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进来低声道:“姚寿姑在点将台边上的林子里上吊了……”
“是!”刘云朝外看了一眼, 周氏已经被老太太身边的人捂了嘴带了下去了,她这才道:“当时情况乱,都顾着张七爷了, 也没人注意姚寿姑。”她的婢女呢?
“她被押起来的时候就被关了,去点将台并未曾带婢女。”
“李仁丹注意到的,远远看见姚寿姑转到林子里去了……他身上有伤,走的不快,等到的时候人已经……”
所以,周氏就来了!桐桐的手上不停,“丧事都是怎么办的?”
桐桐用笔在纸上勾勒,她吩咐刘云, “去找世孙,请他帮忙把张七爷的侍从和亲近的下属都集合起来, 我要问话。”
刘云看着纸上的人像,她转身传话去了。
桐桐把画像精修了一二, 而后起身, 还就不信了, 张克敬去私会美人会谁都不带。这些人对这个女人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前面, 林崇文已经将人集合起来了,看见桐桐就皱眉:“身上有伤, 要问什么我来问。”
“兄长,我要找的这个人, 只怕是除了我,谁都找不到。”桐桐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就看见站在眼前的十多个人。这些人低着头,有些人眼圈还是红的。
她的视线从人群中扫了一眼,问说,“谁陪着张七爷的时间最长,但凡出门都带着他!”
“张大!”
“张大!”
“张大!”
几乎都给出了这个答案。
“谁是张大?”
一个身材中等面容憔悴的男人站出来,一言不发。
林雨桐朝远处的亭子去,“你过来。”
张大一步一步的紧跟着,桐桐坐在亭子里,问他:“张七爷在外面有女人?”
张大犹豫了一瞬,而后点头,“是!”
“那女人安置在哪里?”
张大摇头:“没有安置!那女人来去自如,到底去哪里见,都是随机知会的。”随机知会的?
桐桐皱眉,问说,“知会给谁?怎么联络?”
“是街上帮闲和牙侩帮着跑腿的,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来了都是送一封信,信封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至于里面写的是什么,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桐桐看他,“那你该记得,你们七爷都在什么地方跟这个女人会过面吧。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多久见一次,大致在哪里见面的。地方的前后顺序对不上没关系,只要把见面的地方点出来就行。”
“第一次见面……小的说不好!”
怎么会说不好呢?
张大就道:“七爷惯常有找胡姬陪酒的习惯,这种时候我不怎么跟着。只是记得两年前吧,有那么一回,我去接七爷的时候,七爷正拿着一个女人的帕子来回的端详,而后便小心的收入怀中了。”
两年前?
时间上好像不对!桐桐问说,“你就没好奇,你们七爷到底是见的什么样的女人?”
张大的头更低了,半晌才道:“好奇……但也一直没见过正面。只是有一次,远远瞧见一个戴着围帽,身形婀娜的女人……”
声音呢?声音听起来有多大年纪?
“二十上下?是个很年轻的妇人的声音。”
二十上下?桐桐心里存疑,声音这个东西,不能作为绝对的判别标准。
至于身形婀娜?什么样的叫身形婀娜呢?按理说该是纤柔的。但是看看张大,这也不是个接受过很多教育的,他嘴上的形容未必准确。而且,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各不同,对于一个中年男性而言,怎么说呢?七夫人周氏本就纤瘦婀娜,看起来楚楚可怜,是个‘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女人。
那么,张七爷再找一个这样的女人的概率是多少呢?
林雨桐叫青芽拿了纸笔来,在纸上花了几个美人的身形,有前凸后翘丰满妖娆的,有纤长却饱满的,也有弱质纤纤,如风吹扶柳的,各式各样的简笔呈现在张大的面前,“哪种算是婀娜?”
张大直接指了一个丰满妖娆的,“这个!”
林雨桐把第一个遮住,再叫张大看,“其他几个呢?有没有近似的?”
张大摇摇头,没有了。
林雨桐眉头皱起来了,宋氏长的很好,但也没到丰满那个份上。她属于纤长但饱满,不会过分的夸张,但也绝对不是弱质纤纤。
她就问:“这个女人……带着几个人?”
“小的见过的,就只一个婢女。婢女也带着围帽,但听声音……年岁该是不大!仿佛跟郡主年纪相仿……”说着,就指了指那个纤长饱满的身形,“婢女差不多是这个身形,瞧着很利索。”
身形跟宋氏相似,可年龄又跟宋氏对不上呀!
桐桐有些沉吟,“他们在哪些地方会过面,记得住吗?”
记得住!
