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的唇舌一路紧贴着迁徙, 耳珠被含在齿间碾磨。
好似饮牛乳茶时在尝到了一粒软糯的珍珠圆子,在用饭时找到了一颗小巧薄香的脆骨。
鹤知知专心地吮/吻,咬.噬, 轻轻地咀嚼。
睢昼双手已经被绑缚了起来, 只能坐在椅子上任人施为。
他脊背后挺,竭力往后躲避着,双肩完全打开,宽阔好似山峦,几乎能将椅背整个覆盖住。
“殿下!”他急促低喊, 指望能让鹤知知清醒一点,“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一问, 鹤知知便想起来了些许。
她摇摇头, 脑袋里好像被绵绵云层覆盖住, 摇晃一下,又能透进来一点清明光亮。
她松开睢昼,微微抬起身子,离开他少许。
但仍旧靠在他身上, 她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同他对视着,呼吸交错。
“我要问……”这样近的距离,好像说每一个字时但凡有一点不小心,都会让彼此唇瓣互相蹭到,“我要问你, 背着我在谋划什么。”
睢昼眸底闪过无奈, 那情绪很温和, 低声道:“没有。我说过的, 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骗我。”鹤知知有点难过,“那为什么在清平乡时,你不回答我?”
平日里公主金尊玉贵,礼仪端方,说哪一句话不是掷地有声,现在声音却难得的软,字和字都连绵在一起,像年糕彼此粘连着,分都分不开。
这究竟是质询还是撒娇,睢昼紧了紧牙关,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他暗自屏息,不敢叫自己吸进太多的熏香,免得两个人都不清醒,当真乱了套。
睢昼咽了咽喉结,刚想说话,鹤知知却又缓缓靠近过来。
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心跳声越来越大。
鹤知知头脑中的云雾又聚拢起来了,把她飘飘忽忽地包裹着,不见天日。
她捧住睢昼的脸颊,紧紧盯着他的嘴唇,要等他答话。
等得久了,鹤知知不满意,恼恨他只会紧紧闭着嘴。
嘴巴不说话、不解释,要来干嘛的,干脆咬掉好了。
鹤知知凑近,眼睫低垂着,几乎刮到睢昼的鼻梁。
她微微启唇,唇脂的香气掺进呼吸之间,对着睢昼的唇瓣,似乎打算一口咬下去。
但是最终鹤知知还是放弃了这种惩罚,挪了挪方向,贴到睢昼的脸侧,掌心扶着他的下颌线,觉得他面颊凉凉的,于是低头在他的脸侧亲了一下。
睢昼被困在扶手上的双手倏地攥紧,再也控制不住呼吸,胸膛急促地起伏。
“殿下……知知。”睢昼竭力放平声音,试图耐心地哄,“你帮我一个忙。你看,那里有一个香笼……”
鹤知知不要看什么香笼,扶着他的脸又低头吧唧亲了好几下。
睢昼喉结不断地滚动,呼吸错乱得几乎能将自己给憋死。
身为国师,他的人欲一直被压制,但物极必反,这句话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尽管理智再怎么明白这只是一场意外,但睢昼心中的焦渴还是迎风疯长,朝着与理智相反的方向极速奔驰,很快就要抓不住了。
他勉力道:“知知,你把香笼提到屋外去,然后放开我,好吗?”
