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167)
细细碎碎的雪花飞舞着, 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优哉游哉的朝前晃悠着。常在官道两边做生意的人都认识,三不五时的, 就有这么一辆马车打这里路过。
过往行人那么多, 怎么就记住这么一辆呢?
盖因这一辆车每次过,都会照顾沿途的生意。每次都是这要晚不晚的时辰, 从上面下来一半大的小子, 拎着个小篮子一买一大堆。
眼尖的商贩瞧见了,远远的就吆喝,“小兄弟, 今儿要点啥?”
马车慢悠悠的停下来, 果然有个十岁上下的小子蹦跶下来,“……牛肉饼十二个, 要刚出锅的热乎的……那边的麻团十二个,多放糖,小爷加钱……那个卖煎饼的,不要煎饼, 给我果子就行,油果子称三斤……”
哎哟!吃的这叫一个腻哟!
光顾了三家的生意, 拎着一篮子就上了马车了。
马车悠悠哉哉的,继续走!里面一车的大大小小的孩子,细数一下,带上外面的车夫, 整整十二个。
车帘子聊起,有人给车夫塞了牛肉饼, “趁热,赶紧的。”
车夫这才扶起斗笠, 露出一张属于少年的脸庞来,果断的将牛肉饼往嘴里塞。
全是油的,腻吗?
不腻!谁在朱字营吃几天饭,都不会觉得这玩意腻了。
进了城了,车夫在外面问:“小爷,还去城里转吗?”
“张先生去杭州了,去玩没了张先生,就没有意思了。”里面是属于孩童的清越的声音,“回吧,回的晚了,家里该惦记了。”
是!
马车悠悠,赶着天擦黑,雪片子大的时候,进了宫门。
车进去了,暗地里跟着这辆车的人也才散去,今儿这一趟差事就算是能交了。
这一伙子一回来,宫里一下子就忙碌起来了。这是大皇子下学了,整个一皇子院,都跟着热闹起来了。准备热水,准备衣物,准备吃食,各自的下人都在门口等着主子。
这里叫皇子院,但大皇子还没搬过来。属于大皇子的院子,主殿空着呢,偏院都差不多住满了。亲随陪读,各自有个属于自己的屋子,分配俩宫人照看日常的起居。
除了大皇子有独立的院子,边上几个小巧但精致的,也有各自的主人。
大清国的费扬果郡王,蒙古的巴林王子,安南的李兆北世子,都住在这里。吃穿用度开销,一律等同。
这群孩子里,就属费扬果和林家大公子年岁长一些,今年都十二了,过了年,可都十三了。
瞧,远远走来的,打头的是费扬果和巴林,其他人稍后一步。费扬果侧着身子,跟后面落后半步的林公子说话,神采飞扬。
五年的时候,当年那个死倔死倔的孩子,长成了个五大三粗的少年。当年一句汉话都不会说,现在一开口就是京片子。说话的声音又贼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林子里跑不开,论起狩猎,还得是草原。在马场上赛马,可是憋屈死了……听说洋人从远道里运来一种马,跟咱们的品种都不同,改天去看看去呀!你去不去?”
林大公子嘴角总带着三分笑意,“……那么远运来的,买了怕也跑不起来,气候未必适应。看看行,倒是不急着买。等到繁育了下一代……咱们再去瞧瞧……”
成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都各自先回,好梳洗。
费扬果一进院子,伺候的小豆子就迎出来了,低声道:“主子,听到个消息,说是咱们把高丽打下来了……”
“嘁!”打了五年了,也该打下来了。
小豆子追着进去伺候,把其他人都打发了,这才道:“您看……要不然上一份贺表,给送回去。”
贺表?我上这个干嘛?贺他什么呀?本有太平日子过的,突然凑上去,叫皇太极想起这边还放着个钉子呢,再给自己下个明旨暗旨的,我倒是图什么?
叫他们忘了我,叫大明也忘了爷是从哪来的,爷才有好日子过,你懂个嘚呀!
说着话,就叫小豆子,“……上次信王府送来的那个笔洗,你给林子年送过去。就说我不爱那劳什子,知道他眼馋,送他了……”
信王妃是自己的姐姐,虽然两人也不咋熟。但是嫁过去之后呢,因着信王这个人好似想通过拉近跟自己的关系,从来拉近他跟他那个皇帝哥哥的关系,所以,时不时的优容自己一二,宫里也不拦着来往,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算是有些交情吧。
送了东西来,他接着,也就是了。
小豆子把笔洗装了匣子,问说,“不给其他几位小爷送吗?”
“爷难道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事事周全,找死呢?!
于是,年哥儿莫名其妙的被送了东西,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问小豆子,“郡王这是又想起什么了,怎么送我这个?或是想要换我的什么?”
