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总大名梁景行,今年二十二岁,刚刚毕业就学着接管家里的业务。因为年纪太小,父辈光芒又太盛,商圈诸位卖梁家一个面子,都叫他小梁总。
他年纪小,长相也清秀舒服,皮肤几乎跟蒋昭昭差不多白,浓眉大眼,双眼皮宽宽,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气,说是十八岁的少年都有人信。
蒋昭昭约他到CBD的一家粤菜馆,随便吃吃,重要的是要断了他的念想。
小梁总微微拘谨地坐在蒋昭昭对面,小口小口吃饭,眼神时不时瞟过来,看着有一点腼腆。
蒋昭昭见过太多要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公子哥,在她这儿侃侃而谈一生挚爱,碰壁个三五次,不出一星期就感慨“一生过得真他妈快”。
可小梁总这样平时话不多只知道问问早安买买礼物的,她还有点头疼。
蒋昭昭本就要保持体重不敢多吃,此时心思也不在餐食上,就拿着筷子戳米饭。
小梁总看她,以为她不开心,试探问道:“是不合口味吗?”
蒋昭昭摇头:“在减肥。”
小梁总:“你已经很瘦了,不用对身材太苛刻。”
蒋昭昭:“上镜胖十斤。”
蒋昭昭有些跟人谈判似的严肃,语气也平稳得没感情。
小梁总的脸瞬间爆红,但还是倔强地维护自己的观点:“那你也很瘦。”
是个倔强的小孩。
蒋昭昭微微叹气,决定开门见山,将语气放缓了些:“小梁总,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您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像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直接,小梁总错愕地抬起瞬间泛红的眼睛,又飞快低下,闷闷道:“都没接触过怎么就知道不合适。”
蒋昭昭随便搪塞说:“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小梁总默了默,空气里只剩一阵安静,银耳羹的甜腻味萦绕上来。
按照套路,小梁总此时应该大大方方地表示对不能在一起的遗憾,然后去结账再送蒋昭昭回家,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可小梁总不属于蒋昭昭见过的套路,他将头垂得更低,小声说:“所以你喜欢江临舟是吗?”
蒋昭昭否认道:“网上误传的谣言罢了。”
小梁总怕她生气,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我在那之前就知道了。”
蒋昭昭纳罕地抬头,小梁总接着解释:“你还在读书时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见过你和江临舟在一起许多次。”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高中那会儿一个人住在华庭。”
看到过很多个清晨,蒋昭昭和江临舟一起出门,有时只是她一个人站在电梯角落处默默地看手机,避开来往打量的目光。
这不是酒桌上的一时兴起,是藏了很多年的小心思,在看到她和前任重逢时一起爆发。
蒋昭昭也沉默,她没有心思去尝试和接受别人对她的感情,也不愿意和别人谈论从前的感情,所以只能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没有了解一个人或者谈恋爱的打算,所以,抱歉。”
明明白白的拒绝,像是在意料之内,小梁总闷声“哦”了一下,碗筷也落了下来:“那好,我送你回家。”
话说到这份上,开门见山的两个人,实在没有继续寒暄的必要。
小梁总站起来,身量很高,穿黑卫衣墨绿色工装裤还有篮球鞋,身材也偏瘦,有少年独有清瘦感。
蒋昭昭嘴唇紧抿,拒绝道:“我搭车回去。”
“好,”他有些难办地皱起眉头,尽可能提意见:“那我们一起走出去吧?”
这点要求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太过刻意,蒋昭昭拎起包:“走吧。”
*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江临舟的眼神里露出淡淡的惫懒和嫌弃。
他一身西装笔挺,看着清冷矜贵,手上却提着几个购物袋,倒有几分被美色拉入凡尘的美感。
可身边煞风景地站着一个男人。
裴羡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送昭昭礼物不是关键,你得深入了解口红色号包包型号配色跟她找话题,让她觉得你懂她。”
江临舟用小手指勾下他的手,冷冷道:“她不喜欢这些。”
“那咱俩昭昭喜欢什么,表?车子?房子?喜欢什么你送……”
裴羡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顿下来,江临舟回头看他。
他伸手往楼下指了指,不可置信道:“操,你看,是不是昭昭。”
江临舟望过去。
一楼的位置,小梁总没走几步,鞋带散开,蒋昭昭接过他的外套,顺手放在臂弯,现在原地等他。
蒋昭昭今天也穿卫衣工装裙,为了方便好搭,也是上黑下绿,离远看就像是情侣装。
裴羡不可置信地眼睛瞪大,小心问道:“俩人在一起了?”