鹤知知说不好,那香笼离得太远了,不知为何她现在一步也不想离开睢昼,只想缠在他身上,倚靠在他的肩上、胸膛上。
她跪坐得累了,从他膝头往前挪了几步,一下子坐实了,屈腿蜷在两侧,裙摆像热烈盛开的巨大花簇笼罩住二人。
睢昼额上的热汗瞬时间冒了出来。
鹤知知看到他流汗,关切问道:“你热吗?”还朝他的额前呼气,帮他吹凉风。
睢昼咬紧牙关用力摇头,他不是热,他是在煎熬。
鹤知知感觉了一下,发现她坐着的地方很烫,还很硌,烫得她自己很热。
这么一想,鹤知知又感到不公平。她多么关心睢昼,睢昼却并不关心她,也没有问问她会不会热。
他现在总是赶她走。明明小时候,睢昼手里如果有一块花糕饼,也一定会分一半给她吃的。
鹤知知伤心地说:“睢昼,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现在对我一点也不好。”
听着这样的指控,睢昼耐不住有点着急,立即便想要反驳,还不等他开口,鹤知知又说:“你再这样的话,我以后也不会理你了。”
睢昼心里酸软,很想问问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但还是先纠正道:“你不能不理我。你刚刚已经亲过我了。”
鹤知知惊讶道:“是吗?我没有啊。”
她脑袋早已成了一团浆糊,刚刚做过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
睢昼咬了咬舌尖。
这样下去不行。鹤知知现在神智根本不清楚,她做的事里,分不清有几分是出自真心,有几分是因为药性,随时都可以赖账。
鹤知知思维混乱且跳跃,她看着睢昼,忧愁地说:“你怎么会,变成那样的大恶人?”
“什么?”睢昼凝神去听。
鹤知知想到那折磨了自己数年的预知梦,梦中的一幕幕,好似历历在目。
她弯下脖子,趴在睢昼胸口,喃喃地说:“就因为一个女子吗?睢昼,她欺负了你,难道你就要报复在别人身上。你不是这样的人。”
睢昼越听越迷惑,谁?什么女子。
他耐心道:“没有别的女子,知知,我从来与其他女子无缘,也绝不会去接近……嘶。”
睢昼愁苦,不要乱蹭啊。
鹤知知一个打挺坐直,紧紧贴着他的腰腹,双眸明亮道:“真的?无论什么女子出现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动摇吗。”
睢昼忍着下腹灼烧的煎熬,含住一丝温文的笑容,点头道:“真的。”
鹤知知大感开心。
她多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睢昼说他不会因为那个恶女伤心,那是不是也就,不会黑化了。
鹤知知满意地打量着他,就像辛勤的农夫打量着自家菜地里的白菜。
打量着打量着,鹤知知心想,这颗白菜真好看啊。
她揽住睢昼的颈项,慢慢低下头,和他额头相抵。
她说:“睢昼,我头好昏。”
睢昼知道是因为那盏香,他应该尽快叫她把香拿走,可是当她搂住自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睢昼忽然也不是很愿意开口。
只要他能忍住不乱来,那种香的药性过一会儿就会过去的。
只要再等一会儿,香炉拿不拿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和公主,从未靠得如此近过。
于是睢昼轻轻启唇,慢慢道:“不要紧,你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好的……啊……”
慢条斯理变成了咬牙轻,颤。
睢昼手背青筋突起,别、别夹,腰。
鹤知知越来越躁得难受。
她很不舒服,想把两条腿并拢,于是一直往中间用力。
但是好像害得睢昼也一起不舒服了起来,满头大汗,眉心紧蹙。
鹤知知有点抱歉,于是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下巴。
睢昼似乎比较受用,接受了她的安抚,还朝她弯着唇角笑了笑。
鹤知知愣愣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她问:“我刚刚已经亲过你了吗?”
睢昼想点头,但是他看到鹤知知的眼神,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是吗?”鹤知知慢慢凑近,“难怪我不记得,是什么感觉……”
粉嫩的唇瓣相触,软肉轻轻地压下去,两人的姿势瞬间都定格住。
鹤知知眨眨眼,等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姿势,含住睢昼的下唇,轻轻,吮了一下。
这样对吗?