那就行了,“去一边等着。”
张大去十数米外的屋檐下等着了。
桐桐又叫那些伺候的,一个一个的过来问相关的问题,从他们的言谈里再找线索。
可这些人里,只一个车夫和一个近身伺候的小幺嘴里的话是有用的。
小幺说,张七爷有一方很要紧的帕子。有次换衣裳掉地上了,张七爷心疼了半晌。他说要帮着洗一下,张七爷不让,只闻了闻又小心的收起来了,还不叫他多嘴。
“那方怕帕子呢?”
小幺说,“七爷一定是随身带着的。”
行!去一边等着。
而车夫呢,车夫说,有好几次,路过银州城外的白云观,张七爷都会叫绕二里路,去白云观一趟,跟老道求药。老道的去痛丸极好!
去痛丸?
桐桐叫车夫也去一边等着了,而后打发青芽,“你速去问张太医,问他,张七爷可叫她开过方子。”
是!
青芽转身跑了,张太医就在府里住着呢,各位皇子的身上有伤,张太医不敢远离。
今儿张太医正给雍王上药呢,青芽隔着屏风问了。
张太医想了想,“有!有开过方子!是给妇人治月事不调的。”
青芽就问说,“那七奶奶可有这样的病症?”
没有!
四爷就问说,“郡主在查什么?”
青芽也不知,只得道:“好似跟……那个什么圣女有关。”
桐桐得了青芽的禀报,心里有数了。这个女人有痛经的毛病。一般的妇人只要好好调养,慢慢的就好了。但若是长期在外奔波的女人,来了例假,并不能及时服药。止痛药确实比调理的药更实用。
她起身,让小幺和马夫先呆着,然后找林崇文:“兄长,这些人先拘起来。等有结果了,再放。”
行!
桐桐往出走,林崇文到底是跟了出来,“我不放心你出门,我跟着吧!”
无所谓。
一人一匹马,带着张大。
张大先将人带到一个客栈,“七爷曾在这里见过那女子,却没叫我进客栈。”
“张七爷谁人不识?他可曾伪装?”
张大皱眉,“出来的时候几乎都是晚上,戴着大斗笠……”
林雨桐便不问了,下马进了客栈。
林崇文什么也不问,就那么跟着。
店里果然对张七爷没什么印象,“张七爷来,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掌柜的是这么说的。
夜里灯光昏暗,大斗笠能将脸遮挡在暗影了,偶尔来一次的客人,忘了很正常。
桐桐就问说,“有没有特别客人,比如女客,将容貌遮挡的严实。在西北甚少见女子遮头挡面!这遮挡容貌的不该没印象。你再想想,那女子穿着华美,看着便不是小户人家出身。只看身形也知道是美人,却偏不曾看到过容貌的……”
这么一说,不仅掌柜的想起来了,就是边上的老板娘也想起来了,“回郡主的话,那得去年了……这一个个的恨不能眼睛黏在那女人身上下不来!幸亏这家我来当!都是女人,得体谅女子的难处。但凡有办法,谁家会舍得女人抛头露面?我把看她们的男人好一顿骂,那夫人还赏了我二两银子。”
“你是女人,你见了她的容貌了?”
“不曾!”这老板娘就道,“说是脸上长了疮斑,出来求医的。”
“那婢女呢?”
“也不曾见,说是给传染上了。”这老板娘就说,“不过当天晚上,人家相公就住进来了。”
“他相公住进来了,住一晚上?”
老板娘点头,“来的晚,但走的早,应该是当差,没看清长相,该就是戴着斗笠!我还想着,连婢女都传染上了,她相公未必没传染上。人家遮挡起来,也不奇怪。她家用过的东西,我都叫人浆洗过,在破罐子里用煮过了,怕传染。果然,再就没染给谁过。可惜了的,好些东西都扔了,两个上房的物件,都得我重新置办。”
两个上房?“你是说,那婢女单独住了一间。”
是啊!老板娘朝上指了指,“就是那两间,紧挨着的。”
林雨桐朝上看了看,“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老板娘在前面带路,将门都给推开,“今儿还没上客人。这种上房不是每天都能上客的。”
一脚踏进来,这里很大,规整的也极好。进门是正堂,然后又分东西间,东间是卧房,西边是书房,书房里有桌椅,也有长榻。
榻上铺着很厚实,有两个靠枕。
老板娘就道:“有些贵人出门就是如此的,带着下人。咱这床榻便是给伺候的人准备的。有铺有盖有枕头……”
林雨桐朝外指了指,“关了门,隔音吗?”
