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男子姓黄,已经被刑事拘留。
可那天的突发状况被人录了视频放在网上,讨论度最大的时候已经冲上了头条。
就算是这样,都没有人发现见义勇为的黑衣人是江临舟。
也许是他容貌变得太多,也许是距离蒋昭昭和江临舟的故事已经太遥远,遥远到湮没在尘埃里,任世事喧嚣,无人回忆,无人重提。
就像很多人嗑蒋昭昭和林泽辰CP那样,大众的娱乐并不会少,再他们解绑后的半年,嗑起了蒋昭昭和岑颂。
相比较“早晨cp”,这对cp可谓是掰开粉丝的嘴往里送糖。
有狗仔蹲守在球场偷拍,被两人发现后,岑颂还大方跟狗仔打招呼;两人在餐厅吃饭,蒋昭昭发现狗仔后和岑颂整齐划一地竖起中指;甚至还拍到两人一同出入同一家酒店!
那天晚上cp粉沸腾了!
【呜呜呜年轻弟弟我真的】
【昭昭宝贝赶紧去谈恋爱!】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恨自己不是酒店的床单】
【他们真的进去一晚上都没出来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岑颂弟弟今年二十一昭昭好□□】
江临舟把那张共同出入酒店的照片无限放大,大到像素已经很模糊,他却分明看清蒋昭昭上扬的嘴角。
夜色浓稠,他只身藏在黑暗里,狭长的眼眸深沉低垂,只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昭昭真的和那个毛头小子在一起了吗?江临舟发现,一旦他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钝痛。
生理上能清晰感知的疼痛,像是一颗心脏被高高举起,又狠狠抛下。
楼下有车灯刺破黑夜,江临舟将身子往窗帘后靠了靠,这才将目光投下去。
蒋昭昭和岑颂一起下车,两人站在夜里简短地聊了几句。
然后,她的嘴角绽放一抹轻快的微笑,同少年扬手告别。
岑颂没型没款地靠在车子上,目送蒋昭昭的背影远走,然后重新发动车子。
如果现在上下楼的人不多,从楼下到这层只需要三分钟。
江临舟又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门口,四周是一片岑寂的海洋,只有远方的灯塔闪烁是唯一的指引,他似乎有些艰难地弓起腰,透过猫眼看向门外。
像是偷窥人生活的狂魔,卑鄙无耻。
事实上,这和偷窥没什么两样。
他早早就到了碧江的公寓,并且嘱咐司机把车开走,他怕蒋昭昭发现自己还会回来而产生抵触情绪,所以只好在黑暗里等了又等。
只想,见她一眼。
一眼就够了。
世界上只有两种病是治不了的——刷完牙后的牙疼和半夜忽如其来的思念。
那点卑微的思念如同无数只蚂蚁爬上心脏,让他无处可避,又让他虔诚至极,甚至放弃掉一部分呼吸,等待神祇降临。
三分零五秒,一抹倩丽的身影晃过眼前。
透着猫眼的成像,江临舟将一秒的时光无限趋近于零,目光反复描摹着她细微的呼吸和动作。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岁月对她是仁慈的,永远的十八岁,永远鲜活。
只是这次,她没有径直走回到家里——
她在江临舟的门口顿住脚步,目光投在门上,咬了下嘴唇。
江临舟竟然有一瞬间的慌张,生怕她发现了自己。
就像斯哥德尔摩患者脱离绑匪也会趁夜深人静回到废旧仓库看他一眼那样。
好在蒋昭昭只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又走回自己家门。
江临舟注视着空荡荡的、就像从来没有人出现的走廊,失声笑了下。
岁月滔天,他已经给蒋昭昭带来过太多痛苦,她想出逃,他理应放她走。
可他不打算放过他自己。
怎么能放过自己呢?放过自己,把这段照亮他整段人生的感情彻底地留在回忆里对他才是最大的残忍。
他用从蒋昭昭身上偷来的光,苟且活着。
*
六月中旬,《远山呼唤》开机。
这次拍摄地点在东南山区,由于地理位置相对封闭,外人进入难出去也难,拍摄也带有半封闭性质的。
浩浩汤汤的车队往山区,泥泞的土地上崎岖难行,一旁坡度极大的山坡上绿树葱葱。
导演在车里给蒋昭昭打气:“学妹,今儿你能来我这剧组,我这破剧本破摄像机真是蓬荜生辉,你放心吃的用的一定不会比别的剧组差。”
蒋昭昭被晃得要吐了,摆了个“停”的手势,说道:“那你还是搞好酒店隐秘性吧,我不想天天被拍。”
学长不好意思嘿嘿一声:“那天真是意外,谁知道狗仔这么鸡贼,明明是我们一起进的酒店他光拍了你和岑颂啊。”
“从江城跟到蠡县拍,我怀疑狗仔暗恋我。”岑颂这会儿在旁边耸了耸肩。
这种事有口说不清的,蒋昭昭嗡嗡道:“就当是给剧组省波宣发费。”
这是什么舍己为剧组的高尚道德!