鹤知知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过经验,唯一相关的只有……只有马车上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鹤知知也是被这样吮吻,只不过不是嘴唇,是别处。
她想着,应该差不多吧,便模拟着含糊的记忆动作。
手掌心下的胸膛烫得吓人,鹤知知抬起眼来看他,看见睢昼的双眼浓黑得像深潭沉底,想要将她吞没。
鹤知知顿了顿,稍稍退离。
睢昼仰着头追了上来,用舌.尖勾住她,焦渴地吞咽。
鹤知知感觉自己要被吃掉,心脏被悬挂着提起来,空空的脑袋越来越飘。
她的唇舌好像都变成了睢昼的东西,她自己都来不及掌控,只能任由睢昼不断地摆弄。
鹤知知呼吸急促,终于生出了些陌生的惧意,鼻腔哼出小狗一样的声音,唧唧嘤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求助。
她不知不觉闭上眼,那个梦里的画面突然席卷上来。
迷蒙烛光,不知是被风吹动还是被晃动的床帐,被严严实实抱住的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他的面容和眼前的人重合了,睢昼……
陌生的狂意席卷,鹤知知脑海中彻底一片空白,她弯下腰靠在睢昼肩上,紧紧搂住睢昼的脖子,逼出一声细细的尖叫,立刻被他吞没。
头脑中“叮——”的一声。
仿佛一滴水落入平静池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原本看不真切的、只了解只言片语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所有鹤知知曾经做过的预知梦唰地在她脑海中倒退。
直到退回最初的画面。
那是一本书,翻开在鹤知知眼前,但鹤知知对上面的文字看不明白,只是胡乱翻页。
过了一会儿,书上的文字居然一个接一个地跳立起来,像活生生的小人一般彼此拉着手,转着圈。
它们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变成了一圈光晕,光晕之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情节。
故事书中有一个公主,叫做鹤知知,她权势滔天、利欲熏心,想要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谁也阻止不了她,所有人都对她害怕不已。
唯有身清意正的国师出来阻挠她,试图劝她回归正道,以善心对待民众。
公主却恨上了国师,利用她手中的权势,囚禁摧残国师,直到将国师折磨得不成人形,毫无抵抗之力,再用迷香夺走他的贞洁。
国师为了保持自身洁净,从来戒嗔戒欲,却被公主逼到绝境,将他的生活整个儿颠倒翻覆,让他变成了自己最为唾弃的肮脏禁/脔,彻底失去了一切。
国师最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神佛身上。
可公主为了彻底地摧毁他,竟下令毁去金国境内所有神祠,在他面前打碎千座万座神像,每日命令仆婢对着他的耳朵灌输“神佛皆是妖魔,你也是”的歪理邪说,彻底摧毁了国师的心神,将他真正洗脑成了一个人间恶妖,脑中除了杀欲再也没有别的念头,彻底地黑化。
后来国师韬光养晦,装作顺从,实则暗中利用公主的权势掀翻了整个朝廷,把公主亲手杀死,剖骨剥皮,做成箱笼,日日带在身边。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国师,只多了杀人取乐的恶魔。
热火烧来,眼前幻象唰地褪去,鹤知知落回现实。
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不仅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她这个公主在书中是一个恶毒女配,她做的那些“预知梦”,其实都是书中的情节。
她防了那么多年的恶女,竟然就是她自己。
囚禁摧残国师……没错,她的确每隔七日就要将国师拴在自己的金露殿中,与囚禁无异。
摧毁国师的信仰……也对上了,她的确曾经当着国师的面贬低神祠的作用,甚至还想将其取缔。
夺走国师的贞洁……
鹤知知头脑中嗡的一声响,她呆呆地低头,看向面前的国师。
睢昼正挺腰仰着脖子,眸底炽热,被压坐着的鼠膝部不断跳动。
因为鹤知知方才惊吓之下坐直了,他努力了几番都触不到鹤知知的唇瓣,便转而求其它,在鹤知知的颈项锁骨上不断落下轻吻。
迷香,对,迷香。
她之前为什么没发现,这儿香得不寻常?
是她把国师绑在了这里,让他被药性控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没错了。她让国师被迫破戒,再也不复往日的飘然若仙,失了保护多年的清冷无垢之身。
苍天呐。恶女竟是她自己!
