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三里巷。---
门前一盏孤灯,灯下一道孤影,苗历独坐在竹椅之上,闭目似瞑。他本是当打之年,可眼角平生皱纹,两鬓星星斑白,就连说话做事,都变得慢吞吞起来了。
宗门之内的人都知道,苗历身子不好,从副宗主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不仅如此,苗历一天比一天糊涂,连事情都近乎记不清楚了,也只能缩在三里巷中,颐养天年。
到了这般光景,苗历手下除了十几名普通的魔宗弟子,以及承影和纯钧之外,竟然已经无人可用,昔日在燕京城只手遮天,一身黑皮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如今就像一条老狗一样,缩成了一团,就连出门晒晒太阳,都要看别人脸色。
苗历拍了拍手,旁的有人递上了一杯热茶,奉茶那人小心翼翼,手却还是有些发抖,他望向苗历时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心有余悸来形容。
苗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微微咳嗽两声,懒洋洋的抬眼看向奉茶那人,说道:“不必紧张,你看到什么,就回报上去什么,我不会与你为难。”
这些普通的魔宗弟子,都是孟宗给苗历换来的,美曰其名是给苗历的院子增派人手,实际上就是摆在明面上牵制和监视苗历的眼线。
那人听到苗历的话,深深一礼,毕恭毕敬道:“多谢副宗主体谅,小的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儿。”
魔宗分为明暗两个方面,明里修炼,与天下各方势力走动,暗里就是苗历这一支,sha ren放火,净做些心狠手辣,见不得人的事情。苗历这一支最鼎盛的时期,一句话就能影响着燕国局势,改朝换代。
这几十年以来,这股势力在神秘之余保持着绝对的威严,被苗历经营的如同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现在就算是苗历不掌权了,这些魔宗弟子,也不敢对苗历有丝毫的不敬。
毕竟现在这个缩在竹椅上的男人,曾经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燕京城晃上一晃,更何况,就算是现在苗历的亲信都受到了排挤,但毕竟不是被宗门清除,你把他们打散了安插出去,他们要么老老实实的待着,要么就销声匿迹,叫人寻不到一点儿影子。
而且孟宗根本不能确定,自己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魔宗弟子,光鲜亮丽的服装之下,是不是披着一身黑皮,那些消失不见的魔宗弟子,是不是都在暗处潜藏着,等待着苗历的一声令下,就重新出现在众ren mian前,大开杀戒,叫燕京城血流成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苗历就代表着半个魔宗,你削了他的权,蒙他的眼,断他的手脚,却不能代表着你可以彻底的掌控魔宗。---
孟宗现在就处于这样的一个尴尬的境地,而且有方倩这个天启站在苗历身边,他也根本没办法彻底除掉苗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只能是像现在这样牢牢的看着苗历,等待着事情出现新一步的进展。
夜色渐深,寒意渐盛,不知道什么时候,苗历的腿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毛毯,毛毯之上,放着一支新折下来的春海棠。
苗历打了个哈欠,低声对着海棠说道:“给我揉揉头吧。”
苗历话音一落,他身后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身段儿窈窕的蒙面少女,那女子半弯着腰,把青葱玉指点在了苗历布满皱纹的额头之上。
两种肤色的反差,就是叫人难以捉摸的时间。
很快,苗历的眉头在纯钧的按揉之下舒展了开来,鼻下海棠的芬芳让苗历心中莫名欢喜,他拿起那朵海棠放在手心里揉搓着,花瓣在苗历的掌心之中变得褶皱,可那汁液的芬芳却能久久地留在人的手心里面。
片刻之后,残花落地,苗历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道:“近来有什么情况么?”