学长立马拉着岑颂一起给蒋昭昭鞠躬,整得跟拜佛似的:“谢谢女菩萨,我魏明从今天开始对您肝脑涂地言听计从!”
车子又癫了下,早上喝的一杯豆浆顺着食管往上翻滚,蒋昭昭难受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艰难开口道:“那我能提意见先歇会儿吗,真要吐了。”
魏明立马跟车队联系:“前面有个镇子,开到里面我们先修整一下再上路。”
南方的六月多雨,绵绵不绝的大雨下了一周,山路泥泞难走,坐着就跟上了海盗船似的——不仅晃得反胃还上得去下不来。
蒋昭昭就想不通,就算是力求场景真实,怎么就找了个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呢。
这确实是个破地方。
因为,几分钟后,山体滑坡,泥浆携着滚石如黑色长龙从山顶翻滚而下,带着毁天灭地的姿态,顷刻间摧毁万物。
准备参加一个会议的江临舟刚在该省机场落地,手机重新有了信号的一瞬间,浏览器就蹦出了这条推送。
【蠡县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有一百余人被困,其中有八十余人均来自一个剧组……】
几个大字无限冲击着江临舟的思维,一瞬间,他额角青筋直跳,呼吸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
“郑杰,查一下蒋昭昭的行程。”江临舟冷声吩咐。
郑杰已经很久没从上司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好在职业素养让他一句不问就开始垂头联系蒋昭昭的经纪公司。
等待的一分一秒无比漫长。
不过两分钟而已,郑杰再过来已经换了一种深沉又悲悯的表情,垂着头,试探似的慢慢说:“王总说,蒋昭昭小姐今天进组……”
他望着上司不动声色的表情,微微闭上眼睛,一口气说完:“路上发生了山体滑坡,目前联系不上人。”
话音刚落,他抬头,却见江临舟离弦箭似的走出去。
风掀起他白色的衣角,配上轮廓紧绷的下颌角,就算是他的眼神平和甚至眉角都没有一丝变化,也能让人感受他整个人沉浸在深沉且难以靠近的氛围里。
他的步子很大很匆忙,郑杰用小跑才追得上他:“江总,十点钟会议开始。”
江临舟紧抿的嘴唇轻启:“推掉。”
“江总,现在灾区很危险。”
“我知道,”江临舟步履不停地走出机场航站楼,只轻飘飘留给郑杰一句殉葬般沉重的交代:“昭昭在那里,我就必须去。”
灾区现场,已经有消防人员到位,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里面是一片荒凉的废物,偶尔有人声嘶力竭地哭泣声。
难以想象,蒋昭昭那样娇气爱哭又爱漂亮的人被埋在脏兮兮的泥土里,她会多想回去。
“先生,里面不能进。”武警人员提醒。
江临舟保持最后的礼貌和体面:“抱歉,我要找人。”
武警又拦他:“我们会实施救援。”
江临舟提高了声音,声音发抖:“我爱人在这里!”