鹤知知心里好似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身上的热火也被完全浇熄。
方才她还不知所以然地紧紧搂抱着国师沉沦,现在却只想飞速逃离此地。
鹤知知手指都在颤抖,原本搭在睢昼肩上,现在赶紧抬起来,放到了椅背上。
她撑住椅背,跪坐起来。
她双腿还在发软,微微抖着。
方才搂紧睢昼的那瞬间,爆发的余韵还在四肢百骸游走轻颤。
鹤知知脸色更加苍白,也不顾虚软的肢体,咬咬牙挪下一条腿,踩在了地上。
睢昼看着她的动作,看到她离自己距离远了,感到迷惑。
于是又看向她,眸底还燃着炽火,哑声道:“知知。”
这低沉的一声里,包含着多少未尽的邀请、引/诱。
鹤知知吓得整个人又是一抖。
她……
作了孽了!
鹤知知逃窜的速度更快,憋足力气从睢昼身上挪下来,脚步软得差点跌倒在地,匆匆低头不敢看他,踉跄着往门口撞去,逃出门外。
身后传来挣动的声音,凳脚在地上撞动。
鹤知知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
她做了大错特错之事。
她的心已经麻木了,早离开一点和晚离开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鹤知知木着一张脸,迟疑地收回离开的脚步,又转身走进殿内。
在椅子上挣扎的睢昼看见她回来,便停下了挣动,只专注地凝视着她,俊朗的、带着薄汗的脸上满是期待。
鹤知知屏息走近,每多看睢昼一眼,心里就被更大的愧疚淹没。
国师今日穿着一身乌金坠边袍,此时衣领、腰带都已被她糊里糊涂扯乱,露出里面的洁白内裳。
那身端庄的外袍几乎被脱了下来,逶迤在地上,像一朵盛开到荼蘼的花,衬托着被绑在其中、额上汗湿、眼尾殷红的国师,仿佛从花蕊中钻出来化身为人的花妖。
鹤知知心脏跳得极其剧烈,几乎生出了疼痛,顶着胸腔。
她迎着睢昼的目光,慢慢走近,慢慢蹲下来。
然后快速扯开了扣在凳脚上的爪钩,连站都来不及站直,扭头飞速地逃跑。
一路奔逃出七拐八扭的回廊,奔逃出月鸣殿,冲下将龙塔,翻身上马一路疾驰。
月鸣殿深处,睢昼仍然坐在椅子上。
被解开的爪钩慢慢地回缩,最后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绑缚住睢昼的绳子也自动缓缓松开,在他身周绕成几个缠在一起的圈。
都这样了,已经足够说明,鹤知知不会再回来了。
睢昼安静地坐着,双眼失了焦距,茫然地看向前方。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
-
鹤知知回到寝殿之中,一路冲到床上去。
拿着软枕包住头,来回滚了数十圈,把崩溃的大叫声都闷在软枕里。
她现在脑袋里根本来不及思考别的,光是方才坐在睢昼身上的那一幕幕情景在脑海中反复重现,都已经足够要命了。
她的脑袋噼里啪啦乱炸,简直比爆竹还爆,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鹤知知当真咬住自己的舌尖,可刚一碰到,又立刻被触动回忆,浮现出舌尖被另一个人舔舐的感觉。
鹤知知吓得立刻松开,整个身体倒转过来,用双臂死死压住枕头摁在脸上,企图闷死自己!