自然是隔音的!咱这里多是以黄土夯筑,外砌青砖,“这么厚的墙,夏天晒不透,冬天能隔寒,土又不值钱,宁肯往厚的砌,自然是隔音的。”
桐桐试了试,果然很隔音。
再去隔壁的房间内,布置的是一模一样的,很讲究。
桐桐又问,“这两人有什么特征?除了看不见脸之外,有什么特征。”
“白……那露出来的手瞧着白的,极为好看!还有那指甲,修整的可真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
桐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裾,“这个样子的?”
不是!老板娘指了指她自己的身上,“是小妇人身上这样的样式,因着好看,才学着穿的,大差不差就这样了。”
而今的服饰其实是汉唐居多。桐桐而今身形纤细,因此,穿裙裾这般窄衣裙的时候多。而老板娘身上穿的是唐时的裙裳。这样的衣裳丰腴的美人穿着就极为好看,且像是老板娘这般发福了,有些小腹,确实这样的衣裙更能遮挡。
如今天慢慢热了,老板娘的裙子裙摆极大,身上是大袖披衫,好似那轻薄的披衫能随时从肩上滑落。
这更趋向于唐末的服饰,也就是说南唐是延续了这样的风格的。
桐桐觉得摸到了一点边了!
她又问,“那两个女人怎么来的?带马夫了吗?不能她们走着投宿。或是骑马?”
老板娘愣了一下:“……这……倒是没印象了!没有马车,要不然我肯定记得!许是雇了马车来的呢?”
桐桐心里摇头:这店里其他的客人只怕有这女人的同党。要不然怎么放心两个女人单独住在店里。
从这家客栈离开,又跟着大张走了七个地方,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只记得有过一对主仆,没见过面容。形容的跟客栈老板娘所描述的大差不差。都是记得只有两个女人,女人的相公夜里来了,天不亮就走了,其他的不记得有其他人。
第八个地方是一处院子。
结果才到门口,就看到门口有三匹马,林高在门口站着呢。他愣了一下,“郡主?世孙?”
桐桐也很惊讶,“爹爹在里面?”
是!
桐桐跟林崇文就往里面走,果然见到站在院子里正打量的林克用。
“爹爹!”
“二叔。”
林克用皱眉看桐桐,“不是不叫你查吗?”
桐桐没回他这个话,只是问,“您是怎么找到这个院子的?”
“张七爷不可能把这女人养在同一个地方,要不然你大伯父不可能不知道!家法严,要叫你大伯父知道了,什么也不干不成了。那就只能在不固定的地方来回转。可再转,总得有个固定的居所吧!美人之所以是美人,那就得有自己的地方好好休整保养。整日飘在路上,是美不了的!”
林崇文:“……”很有道理!但这个角度真的是很奇怪。
林雨桐就明白了,“美人爱精致,也只能精致!住在庵堂、寺庙这样的地方若是精致了,就太惹人注目了。”
没错,“所以,还是得找院子!熟悉银州了就知道了,这一片是行商落脚点。行商豪富,住的地方不差。而行商行踪不定,有时候半年不在,有时候三年未必会回来一趟。谁突然来,谁突然走,都不奇怪。带几个美貌的妇人进出,更加不奇怪。那么,她们除了在这里安身,还能去哪里?”
林雨桐点头,林克用这个考量的方向没毛病。
她转身去瞧里面屋子里的情况,铜盆里还有不少灰烬,显然是把落在纸上的东西都烧毁了。但是衣物却都在。
正屋里的衣饰都素雅,看尺寸也小一些。再看梳妆台上的东西,很简单。
去西屋,衣裳的尺码宽了一些,且多为艳丽服侍。还有梳妆台上的胭脂等物,颜色不少。
细细的分辨两个房间的香味,桐桐觉得自己闻过。
再看看其他屋子,都有人住过的痕迹,且都是男人。
厨房还有没有坏的饼子和菜蔬,显然,她们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且离开不算久。
转出来之后,桐桐就道,“叫人去追了吗?”
林宽问说,“朝哪边追?真要是化做山民随便在哪个山沟里躲上一年半载的,压根就找不见。”
桐桐摇头,看林克用,林克用沉吟了片刻,才要说话,桐桐脑子里灵光一闪,“知道了!走!”
林克用:“……你知道去哪?”
“沿着无定河,入清水河,从清水河,入六盘山,六盘山上有龙隐寺。龙隐寺便是他们的藏身之处!如今还不到水量充盈的时间,他们走不快,必能拦截住。”说完,上了马打马就走。
林克用便笑了,看林宽:“我家女郎,如何?”