武警一愣,破格松开警戒。
倒不是他的声音多高多有威慑力,只是武警看到如此刚硬的男人,眼眶红了一片,表情悲恸,像是失去了很珍视的东西。
很难得的,他在一片浑噩之中还能保持清醒,跟着消防员的节奏,帮着搜救人员。
那时蒋昭昭生理期肚子痛,小猫求安慰似的给他发消息,他的刹车被人剪断,只能独自立在回去陪她的路上,却只和她说他不回去。
他知道那句话很过分。
蒋昭昭那么怕疼,这次他要带她出去,一定会听她一遍又一遍的小抱怨。
顺便把自己的不愉快也分享给她。
有人被救上来了,不是蒋昭昭。
有人当场去世,不是蒋昭昭。
江临舟又想到蒋昭昭每天跟自己捉迷藏似的藏零食,每次她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后总会嘴角窃喜地上扬。
可他一直都知道她把零食放在奶酪的一堆肉里。
小姑娘贪嘴,只要不多吃,他愿意陪她玩这样无聊的把戏。
一天过去了,黄泥和着沙石,像是一道天堑,隔断了天光和黑暗。
又有人被救出来,也有人死去,没有蒋昭昭。
江临舟发疯似的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蒋昭昭。
可大家都在摇头。
有人劝他,能救的人都已经救出来了。
别再挣扎了,节哀。
石头好重。
地面好凉。
这不应该是蒋昭昭待着的地方。
她应该站在最明亮的地方,露出少女纤细修长的双腿,点着脚尖一翘一翘地走路,像只蝴蝶拍打翅膀。
越晚救出来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小。
蒋昭昭已经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过一次,那种灵魂都跟着呜咽的感觉,他再也不想感受一遍。
江临舟要疯了。
开始不顾一切地挖着石头和泥土,白色的衬衫已经被泥土染得破烂不堪,肌肤上划出一道道口子。
有人在旁边劝他,声音遥远得让他根本不想听。
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蒋昭昭才是重要的。
天色转阴,又要落雨,随时有二次灾害的可能,有人拖着他往安全地带走,却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甩开。
他颤抖地指着这片土地,又脱力似的摔倒在地,他沙哑着呢喃:“你们走吧,我不走。”
“昭昭在这里。”
“她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天寒地冻,阴云绵长,路遥马亡。
她在这里呢,他就哪也不能去。
他已经错过好多好多可以陪伴她的时光,如果注定是这片冰冷的、暗无天光的土地——
那么,
这次一起。
下次就换他先遇见她,他先爱她。
他会背着宽大的书包追在她身后,等到她气鼓鼓甩着辫子回头,他拿出马克笔伸出胳膊,扬起眉梢无赖道:“把微信号留一下就放你走。”
那个故事的开头是——
江临舟爱上蒋昭昭,一眼万年。
所以
今生若无权惦念
迟一点天上见
很快就能见到了。
江临舟长舒一口气,身体上的痛感一点点浮现上来。
黑色的天空像是一块幕布,滂沱地大雨将会洗刷干净一切。
他将会干干净净地重来。
江临舟准备闭眼,睫毛眨动间,他目光一滞。
不远处,蒋昭昭手持雨伞站着,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寂寥宽阔的天地,隔着风隔着云,他们对视。
他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揉了揉眼睛,很久,才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过去。
“江临舟……”
他听到一声声音颤抖的呼唤,让他思绪日渐清明。
他看清了,蒋昭昭身边站着个男生,叫岑颂。
于是,他在蒋昭昭面前站定,伸出指甲皲裂渗出血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上那干净盈润的脸蛋,指腹一点点摩挲着真实的皮肤触感。
一瞬间,他懂了一个词——
失而复得。
原来珍宝不一定要被揣在怀里才是最好的,只要她闪耀地存在人间,这就够了。
两行热泪从她的眼底滚落,江临舟有些焦急地去帮她擦掉,可沾着泥污的指腹遇水,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脏兮兮痕迹。
她怎么这么爱哭呢。
江临舟有些手足无措,用吞咽过沙石一般的声音轻哄着:“没事就好,不准哭。”
他说完,交付遗言似的,轰然倒下。
天神轰然倒下。
*
蒋昭昭要求的那次车队修整刚好停在了一块开阔的土地上,四周山势平缓,所以山体滑坡来时,整个剧组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同样的一天,还有同一支剧组来山区取景,不幸罹难。
可她没想过蒋昭昭会来,就算是来,也不至于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就冲进去救人。
“年纪长到了三十一岁,智力退化到十一岁。”裴羡评价江临舟,又跟蒋昭昭说:“要么你去看看他。”
蒋昭昭还没回答,他又接着卖惨:“今天他妹妹来了,看他死没死。”
他这一倒下,温恒集团整体恐慌了一阵,鸿信也蠢蠢欲动,倒是真没有几个关心他的人。
蒋昭昭于心不忍,还是去看了。
深夜,病房上开了一盏灯,照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他真的瘦了好多,骨骼都有些突出。
高烧不退正在昏迷的人看不到有什么用呢?