纯钧轻咳一声说道:“白舒少爷一直没离开过太虚观,只不过白露和蒹葭他们两个找上了门去,现在应该被白舒安顿周全了。”
苗历悠闲的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这两个丫头,到底还是去找他了。”
纯钧接着说道:“渡灭带着人去了兰溪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承影已经去接xiao jie了。”
苗历用手轻轻摩挲着腿上的毛毯,说道:“渡空那老和尚肯定舍不得僧众,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澄湖寺那些和尚肯定不知道丫头也在兰溪,她多半没什么危险。”
纯钧有些不满道:“我插的那两颗钉子,都被渡空大师拔掉了,不然还能提前把消息告诉他们,保xiao jie安全,万无一失。”
苗历摆了摆手道:“老和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而且如果渡灭亲自去兰溪的话,再多十倍的人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纯钧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华洛交界有了异灵者huo dong的迹象,就是追杀白舒少爷的那批杂碎,剑宗已经派人去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苗历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睁开眼睛,思虑片刻道:“派人盯着,那些人销声匿迹这么久,连我都找不到,剑宗的人凭什么能找到?”
苗历眯着眼睛说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叫人看好了,三天一报。”
纯钧应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终于轻声在苗历耳边说道:“克之少爷今天回宗了,头儿,咱们什么时候收网?”
纯钧一直以为,苗历把宗内的人手都散了出去,就是等着孟克之回来,再一网打尽。
因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天下间每一个重要的角落,苗历都安插好了人手,包括魔宗内部,也满是他苗历的眼线,只要苗历一声令下,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苗历现在韬光养晦的模样,甚至比几年前他顶在血雨腥风最前面时的样子,还要更加可怕。
良久,苗历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的网还没有铺开呢,更何况,收网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现在用了,将来臭小子怎么办?”
纯钧有些急切道:“到时候宗门收复回来,要怎么样还不是您说了算。”
苗历意味深长的看了纯钧一眼,苦笑道:“几年前还真是我说了算,可现在,没有人敢这样确定了。”
另外一边,魔宗之内。
孟克之蹲在池塘边上,望着幽深的池水。他幼年时期孤僻,又迟迟入不了动心,时常被人嘲笑和排挤。
那时候孟克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蹲在池塘边上,往池塘里面撒上一些面饼碎屑,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鱼儿或隐或现的游曳着,把那些漂浮在水面之上的食物渣滓吃个干净。
久而久之,就算孟克之不给这些鱼儿投食,只要他一蹲在池塘边上,那些潜藏在水底的五颜六色的鱼儿也会相继游出水面,欢呼雀跃着和孟克之碰面。
孟克之离开魔宗足足一年半的时间,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蹲在池塘边看来查看自己的鱼。
可现在孟克之发现,自己的鱼全都死了,甚至连池塘里的水,都变得漆黑,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
孟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孟克之的身后,他默然望着让自己最得意的那个儿子,这么多年以来,孟克之好像从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东西拿到了么?”
没有嘘寒问暖,孟宗也没有提孟克之的鱼一句。
孟克之回答道:“天剑术我碰不到,剑宗的禁地我也去过了,根本没有什么上古神剑的存在,应该就和他们说的一样,东西都在太虚。”
孟宗点了点头道:“就算没学到天剑术,你还是到了破虚巅峰。”
孟克之不以为意道:“剑宗看海,那天地韵律,叫人想不进步都难。”
孟克之依旧低头看着那一池死水,虽然他在剑宗看了一年半的海,可他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院子里这小池塘的模样。
孟宗不知道究竟是不清楚孟克之的心事,还是不在乎孟克之的心事,他满意的说道:“薛冬亦也突破到了破虚巅峰境界,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追上你了。”
孟克之神色如常,反问道:“只是同样的境界,就算是追上我了么?”
孟宗摇头道:“不过他至少有了追赶你的机会,如果你们两个都突破到了天启境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要好办很多。”
孟克之沉默片刻,说道:“天启对我而言算不上太难。”
孟宗点头道:“确实,薛冬亦明天就去他们那边帮衬一二,他们同时也会派一个人过来,这几天你就安心留在宗内修炼就好了。”
孟克之终于站起了身,目光离开了那潭死水,他注视着孟宗道:“爹,这次让我去吧,让冬亦留下。”
孟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逆孟克之的意思。
“嗯,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孟宗转身就要离开,他并不担心孟克之会处理不好,因为自从孟克之动心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让孟宗失望过。
就在孟宗将要离开孟克之的小院子的时候,孟克之忽然艰难的说道:“我养的鱼全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像嗓子里面卡了石头。
孟宗头也没回道:“明天给你放一池新的鱼在里面。”
孟克之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喃喃自语道:“换了新的,就不算是我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