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枕头呼哧呼哧地大喘气,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又想起睢昼呼吸滚烫,喷薄在颈间……
鹤知知跪在床上,拼命用脑袋砸床。
侍女进来时,看见鹤知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安详地合着眼,手里还拿着一枝莲花,连脚尖都并拢,好似一块优雅的木板被摆在了床上。
侍女稍惊,问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还把缸里的莲花捞出来放身上了,难道不湿得难受吗。
鹤知知眼也没睁,幽幽地开口道:“别打扰我,我在对神佛洗清自己的罪孽。”
侍女理解了一番,明白过来:“殿下又对经书感兴趣了?奴婢去请国师大人过来——”
“不要!!”鹤知知惨叫一声,翻身坐起。
她抹了把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对侍女道:“怎么了?我不是说过,我自己待一会儿,不要人进来伺候么。”
侍女福了福身,回禀道:“是皇后娘娘在问,公主殿下身子好些了么。”
鹤知知心中一个激灵。
对啊,昨日母后体贴,让她先好好休息,不必回话。
而她今早噩梦醒来之后,便直奔将龙塔去,母后那边定然是知道的。
她放着公事不管,醒了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找母后,却是去找了国师,母后定要不高兴了。
她应当先去回禀公事要紧。
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逃避的借口,鹤知知赶紧爬下床,理理衣衫,说道:“我知道了,你先替我去母后那里,说我稍后就到。”
侍女领命退出去了。
鹤知知叫瞳瞳进来重新给自己梳妆,之前的发髻早就被她滚得散乱,见不得人了。
瞳瞳手脚麻利,很快梳好发髻,要来上妆。
她握着圆镜对鹤知知一照,赞道:“殿下今日气色真好。面颊飞红,眼波盈盈……好美,根本不需要抹脂粉了。”
鹤知知也下意识朝镜中看了一眼,便凝住。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水色红光哪里是气色好,分明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痕迹。
现在脸还这样粉,那个时候在睢昼面前时,不知道是红成什么样子了。
鹤知知又掌心发麻,不自觉地蜷缩起手掌脚心。
瞳瞳还要给她涂唇脂,结果刚碰一下,鹤知知就痛得一缩。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嘴巴麻麻的,好像一口气生嚼了十几个大辣椒。
鹤知知摆摆手,慌忙地挡开瞳瞳,说道:“不要了。我就这样出门吧。”
瞳瞳讷讷地应了,看着公主大步走出殿外,有些纳闷。
她分明记得早上是给公主上过一遍妆的。
方才凑近看时,也看到一些残留的唇脂。
为何她看着那模样,觉得公主的唇脂像是被咬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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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知知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中宸殿,却又在殿门外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脚进去。
走进殿内,鹤知知几乎不敢抬头看人,就怕迎面对上母后生气的表情。
直到母后的声音落下来,她才不得不抬头。
“知知。”
鹤知知嘿嘿两声,赔笑道:“给母后请安。”
皇后扫了她一眼,提着一只镶金的小壶浇花,随口问:“你一大早出门,干嘛去了?人都找不到。”
鹤知知眨了眨眼,长出一口气。
原来母后并没有因为她的迟到而生气,她心中的巨石缓缓落了下来。
鹤知知坐到皇后身边,乖巧道:“母后,我没干什么,真的。我就是想起一件事还没办妥,就去看看。”
皇后放下小壶,又看了她两眼,倒也没计较她语气中不寻常的停顿,擦了擦掌心在桌边坐了下来。
“你这次在清平乡,实在是太冒险了。”
皇后沉着脸,训她。
“既然已经发现谭氏根须庞大,为何不早些向宫中回信?你独自在外孤立无援,又是我将你逼去那里的,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皇后喉头微滞,攥紧手帕在心口抚了抚,才继续道,“你要我如何承受。”
经历了树林中那场围战,鹤知知也明白过来,自己先前是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她并不是什么不畏生死的大英雄,她虽然想做出一番功绩,但也怕血、怕受伤,更怕连累身边亲近的人。
鹤知知暗暗压下后怕,抱住皇后的右臂,撒娇地蹭了蹭:“母后,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逞能了。”
说完,附上几枚可怜巴巴的眨眼,以表诚心。
皇后绷着脸垂眸看她半晌,终究是没绷住,笑出声摇了摇头。
“你啊,若是真的说到做到,从今以后都平平安安的,我倒要感谢这一回了。”
鹤知知抱着皇后的手臂不放,在她肩头蹭了又蹭。
皇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身子,又道:“说起来,这次真要好好感谢景家那小世子。”
“景流晔?”鹤知知反应了一下,点头道,“是,多亏了他的景家军。”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得真心诚意:“若不是他将士兵留在了殷河畔,又刚巧要过去视察,怎会发现你在清平乡有难,将你完好无损地救回来?这可真是天赐的缘分。”
鹤知知一愣,脑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
视察?景流晔……是这么对母后禀报的?