蒋昭昭站起来给他床头插了一束新鲜的花,又倒了一杯热水,最后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
他躺在床上,很安详的样子,就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蒋昭昭微微垂下头,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试了□□温,却看他嘴唇张合了下,似乎在说话。
蒋昭昭凑近了些。
他的声音含糊,都是无意识的语言。
可蒋昭昭却喉间一酸。
因为,他在梦里喊了两个人。
“妈,别丢下我。”
以及
“昭昭——”
童年的不幸是一生都无法治愈的,因为它总是带着最原始锋利的棱角,刺伤所有要想靠近的人。
他被扔进一片黑暗里,好不容易借着一点光亮爬出来,后来才明白,那是他唯一的光。
蒋昭昭在那一刻重新原谅了他。
昏暗的光线下,她替他拭掉额角大颗大颗的汗珠,然后替他母亲柔声回答:“早点醒来,我不会丢下你的。”
不会丢下你的。
你应该拥有灿烂又温暖的生活,不为心魔困住,不需要把别人当成光,自己也能好好活。
*
次年五月,生日一过,蒋昭昭彻底迈进二十七岁大关。
在二十六岁这一年,她主演的的电视剧《小圆满》助她拿了飞天视后;《豢雀记》助她拿了华表奖最佳女配。
上映道路坎坷波折的《远山呼唤》让她一举摘下两座影后,甚至还入围了戛纳主单元。
电影和电视剧上都有斐然成就,这让她稳坐同一时代小花的第一把交椅。
可是迈入二十七岁,她的人生发生了两件几乎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件是她并没有和岑颂在一起。
另一件是,所有人都开始催她谈恋爱。
她和岑颂认识了将近两年,又合作过一部电影,外面又绯闻不断,可只有他们两个清楚,他们连手都没牵过。
蒋昭昭以为自己很喜欢他,也尊重他的“柏拉图式”爱情,结果岑颂却和她说了拜拜。
他问她: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我在一起就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我总觉得你是在透过我看别人。
说得神叨叨的,蒋昭昭根本没细想,直接当他喝多了处理。
之后,经纪公司家人甚至粉丝也在给她催婚,恨不得她立马嫁掉。
好歹也是个影后,居然也落得个相亲的下场,还是一个周末相转场四场的那种,就离谱。
她刚开始敷衍,后来有些认真,每周都坐在咖啡厅和跟各种相亲对象周旋,感觉不错的甚至会丢一句保持联系。
更离谱的是都到这个份儿上,结果还没有一个成的。
“这个博士,三十三,谢顶了已经,居然还看不上我?”蒋昭昭手指着手机跟宋乔吐槽。
“还有,”她翻了一页,指了指另一个:“还有这个,应该小有钱,他居然问我愿不愿意三十岁前生娃,还他妈生俩。”
“我现在就开始生也来不及了吧???”
蒋昭昭气得头顶冒烟,宋乔居然一边对着补水仪补水一边用rafa在脸上滚啊滚,悠闲自得地左耳进右耳出。
“你知道吗,我最开始是不愿意去相亲的,但是这群男人燃起了我的斗志。”
蒋昭昭发表总结陈词,顺便关了正在噗噗冒水雾的机器。
宋乔这才挺着大肚子缓慢回身,用少妇独有的精明眼光上三路下三路地扫了扫蒋昭昭,然后问:“你想谈恋爱吗?”
蒋昭昭:“我超想的!”
宋乔:“不,你不想。”
蒋昭昭:?
宋乔又挪了下身子,把怀着裴羡娃蒋昭昭干儿子的肚子朝着蒋昭昭,再次分析:“你要是想谈恋爱还能别的男生带你TIM你脱口而出一句人菜瘾大?”
“你要是想谈恋爱能相亲对象问你最满意自己哪部剧你说是《远山呼唤》因为床戏尺度最大?”
“停——”蒋昭昭赶紧让她闭嘴。
说来也奇怪,二十二岁之后,身边人的人生仿佛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了,只有她仿佛被按了停止键似的除了事业毫无进步。
想到这里,她丧失地往后一靠,丢下一句:“随缘吧。”
宋乔又开始拉着她聊:“其实,你有没有发现,是你眼光太高了。”
蒋昭昭:“没有大肚腩不早/泄这算要求高吗?”
