进来,又看了她多久。
琴娘走过来,环抱苏娆。
“小姐这是何苦。”
只这一声,苏娆明明不难过的,却沙哑了喉咙。
浩叔三人也走过来。
依素也花了眼眶。
浩叔与依影虽未曾水色染了眸,却也觉眼睛有些酸胀感。
“他是他,他虽不是云霁,他虽和云霁一样无辜,可他的身上同样流淌着云家人的血啊!”
这一声喃呢,眼角水色才终是化作泪滴流落,苏娆却快速一把擦掉,松开琴娘,又笑靥如花。
“琴娘,浩叔,他活着,他也活着,他活得好好的,他是云王府的霁月世子,是云琅的苍穹之光,再也不是那个可怜的小狼狗了。
我不想将好不容易出来的他又拉进去他所恐惧的那黑暗幽冥中,就让他活在阳光之下吧!”
阁楼房梁的一角隐秘之处,这道月华身影并没有离开,就这么安静站着,将阁内的每一语都听得清楚。
字字入心。
她果然猜到了。
也许从观天阁中的那一眼,她就已知晓了他是谁。
云家人的血,这是他无法祛除也不能祛除的身份。
月华身影安静望着夜半这高空月牙,又过片刻后,阁内再无声,云霁才终离开,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