聪慧自是极为聪慧的!但是我没懂。
林克用朝屋子里指了指,“那些服饰,那些香料的味道,无不说明这些人跟前朝有关。唐时,安史之乱,唐玄宗被安禄山赶出长安,彼时太子李亨跟唐玄宗分道扬镳,他一路北上,就屯兵在六盘山。李亨带着他的儿子李豫下榻在寺庙里,那寺庙便更名为龙隐寺。之后,李亨在灵武宣布登基,尊其父玄宗为太上皇。李亨、李豫俩父子都曾在龙隐寺避难……”
明白了!龙隐寺是李唐绝处逢生之处!
林克用点头:“在李豫即位之后,广德元年,吐蕃兴兵攻占长安,李豫出逃,随后大胆启用郭子仪击破吐蕃。”
林宽有点明白了,“郭子仪驻守西域,在西域能量非同一般!之后的安西驻兵,都跟郭子仪有瓜葛。他们中大部分在西域扎根下来……”
是啊!龙隐寺——大唐皇室后裔——西域——郭子仪——安西驻兵。
这一条线不就穿到一起了吗?
林宽就问说:“能追上吗?看如今这境况,圣女该不是宋氏才是。可要不是宋氏,谁又会关注郡主和您呢?”
谁呢?
桐桐将人在河道里拦住了。因着枯水期,河道一段通,一段不通的。这不是就被桐桐从小道穿过去,快马追上了吗?
三艘小船,多是精干的壮汉,得有数十人。
其中只有两个女人,端坐着确实是个妖娆美艳的女人,但却并不是宋氏。
而站在这个美艳女人身后的,是个半低着头的十五六岁的女郎,打扮的颇为素朴。
林雨桐没看仰着头对她笑的美艳女人,而是看向那年轻女郎,“李南师,唐末帝嫡公主,皇伯父赐你谨谕郡主的封号!敢问公主殿下,是你吗?”
这女郎抬起头来,平静的跟桐桐对视,然后笑了,“表妹,一向可好?”
林雨桐面色复杂,此人是宋皇后的女儿,跟宋皇后不同的是,这个女儿低调的很。她本人该在安乐侯府才对,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这里。
怕是府里的是替身,而本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了。
她叹气:“大唐已然成了过去,大陈皇室并未曾为难你。在府中安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为何出来了?”
为何?
李南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歪头看桐桐,“你怎么知道我才主谋的?”
“你住客栈却不住下人房。上房有西侧间,隔音极好,不会因为那边男女要行房,而影响了你。可你依旧不能忍受,而是另外开了一间,岂不奇怪?你们落脚的小院,正屋里素朴,衣饰摆设都告诉我,那是你用的。你们之间,主次很明白。”
李南师恍然:“原来如此!自来尊贵,以为的屈尊降贵,原来还是漏洞百出。”
她从后面走到前面来,那丰腴的女人便赶紧起身,站到后面去了。
李南师施施然的坐下,仰着头看桐桐,“母后总说,她比姨妈聪明,可我却不及你聪慧。聪慧不聪慧的,比一比就知道了。你很聪明,可我愚笨吗?”
你不愚笨!你很聪明。你煽动了那么多人跟着你闹事!除了平叛的将士因此死了四千多人,还有那些被你煽动起的百姓,就有一万多人从逆了。加起来,有两万上下的人因你而丧生。
“就只为了跟我比一比谁更聪明?”
李南师冷哼一声,面色也冷冽了起来,“我弟年幼,然本公主却已然成年。我大唐出过女帝,出过权倾天下的公主……男女在大唐并不重要!你们都忘了,本公主亦为女帝血脉,只要大唐的血脉还在,我自是要复我大唐国祚的!”
“乱天下,在乱中寻求复国契机?”林雨桐看她,“这就是你的目的?”
“不错!”李南师挑起嘴角,“而我……几乎干成了!”
林雨桐看向那美艳的女人,瞧见她眉宇间那一颗胭脂痣,“相传南唐末帝甚是宠爱一位周姓姬妾……”
这女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桐桐转身,“跟我走吧!你们逃不了了。”
李南师看林雨桐:“跟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什么?
“这个女人你带回去交差。而你放我离开……”李南师说着,见桐桐皱眉,她就道,“别急着拒绝!你放了我,你母亲便有救;你若不放了我,你母亲会遭受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是说宋氏在她手里。
林雨桐嗤笑一声,“宋氏是死是活,我不在乎。而你,得想想,我还会不会给南唐李氏活路!”
李南师的视线极为锐利的朝桐桐看过来,桐桐跟她对视,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两万人因你们而亡,这便是斩草不除根的祸患!你的愚蠢,叫李唐自此——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