“这是你摆出来的条件,”宋乔笑得神秘兮兮:“可你心里有杆天秤,一头坐着前任江临舟,遇不到比他优秀的都不行。”
“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一孕傻三年实锤了,蒋昭昭连夜跑路。
可她把那些往事都放一放,也得承认——她确实还没遇到比江临舟更优秀的人。
更何况如今彻底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再想想江临舟畸形的童年,也就能理解他那些很渣的行为。
而且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算是后来宋乔和裴羡结婚,她和宋乔也总在一起厮混,可江临舟似乎有意避嫌,两人除了宋乔裴羡婚礼上,居然从来没见过。
总之,成年人的世界,最大不过一句算了。
可蒋昭昭没想到,有一天司理会求她看看江临舟。
*
蒋昭昭二十七岁那年,江临舟已经带领温恒将业务拓展到欧洲和澳洲,又吞并了鸿信大部分产业,成为江城商业拼图中绝对的领导者。
可是江临舟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不就医,不准人看望,买了墓地。
通俗的说法就是:等死。
他用人生的三十几年,达到了几辈人都达不到的成就,而且完成了人生的愿望——搞垮鸿信。
他人生本就是被对父亲的厌恶追逐着成长的。
如果再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司理想了很久,只有蒋昭昭。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华庭,蒋昭昭有些感慨。
当年她还是个学生,来到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总是要低着头,如今她的能力也配得上这样的财富,却没有多少仰首挺胸的欲望。
按了三遍门铃,没有人开门。
蒋昭昭想了想,试探着把自己的大拇指放上去。
叮咚一声,门开了。
江临舟的房子依旧很干净,甚至空旷,奶酪不知道在哪里,总之不在客厅。
蒋昭昭摸着黑,轻车熟路走到卧室,推门而入。
一瞬间,她惊呆了。
房间的墙壁上,都是她的照片,有微博上发的活动图,有剧透,有杂志剪下来的,还有一些是她很多很多年前发在朋友圈的。
“江临舟。”蒋昭昭轻轻叫了一声。
床上的人似乎有些被打扰的不悦,翻了个身。
床头摆着一瓶红酒,几乎已经见底儿,光线太暗,蒋昭昭想拿起来看看度数,挪动酒瓶的一瞬间,却发现压在下面的一张照片。
边角已经泛黄,一看就是他常拿在手里不舍得放下的。
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心脏,蒋昭昭鬼使神差地把照片举起来,对着光亮的方向。
那张照片还是她。
但是好久好久之前了,她在图书馆写东西,前面摆着一堆练习册,她一手托脸,一手将笔尖停靠在纸面上,看样子题目很难。
她努力搜索记忆,却并没发现自己拍过这样的照片,却也恍然醒悟——这是江临舟偷拍的。
那时候,她大一。
他在教她难懂的微积分。
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可身体要更诚实着。
蒋昭昭眼眶发酸,给床头夜灯调亮了些。
光线都落在江临舟的脸上。
他瘦了很多,皮包骨似的,颧骨微突,眼窝深陷,鼻梁依旧高挺,唇边泛起一圈胡茬,有点像落拓的乞丐。
明明他曾经是那样矜贵又散漫的一个人,一脸惫懒的寒意,有些蒋昭昭最喜欢的掌控全局的安全感。
如今又何必给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应该仅仅是睡着了。
蒋昭昭这么想,一只腿跪在床上,伸手去扒他。
手指触上滚热肌肤的一瞬间,像是身体记忆一般,江临舟突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给她拽倒在床上,又倾身压下来。
带着湿热酒气的嘴唇准确无语地堵住她全部惊呼声,又急又重地压着唇瓣缠绵着,似乎要和她吞进肚子里。
一只手却钻进衣角,在她身体上游移。
他的身子很热,带着厚重的酒气给她团团包围,蒋昭昭甚至不敢太喘气,生怕一瞬间溺毙。
“变!态!吧!”
