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从窗棂照了进来, 微微有些刺目。
睁开眼睛,先受不得这个光线。紧跟着一只手挡住了光,扭脸一看, 是四爷。
张口才要跟四爷说话,边上便冲来一狼狈的男人,这么不修边幅,正是林克用!
“爹爹——”她叫了一声,问说,“吓坏了吧!莫怕。”
林克用的眼泪就下来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怎么不是解决,你怎么敢这么干?你不信你爹能解决, 你狠心的就要弃爹爹而去……”
哭的竟是哽咽难言,把这几日的惶恐害怕都给哭了出来。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叫爹爹怎么活呀!”
什么话都没得及说呢, 他先控制不住自己。
四爷打岔:“青牛先生呢?得诊脉看看!”可算是想起我了。青牛先生过来诊脉,而后点头, “伤了心脉了, 命捡回来了, 得好好养着。”
桐桐扣了扣四爷的手心,敢去同归于尽, 是我的态度。能修补回来, 那是我的能耐。闯过了这一关,剩下的问题真不大。
青牛先生开了方子给桐桐, “你看看,这么用药可成?”
桐桐扫了一眼, “听您的!您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
林克用赶紧的道:“粥,粥拿来。”
紧跟着,这个来看,那个来看,都知道需要养着,话没说几句,就都出去了。
世子夫人扶着老夫人来撵人,“我守着,雍王殿下和二弟都去歇着吧。”
四爷应了一声,吩咐青芽,“她身上不舒坦,将头给洗了,烘干。趁着换药,给把身上擦擦……轻着点,别抻着伤口。”
记下了!都记下了。
四爷走了,林克用才抬手放在闺女的额头,“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你爹爹不是废物,你要信爹爹!”
嗯!我信。
“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许再去想了。”亲手杀母,当时做出来是理智的考量过的。但是从情感上来说,一个对德行看的重来说,又是否真的能接受呢?他担心的是这个,“你是爹爹一个人的!爹爹生,爹爹养的,好不好?”
桐桐缓缓的点头,“那您得去睡觉,您要好好的,陪我到很老很老才成。”
嗯!爹爹好好活着,陪你到很老很老。
出来了,林克用晃悠着站不住了,要不是林宽扶的快,就这么直直的摔下去了,“爷——”
林克用低声道:“别声张,躺躺就好。”
可林宽还是叫了青牛先生给看了。
“没事!吓着了,累着了,而今心里一松才这样的!躺下狠狠的睡一觉,起来梳洗了,好好的吃一顿饭,就无碍了。”
那就好!
院子里静悄悄的,林克勤才来。
他满眼的复杂,“孩子,你不能这么行事呀!林家走到如今,若是还得叫你们受这么的罪,你说,你叫伯父情何以堪?”
你这一刀,刺在你身上了,却刺在了伯父心上了。
乱天下者,你大义灭亲,亲手杀了亲生母亲。
你这是跟天下说西北的态度,也是跟伯父我,说你的态度呢?
若是伯父不从朝廷,其结果呢?是不是也是骨肉反目?是不是你和你父的剑也会朝伯父而来呢?
先是雍王敲了一句: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
后是你挥剑,震慑上下。
大皇子和二皇子待之以诚,雍王动之以情,你施之以威。
你这一刀,目的多多,但无人敢把这个目的说出来。但是伯父不笨,读的懂这里面的意思。
大义面前,小爱可舍,是这样吗?
桐桐沉默了一下,看向青芽,“我怀里的东西呢?”
青芽递给郡主,这是雍王偷偷叫自己收出来的。
桐桐将手里的牌子递给林克勤:“伯父,皇伯父和母后于儿有恩,有情,有义,给儿皇室礼遇,此乃私情。”说着,就看那牌子,“圣人信儿,重儿,托付儿以大事,此乃公事。”
林克勤看着那一面诏狱的牌子,愣神!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朝廷是有诏狱的。
桐桐抬手抓住林克勤的手,“儿不能有负皇恩,不能有负信重,儿得以天下为重!而林家是儿血亲,骨血相连,手足相依,真有那一日,谁要伤我至亲,委屈我的血脉手足,儿手里亦有刀!”
林克勤轻轻的拍了拍桐桐的手,“孩子呀——你果真是你祖父的孙女,是你父亲的亲闺女。”
桐桐的眼泪下来了,“儿知道,伯父怕我们一腔赤诚,最后落得个没下场。”
“所以,我跟你们自来不是同类!”