“回公子的话,郡王说课业多,不想写字,看见笔洗笔架这些玩意就烦……”
林子年就笑,叫人给了赏钱把小豆子给打发了,这才问自己身边的人,“是有别的什么事吧?”
“大清拿下了高丽,才得的消息。”嗯!这不意外,“还有呢?”“靖海侯今儿又进宫了。”
林子年将正在擦脸的毛巾一扔,“又进宫了?”
是!
“又是为了册立太子的事?”
只怕除了此时,也没别的事了。林子年坐下,端来的饭一口都不想吃了:姑姑肚子里这个还没生下来呢,就是生下来了,是皇子又能怎么着?立太子立太子,谁说不立太子了?但立太子的事是皇上和皇后的事,关你屁事!
是啊!眨眼,五年过去了。好似昨儿才操心需要启蒙的启明,已经到了正式进学的时候了。
皇子正式进学,跟启蒙那是不一样的。
正式启蒙,这是要开馆的,要有专职的一系列人员,那就跟开个小衙门是一样的。而且,这样的小衙门出来的,将来那一定是能站在尖端的人。
因此,自打启明满八岁,请大皇子进学的声音就不断。
这几年,桐桐一直没生,不是因为前朝,也不是因为怕启明有想法,错了!她怕分了精力,启明这孩子难教,大人真的紧盯了。
直到他真的大些了,这才又怀了一下,而今八个月了,生在腊月。
自打怀了这个,朝中就有请立太子的声音。而这个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靖海侯。
靖海侯四年前,被四爷给拎到了京城,他们是全族改回了林姓的。说起来,都说是林家一门两侯府。但林四相林宝文这些人,从来就没有在太子的事上说过一句话,上蹿下跳的,始终是靖海侯。
册立太子?该册立吗?册立有册立的好,不册立有不册立的好,鉴于肚子里这个和启明差着岁数呢,册立了也没事。等启明到了三十而立之年,肚子里这个还是个二十冒头的愣头青,能出什么事。
这将来养的,就跟弘晖养弘昭似得,还怕他翻了天呀?
之所以从有人提到现在,宫里都没旨意,四爷不过是想看看,都有谁在蹦跶,哪里的人心有浮躁了。
这几年,日子安生吗?偶尔风调雨顺上一年,那日子就跟偷来的似得。泰平八年,沿海大风海潮,死亡人数以万计,更不要说其他的损失了,尤其是台弯、以及海运所受的损失,不可预估。朝廷发了预警,可结果是百姓不舍家业,又以经验为依仗,觉得不能那么严重。结果,损失极大!
泰平九年,陕西延安府闹饥荒,成都地震,五月还闹了一次日食。
泰平十年,数地小规模地震,人员倒是没什么伤亡,损的都是其他。有一场灾,只赈灾就能拉的周边一年赋税全填进去。而当地是三年缓不过来。
泰平十一年,还是陕西延绥,前年的还没缓过来,这又一拨来了。要是按照历史轨迹,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高迎祥李自成这些人开始造反的,赤地千里,活不下去了,怎么办?
这一年接着一年的,地面往下得三尺,干巴巴的都是黄土,一点水汽都不见。这地方连年如此,就证明暂时无法维持生计了。
朝廷又考虑移民,沿海、安南、台弯,只要去,开荒多少算多少,都是你的!朝廷帮你安家。三四成的百姓乐意过去,这又是一次从北到南的大迁徙。而这些大灾的地方,除了水利设施好的农场、军垦和大的地主,大部分都撤了。这些加上边塞之地的驻军,看起来,就格外的荒凉。
大明都如此了,朝北走的蒙古,他们的境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今年是泰平十二年了,六月的时候,黄河又溃堤了一次。好家伙,沿河数省受灾。
赈灾是一方面,还得防着民变。别觉得就没有民变,不是!几乎是年年都有!大小不同而已!皇上圣明,但什么样的灾别落到什么人身上。哪里没几个桀骜的,混混似得的,以前过的挺好,可这突然遭灾,朝廷给的赈济,那真就是饿不死而已。什么野菜干,麦麸皮,红薯粉,乱七八糟的熬一锅,凭啥得过这样的日子?活的像个人吗?
拉上一伙子人,一扇动,扛着锄头就要攻击官府。
结果自然是被镇压了,但每年这么闹上两次这样的事,还不够闹心的呢。
林雨桐有时候坐在钦天监的观星台上,一坐就坐半日。一个人对着天空幻想,假如真有一日,我能上天入地,那我一定要把掌管风雨雷电的天神们一脚踹下凡尘,就把他们塞到这个时候的大明,叫他们尝尝其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