蒋昭昭挣扎着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江临舟,你疯了?”蒋昭昭咬破他的嘴唇,血腥气在两人唇间荡着。
他似乎有些清醒,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像千年古井一般的眼神终于动了动。
“昭昭。”他唤她,唇齿缠绵,甚至有点委屈。
蒋昭昭突然有些心软,将手指插/进他有些不修边幅的头发,黑色偏硬的发质穿过指缝,和葱白的手指带来强烈的反差。
可蒋昭昭却感觉自己抚摸上了一片荒凉,就如山体滑坡后的荒凉,他弯着脊背站在里面,四顾茫然,遍寻无果。
“喝多了是吗?”蒋昭昭问他:“胃疼吗?”
江临舟只盯着她嫣红的嘴唇,半晌,冰凉的手指触碰上。
“假的,”江临舟下结论,却给人抱了更紧,嗡声道:“在做梦。”
蒋昭昭不自觉翘起嘴角:“梦到昭昭做什么。”
她只是随便一问,他却回答得无比认真,像是早就认定了这个答案:“要死了,最后再见见。”
如果人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记忆能将她带过奈何桥,他一定要记住,然后下辈子见她。
江临舟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抱着蒋昭昭,昏昏睡去。或者是不想睁眼,生怕这场大梦提早醒来。
外面的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床上拖出一道光。
蒋昭昭借着月光,第二次看到江临舟身上的文身。
那个文着她简笔人像的纹身,重新修补过,线条干净。
她在他心脏的位置。
蒋昭昭突然想到宋乔的那句话——
年少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因为,你根本不忍心看着他陨落。
神明永远是神明,永远要高高在上,永远要怜悯众生。
当然,也要驯服他,让他低头,让他迷魂,让他裙下称臣。
蒋昭昭望向窗外的月亮,满脑子都是那一天。
他封盖对手一个球,可球却朝着自己来了,带着太阳背后一样的黑暗。
可他眼疾手快,又重击了球一下,球又偏向别的方向,他在她面前,屈膝,站定。
原来那颗球不是太阳,他才是。
因果自有时,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他尽管和天气一样无可预料,也和天气一样无可避免。
再后来,红尘男女,恩怨情仇,神明终于朝她单膝跪下,俯首称臣。
蒋昭昭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无法和那些相亲对象在一起。
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生活的人,而是爱情,永远激情激荡,爱恨分明,救赎与被救赎。
蒋昭昭决定救他。
*
第二天清早,江临舟醒来时发现房间里贴了满墙的蒋昭昭的照片都已经消失了。
床头的红酒瓶也不见了,窗户大敞着。
他有些头晕地起床,裤管有些空荡荡。
门从外面推开,蒋昭昭站在门口冷声嘱咐:“起床,吃饭。”
江临舟眼里那点混沌变成迷茫,又很快变成一片欣喜,燃烧尽所有荒芜。
江临舟匆匆洗个澡,又刮干净胡子,又觉得自己太瘦,架了一副眼镜挡住颧骨才出去。
蒋昭昭已经买好了早饭放在餐桌上,此时正在给奶酪准备肉条。
奶酪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呜呜叫着,翻译起来就是——请把开心打在公屏上。
“吃饭。”
蒋昭昭朝江临舟扬了扬下巴,量多的是你的。
江临舟虔诚地点了点头,乖乖坐下。
“胃还疼吗?”蒋昭昭又问。
江临舟摇头,还有点反应迟钝。
蒋昭昭噗嗤笑了一声:“你人傻了?”
声音明朗,明眸善睐。
江临舟的喉结狠狠蠕动了下:“需要缓一缓。”
蒋昭昭头一次见江临舟这么傻,干脆逗他:“你是不是还爱我?”
爱。
比喜欢分量要重的词汇。
江临舟唇线紧绷,旋即郑重点头。
“那好,”蒋昭昭翘起二郎腿,一手托腮道:“反正我也没男朋友,给你个追我的机会。”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又补充道:“不过我喜欢结实一点的身材,你不能再瘦下去了。”
她的声音轻快,和初见时并无二致。
一句话,将江临舟从地狱带回天堂。
于是,江临舟理了理衣角,推了推眼镜,用最虔诚的姿态点头:“好。”
葳蕤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书架上绿箩垂着卷曲的叶子,奶酪晃着奶白色的尾巴摇啊摇,江临舟和蒋昭昭坐在餐桌对面,相视一笑。
那天,她来了,带着春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