那睢昼呢,母后难道不知道是睢昼带着景流晔去的清平乡。
睢昼为何要隐瞒?
难道是因为,不想让母后知道他与崇山门之间的关系么。
鹤知知思绪被带偏,出神地想着。
皇后晃了晃她,无奈道:“怎么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福安还寄信来说,公主殿下长大了不少,叫我不必再忧心。我看,你哪里长大了,还是个毛头孩子。”
鹤知知讪讪回话:“我哪有。李少卿和曾大人都说我行事风范很好呢。”
皇后又笑了:“别人夸你两句,你就当真。你要真是长大了……”
说着,皇后不知想到何处,话头顿了顿。
再提起时,语气中莫名掺进一些试探,“我说,近日天气不错,都城风景也好,你与那景世子出去逛逛,就当散心了。”
鹤知知蹙眉:“为何?”
与景流晔出去玩,怕是要在身上常备祛毒散。
皇后道:“他与你结下救命之恩,这说明你们命中注定有段缘分,怎么不趁机了解得深一些,你本就应当与朝臣多结交。”
鹤知知挠挠脸颊,摇头道:“什么命中缘分,母后你不是不信这些吗。景家我自当报答,和景流晔散心……还是大可不必了。”
皇后轻啧一声,恼她不知情知趣,长这么大了,还像个榆木脑袋。
但又不好挑明,只能烦心地一挥手绢,像赶一只黏人的猫似的,把她赶开一点。
鹤知知撇撇嘴,抱着杯子喝茶。
“母后,谭经武这两日有交代什么吗?谭家你打算如何处置?”
皇后面色冷了几分:“还没有。谭明嘉借故回家乡养老,我派去的人监视了他数日,并未发觉什么异常。可就在你们去了清平乡不久之后,谭明嘉便不知所踪,如今连人影都找不到。”
鹤知知也深沉起来:“看来是早有准备。他将权柄全都交给谭经武,做出一副不慕名利的模样,让朝廷的视线转移到谭经武身上,还在清平乡留下三十箱金砖的铁证,无非就是要置谭经武于死地,让谭经武做这个替死鬼。好一手金蝉出窍。”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摸摸鹤知知的头发道:“只是对不住你。你冒险去捉拿谭经武,把他逼到了绝境,我却疏忽将真正的幕后黑手给放走了。”
鹤知知抿抿唇,用力抱住皇后的腰。
“这怎么能怪母后。谭明嘉做得风平浪静,整个谭氏也无一人察觉到他有要逃跑的迹象,分明是将谭家几百人口的性命也抛之不顾了。母后再怎么小心谨慎,又怎么能防得住这种弃血脉保自身的小人。”
皇后温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谭氏敢伤及公主安危,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鹤知知顿了顿。
她贴在皇后肚子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皇后敏锐至极,很快有所察觉,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母后……”鹤知知小声道,“我现在也没出事,何况,意图伤害我的是谭明嘉和谭经武,与其他人并无干系。先不说谭氏的亲族,谭家上下那些洒扫的仆从,若被此事牵连丧命,多么可怜。”
皇后叹了一口气。
“你不能总是如此天真。你试想……”
“我知道,我知道。贪污、谋杀公主,样样都是重罪,更如野火一般,留一点火星不踩灭便能重燃。但母后,”鹤知知爬坐起来,同皇后面对面,“现在谭明嘉还下落不明,我们能不能等抓住谭明嘉彻底查清之后,再论刑罚?”
皇后蹙眉:“谭明嘉不知逃到了哪个天南地北,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他?”
“不论他逃到何处,我都定会将他抓回来,到母后面前认罪。”
鹤知知许诺完,倚靠着皇后的肩膀,又蹭了蹭,“母后……若是让谭氏其他人替他顶罪,等母后出了这口气,不再严查他,反倒让他逍遥法外,岂不是正合他意?”