“不!”桐桐看林克勤,“伯父跟祖父与父亲是一样的人!祖父胸怀忠义,父亲胸怀忠义,伯父为了袍泽,满怀尽皆忠义!儿能肖祖辈肖父辈,儿幸甚!”
林克勤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
他把手里的牌子给桐桐塞到枕头着……伯父只一个要求。”
您说!
“婚事……等伯父回京城之后再办,到时候请你韩家几位伯父为你们证婚,可好?”
桐桐缓缓的点头。
林克勤起身,转身走了。
桐桐知道,对方的意思是,国公府打算回撤京城了。只要林家在西北一天,朝廷就不能正常的治理西北。但是,这不是马上就能办的事。
其一,西北一撤,会叫西南那边的局势骤然起变化的。最好是两个国公府同时撤离!
其二,这么些年了,西北得慢慢的交割,这也需要时间。
在自己大婚之前,那就是说,时间不会无休止的往下拖。
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就已经能进入倒计时了。
人走了,青芽带着人给桐桐梳洗了,桐桐觉得盖着毯子有些热了,才问青芽:“什么日子了?”
快端午了。
都快端午了!
郑元娘跟刘四娘过来,在外面听了一耳朵,进来就接话道:“红枣粽子,我记着呢。给右帅的红枣粽子,我和四娘来包!”
好!
刘四娘给桐桐喂莓果,这才低声道:“曹五爷不许五夫人出院子了,只说从今往后都只能给在院子里呆着。五夫人闹腾了几次,还叫人给右帅送了消息……”五夫人是右帅的亲闺女。
右帅叫人来传话了,“说要是闷的话,就做一做孩子穿的鞋子吧!军做坐不了,育幼堂的遗孤们穿的鞋袜总能做吧。叫三天做一双鞋来,若是做不好,就送到庵堂去。五夫人再不闹腾了。”
孟氏单纯是蹦跶,是桀骜,看见人家弄到银钱眼红,但本身又没干下什么事。就这么先叫圈着吧!圈上几年,儿女都婚嫁了,她的性子也就磨平了。
桐桐‘嗯’了一声,莓果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
跟这俩闲话,这才知道张家姐弟几个事。
那三姐弟要回乡了,但他们其他的堂兄弟却不愿意走。
这也可以理解!人家的父亲是战死的,张克敬和周氏对他们的影响有限。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在这里。父亲战死了,他们有永业田。家里置办的铺子不用纳税!他们上学是去育幼堂学的,到年纪了分差事。他们在银州可以过的很好!那又何必跑回去呢?
只这三姐弟,带着他们那一房几个老实本分的下人要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未必过的不是好日子。这边府里的家资都叫带走了,去的又是平原地带太平的地方。一栋屋子,几百亩良田,家有积蓄,带几个忠仆,本身又会些武艺功夫。日子会平淡,但也太平。
关于寿姑的事,不再有人提了。简单的安葬了,只桃子披麻戴孝的哭了一场,就罢了!主子也没了,桃子哪边也回不了了。她成了自由身,转天就有人上门提亲,她拎着随身的衣物嫁了一户有田有舍有铺子的人家,过起了她的日子。
七房和寿姑住的屋子,被打扫之后,就都给锁起来了。
曹娥和陶美芝盯着锁起来的门,怅然了良久。
曹娥就说,“这就散了!谁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陶美芝靠在柱子上,“我有点……怕回京城了!皇家许是最情义的人家,许是最无情义的人家……戏词上怎么说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有时候想想,帝王家的人不是人吗?都是人!那为何就最是无情呢?不过五个字——不能有私情!他们不能有私情,情多了是羁绊。”
曹娥没说话,怔怔的想着这句话。
陶美芝就说,“回了京城之后,肯定会分家的。咱们不能跟再跟着国公府一块过日子了!这么着也好!没国公府这么大的荣耀,可也没那么大的危机了!对吧?”
对……吧?嗯!对的!
正说着呢,就听到远远的传来琴声。
琴声铮铮,从园子里传来。
两人顺着琴声寻去,远远的看见凉亭下,轻纱随风飘,纱幔里,郡主靠在榻上,任由风吹散了头发。榻边,雍王坐在琴案边,轻抚琴弦。
落日、晚霞、轻风、纱幔,榻上慵懒的少女,琴案边端坐的少年,再和上这轻悠悠的琴音,此景入画,当真是难描摹。
陶美芝用心倾听,“我不懂乐理,可为何我觉得心里又软又暖。”你心里又软又暖,那说明弹琴的人心里又软又暖。
林克勤静静的站在书房里听着随风送来的琴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但愿那位君王的心也是真的软且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