话音未落,裴羡只感觉眼前晃过一道白影,像是一记从地狱里带来的风。
“操,阿舟!昭昭!”裴羡不知道是让江临舟冷静下好,还是让蒋昭昭有防备好。
声音从楼上传来,蒋昭昭和小梁总一起回头,还没看清人,小梁总的衣领就被人高高拎起。
四目相对,江临舟西装端正,面色平淡,带着上位者收敛很好的怒色。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离昭昭远一点。”他声音很沉,警告意味很足。
小梁总被拉得一懵,但也毫不示弱,冷冷道:“那你有没有发现,昭昭并不想让你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他这话是对江临舟说的,可目光却放在蒋昭昭身上。
很纯粹的,带着偏袒和怜悯一般,替蒋昭昭宣判答案。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商场里光线温暖,人影寥寥,但仍有一些目光看过来。
蒋昭昭不在乎两人说什么,只想结束这场闹剧,对明显生事且处于优势对江临舟说:“松开他。”
这声松开他,像是一把刀子,冷冰冰地在三人之间划出了亲疏远近。
江临舟额角青筋突起,眉骨上方那条疤都带着狠厉,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重重挥拳,砸在小梁总脸上。
力气很大,小梁总往后踉跄几步,嘴角立马一块淤青。
年轻人总是有些火气的,小梁总拇指擦过撕裂的唇角,撑着地面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朝江临舟挥出拳头。
江临舟往旁边一闪,躲过一拳,又顺势拉住小梁总的衣领。
“戳到你痛处了?”小梁总扬着眼角问他。
江临舟冷冷牵起一侧唇角,一双狭长的眼睛淡漠地看着他,目光很低很沉,没有温度,也看不出分明的情绪。
裴羡看戏似的“啧”了一声。
旁人的印象中,江临舟的性子很沉稳,这份沉稳在成年后的很多时候都带着高不可攀的疏离感,反正一切都唾手可得,也就不屑和人争抢分毫。
可裴羡记得,十五六岁时的江临舟,每次都可以和江书忠打到头破血流,也是这样的气场,话很少,却直中要害。
这世界上能让江临舟失控的好像只有两个人——一个宋南锦,一个是蒋昭昭。
蒋昭昭有些头疼地上前两步把小梁总拉到身后,冷冷地睨着正在发狂边缘的江临舟,用平静到近乎没有情绪的声音说:“你又在发什么疯?”
她拉着小梁总的一条胳膊,用一种保护他的姿态和江临舟抗衡。
一瞬间,从未出现在心底的酸涩,苦闷,烦躁一起涌了上来,让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这种保护算什么,就大力地将蒋昭昭拉进怀里。
头顶传来沙哑,像是在胸腔里经过磨砺的声音:“昭昭,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嫉妒得发疯。”
围观的群众渐渐多了起来,一直隐匿在暗处的保镖终于现身,给三人围在一起,裴羡也十分有眼力见地开始驱散围观路人。
又只剩三个人。
蒋昭昭狠狠挣扎了下,没挣扎开,她苦笑了一下。
凭什么?
凭什么江临舟当年可以长期对她冷暴力,始终若即若离让她毫无安全感,每天都在悲剧收尾的幻想里惶惶不安。
如今她不过跟异性一起聊天,他就能强硬地插/入其中,打乱她正常的生活,还能很自然地卖惨——我嫉妒得发疯。
分手之后,蒋昭昭没有试图向江临舟抱怨这段感情里的种种不堪,也想用好聚好散成全最后的体面。
可只不过刚刚一瞬间,蒋昭昭感觉无比的疲惫,如果两人之间和谐体面的表相江临舟勾勾手就能戳破,她又何必维持维持和谐?
沉重的无力和疲惫压在胸口,蒋昭昭没有动,保持着头顶贴着江临舟胸膛的姿势,抬头看向他冷硬的下颌轮廓,缓缓道:“江临舟,你真让我恶心。”
一瞬间,空气凝固下来,连同身子接触的那块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江临舟几乎是呼吸一顿,似乎让人扼住了喉咙,头里昏昏沉沉,动一下都难受。
他的指尖一点点变凉,泛白,发抖。
良久,他才敢垂眸望进蒋昭昭的眼睛,难以置信般询问道:“什么?”