皇后同她对视许久,终究软了声调,退让一步。
“好。但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叫我担心。”
鹤知知用力点头。
皇后失笑。招了招手,殿中的婢女马上抱上来一个木盒,盒中用冰泉镇着一团剥好的果肉,旁边还放着数朵小花。
皇后拿起手帕,轻轻掩住鼻端,说道。
“这是南海进贡来的新鲜玩意,说是叫什么榴莲的果实,硕大而刺多,内里却很柔软。传言吃一口便如吃灵丹妙药,很补。你试试。”
鹤知知眨眨眼,忽然偷笑。
她记忆力好,上一辈子虽然只活到五岁,但吃过的东西都还有印象。
这榴莲闻着臭,却很神奇,吃一口之后便会觉得香,鹤知知并不害怕。
母后怕臭,竟然拿手绢捂着鼻尖,还装饰数朵小花来掩盖臭气,一脸淡定的模样,让鹤知知觉得分外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母亲,或许不大尊重,但鹤知知确实这么觉得,便悄悄伸手戳了下皇后的脸颊,然后快速捻起盒中的一团榴莲果肉。
果然,皇后被她作弄,本想捏她耳朵教训一番,可见她举起榴莲,臭气熏鼻,又忙不迭地收回手,躲到一旁。
鹤知知得逞地一仰脖,将冰镇过后的榴莲吞进口中,油脂般绵密的口感散开,带着浓郁的特殊香气,简直心旷神怡。
皇后却眨了眨眼。
她抬起手,指了指鹤知知的脖颈:“你这怎么有一块红印?”
什么?
鹤知知嘴里塞着东西,不好说话,只“嗯嗯?”两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皇后凑近还要细看,刚好旁边有一块小小铜镜,鹤知知对着镜子中一瞧,眼瞳忽然震颤。
这是那时候睢昼在她锁骨边……
鹤知知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背过身躲过皇后的审视。
皇后吓了一跳:“怎么呛成这个样子,果然这臭气熏天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补呢,难以下咽,要怎么补。以后别吃了。快,给公主端水来!”
鹤知知接过水杯,再也不敢仰脖,捂着颈边咕嘟嘟喝了几口,才缓过劲来。
她不敢再在母后面前待下去,匆匆站起身:“母后,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皇后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拔腿跑了。
“……”皇后眨眨眼,收回目光,“就说长不大,让人操心得很。哪家公主十七八岁了,还这样又跑又跳的。”
金蓉嬷嬷在一边整理食盒,应声道:“有娘娘宠爱,殿下才会这样天真呢。”
“以奴婢看,娘娘是故意纵容殿下罢了。嘴上责怪,其实心里也喜爱得紧。不然为什么殿下不在宫中时,娘娘总是时不时叹气,殿下一回来,方才这一会儿,娘娘脸上的笑容便比过去数日加起来都多。”
皇后以凤眸斜她一眼,嗔道,“怎么这么多话。”
金蓉嬷嬷便了然地闭上嘴,含笑不语。
-
被母后指出脖颈上的印记,鹤知知臊得慌,思绪也到处乱飘。
方才原本都快忘了的事情,现在脑子一空下来,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果然,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鹤知知叫人备好浴池,打算泡个澡,换身衣服,试图洗清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
鹤知知不要人服侍,浴池边空空荡荡,她将身上春衫一件件褪到池边。
迈进热水之中,水流蔓延上来,裹覆住全身。
鹤知知紧紧抿唇,强令自己不要去想,那同样炙热的气息是怎样经过她的唇瓣前襟。
她好后悔,要是今天早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鹤知知趴在池边,任由水波涌动,伸手无聊地挑着自己褪下来的衣裙。
忽地面色整个僵住,扭曲。
她指尖单拎出来的亵裤上,有一团透明的湿痕。
鹤知知“啪”的捂住臊红的整张脸,哀嚎一声没进池水中去,水面冒出一串串咕嘟嘟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