蒋昭昭望着他的眼睛,干脆地重复一遍:“我说,你真让我恶心。”
江临舟眉头缓缓蹙起,连同那道疤痕都动了动。
蒋昭昭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又掷地铿锵道:“江临舟,当初我也曾真的爱你,甚至天真地认为我会一生爱你,可你扪心自问,你对我态度如何?忽冷忽热是你,毫不上心是你,我只不过是要个结果,可最后说不会娶我的也是你,可到头来,死缠烂打三番五次扰乱我生活的还是你。”
重新复盘起这段感情,蒋昭昭冷静到让自己都害怕:“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并不想在三年后苛责你在这段感情中的种种。可是你想一想,世界上真的有分手后幡然醒悟的爱情吗?你只不过是不习惯而已。”
蒋昭昭有些思索,又无比坚定地说下去:“不习惯身边没了那个对你千般讨好万般顺意的、什么都不图就能跟你上床还真心爱你的人。”
一些话一挑明,就彻底揭开两人关系最后的伪善面纱。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就是一个认定是爱情,千军万马都直冲。
一个享受得理所当然,反正聊胜于无。
江临舟只是愣愣地听着,垂下的睫毛挡住了所有情绪,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
好久,他才淡淡问了声和这个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蒋昭昭笑了下,平和道:“我现在准备和谁在一起,你都没有插手的权利。”
蒋昭昭悠悠说着,语调平缓,又掰开他的手指,拉起小梁总,打算离开。
可她还没迈出两步,就被江临舟从后面扼住手腕,狠狠地禁锢在怀里。
蒋昭昭有一瞬间很懵,本能地挣扎了下,双手却被江临舟反剪在身后,又被捏住了下巴,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袭来。
他吻得很重,没有控制力道,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又像是把失去的三年都讨回来。
蛮横地撬开她闭紧的牙关,舌尖一寸寸的,侵略曾经属于他的领土。
蒋昭昭上身被江临舟锁住,就伸腿去踢他,可江临舟一动不动,反而让牙齿和唇壁不经意碰撞,磕出许多小口。
有她的,也有他的,血腥吻在唇齿间蔓延,互相交融又被彼此吞噬,绝望又窒息。
一旁的小梁总发出嘶吼似的咆哮,想要冲上来,却被保镖团团围住。
大庭广众下被迫接受不想要的亲吻,不亚于被关在动物园任人欣赏的孔雀,蒋昭昭很愤怒,又绝望。
但因为施加这份愤怒的是江临舟,她甚至没有一点震惊,还能强迫自己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昭昭才呼吸到新鲜空气,身上的重量还在,江临舟狠狠地扼住她的肩膀,语气颤抖着:“老子在给你挑口红,你却在跟别的男人约会?”
他的声音很颤,冷冽气少了很多,反而像是控诉。
蒋昭昭缓缓睁眼,就看到一双眼眶泛红的眼睛,眼底血丝密布,目光很沉,处于暴怒边缘,又有些可怜。
她用手背擦掉嘴唇上残留的液体口红颜色,又往后拢了把头发,然后毫不犹豫地挥手上去。
“啪——”
声音很清脆。
小梁总,裴羡,甚至保镖都被吓得一愣。
江临舟被她使尽力道的巴掌带的微微偏头,半张脸上指痕清晰。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蒋昭昭往后退了两步,到确保不会让他抓住的距离才停下来。
黑色西装保镖团团围住阵仗很大,不时有目光围上来,又淡淡移开。
江临舟照旧保持着被她扇过巴掌的姿势,头微偏着,从蒋昭昭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眉骨上大的那块疤。
那是三年前,江临舟去找她,突然发病,晕倒磕出来的。
被蒋昭昭扇了一巴掌,江临舟清醒不少,半晌,他舌抵上颚,抬眸对上蒋昭昭的视线。
她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位置,身后是一群黑衣保镖,寂静的商场里,统一风格的装饰中,她是唯一的颜色。
脊背挺直,嘴唇紧抿,眼神警惕。
一瞬间,让江临舟想到好些从前。
从前蒋昭昭在他面前红着眼睛强忍着眼泪的模样。
从前跟他生气,嘴巴气得嘟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还在跟他讲道理的模样。
从前在床上,被他磨得受不了,含着眼泪咬他肩膀,指甲都嵌进他后背肌肤的模样。
还有,暮色四合,天地苍茫,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张开双臂讨他怀抱的模样。
各有各的鲜活,都讨他的喜欢。
甚至有无数个江临舟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瞬间,他想,那就一辈子吧。
他要疯了。
他甚至不觉得挨着一巴掌有什么,潜意识里还认为,他欠她的,只不过用另一种方式换了。
江临舟抬腿往蒋昭昭方向走两步,蒋昭昭无处可躲,再次不情愿地被他揽进怀里,垂在身侧的右手也被他抓起来。
扇他巴掌的那只,用力太大,有些肿。
江临舟很轻地握着,冰凉的指尖滑过泛红的肌肤,哑着声音说:“疼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蒋昭昭手指蜷缩了下,从江临舟的手掌里将手抽出来,又挣开他的怀抱。
他抱得很松,没用什么力气,仿佛并不想禁锢她,仅仅是想抱抱她,于是就抱了。
怀里只剩一阵风。
江临舟垂下双臂,再一次认栽。
他说:“宝宝,我知道我错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声音很哑,很低,带着恳切,带着期盼。
他向蒋昭昭臣服,也向自己臣服。
没人能想到这是不可一世的江总能如此放低姿态求一个人。
蒋昭昭睫毛扇了下。
四周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闭上眼,努力地想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遗憾,她的心脏太过平静,平静到这仿佛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不必。”
蒋昭昭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