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间,水涟城方圆十里内外告示铺满长街,关于那妖僧再被俘的议论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刻意要让谁听到一般。
在开元走后,沐朝霞将为数不多的包袱收拾好,便在破庙前屈指一吹,悲戚尖锐的哨声响彻在空气中,惊飞了一群山中的鸟雀。
没一会儿,哒哒的马蹄稀碎,一匹白马向沐朝霞俯冲而来,最后乖顺的停在沐朝霞的身边,亲昵的俯下了头。
赤鎏金是通灵性的马,这段日子一直在这山林中放生游荡,如今主人要走,一声长哨便能唤得它回来。
此一遭过后,沐朝霞早不复从前朝气,只沉默着摸了摸白马的头,低声道:“赤鎏金,该回玄火山了。”
骏马疾驰在小道,沐朝霞一路往西,没再回水涟城。
“那和尚被吊在城门外,要死啦。”
“这告示啊将这和尚画得满身伤。”
路过高家庄的时候,两个农妇人在村口剥玉。
这手不停嘴也不停,开元的事便被沐朝霞这么听了去。
村口绿意如织,出了高家庄,便是黄沙滚滚,如此再行百里她便回家了。
沐朝霞始终冷着脸,将所有的话听了个耳旁风。
和尚的生死,和她有什么干系?
而且,是这和尚自己让她走的。
沐朝霞一掀缰绳,赤鎏金飞快的跑出这春。色。
她要回家!
这江湖,不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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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涟城城门:
水涟城是大城,日日城门大开随人进出。
只是今日进进出出城中的人难免觉得有些渗人。
只见那城门之上,一个脑袋秃秃的和尚双手被缚住吊在上头。
和尚紧闭双眼,一身僧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处处都是鞭伤。
开元被俘之后,被俘他之人一股脑子的丢进了水牢。
长时间的污水浸泡侵蚀人的心智,即使如此,也不能让人满意。
哪天开元被人拖出水牢,整个人依然沉静。除却眉眼间露出的疲态,没有一点透露出被折磨的信息。
被人拖出水牢转移到另一件牢房,开元也只是抬了抬眼。他被绑在木桩上,手脚都用小竹子粗的麻绳捆了起来。
“你这和尚,倒是挺不怕死。”
那为首的正道喝了口酒,看着开元,难得的发出这么句感叹,声音听着没什么情绪。
却在下一瞬,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和尚的脸上:“今日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我这里,可不像水牢那么轻松。”那正派看着开元不置一词的模样,笑的狰狞:“真清高啊,我倒要看看,你等会儿清不清高得起来!”
“来人,给我打。”
早等在一旁的打手迅速动作,手里湿淋淋的鞭子毫不犹豫的往开元身上落下。
折磨人他们总是很有一套,都知道拿浸了盐的鞭子抽在人身上,这人又一直在水里泡着,如今一鞭子下去,水盐交加,少顷便皮开肉绽剧痛无比。
“唔…”开元在被落下第十鞭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再一看,已是刀痕交错,浑身是伤。
那正派的人恶狠狠的握住了鞭子:“真是硬骨头,现在我问你那妖女在哪里,你说还是不说。”
“阿弥……陀佛。”
“好个阿弥陀佛,好个高光圣洁的大师。那今日你且看看,菩萨救不救得了你!”
又是狠狠地一鞭子抽了过去,将开元打的一个瑟缩。
响亮的皮鞭声此起彼伏的响在暗室,那气急败坏落鞭子的人始终没能撬开开元的嘴,问得沐朝霞的消息。
最后那人气得摔了鞭子:“把他给我挂在城门口,重金把手,有人来一率捉活的。若是没人来,那就等这和尚被吊死了,再把他给我砍下来。”
开元在城门口吊了三日,索性这三日天朗云清,无烈日也无冷雨,否则就凭开元这一身伤病,也足够他死几百次了。
“娘的,连个鸟都没有,让我在这里守什么。这风吹的怪冷的。”那守城的焚城之人喝着酒,忍不住摔了酒碗咒骂着,这一连三天别说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白白让他们在此受了冷风。
“少说两句,这上面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就在他们闲聊之时,一个飞镖横空掠过,目标明晰的朝着城楼上的开元飞去。
小竹粗细的麻绳被飞镖一瞬割断,直直的落了下来。
“赤鎏金!”沐朝霞一扬缰绳,赤鎏金的速度提到极致,红衣身影只剩残影。
那一抹有些旧了的明黄色终究是落在了沐朝霞的怀中。
“赤鎏金,走。”
“有刺客,戒备!”
城门遍布的看守闻风而动,全部朝城门底下奔去。
最先拦住沐朝霞去处的,也是一柄飞镖。
那飞镖很有技巧的旋转着打过马腿,赤鎏金被打的马腿一弯,直直的栽了下去。
沐朝霞猝不及防,滚落在地之前,只来得及护住重伤昏迷的开元。
数十柄长枪挑喉,沐朝霞将看见开元浑身是伤时眼尾的苦涩收起,只看着昔日想要杀她的宿敌,眼神冷厉,一声不吭。
开元也是在这时候醒的,他此时喉中干渴,浑浊的目光也只能印出眼前人模糊的轮廓。
这个怀抱带了些许的暖意与铜锈的血腥气,他记得这是何人,只是她不该来的。
这是他的孽障,是他的劫,却绝不该是她的难。
他如今浑身是伤,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勉强牵扯住沐朝霞的衣角,平静如同梵音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颤抖:“你不该来的。”
沐朝霞面色平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褪去了小女儿家的神色,仿佛这会儿才是那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
“与你无关。”
沐朝霞将开元放在一边的平地上,从腰间拔出长剑。
她缓缓上前一步,围守他们的人便后退一步。凌厉的剑光印过她的脸,只照见绷紧的唇角。
“我带你杀出去,若是不能,我便陪你一起死。”
沐朝霞率先以雷霆之姿冲了出去,长剑划破死敌的腰腹,气提丹田,轻功被发挥到极致,红衣女子只化成一个残影,穿梭在数十人之间。
“不怕死的,往东南砍!”
沐朝霞将人一剑穿喉,下一瞬长刀滑过她的腰腹,将她的腰腹划开一道长长的豁口,惨红的血低落在青石板道,凝出一道红痕。
沐朝霞闷哼一声,一刃血粘连在唇边,被她不在意的抹了。此刻她脚步有些发抖,以剑撑了地稍作平息。那些所谓正派却紧紧是给人提鞋的杂鱼被她不要命的打法给吓住了,眼见她如此,却无人敢动弹。
水涟城的春风已经来了,远处已是春花柳杏开了个遍。
沐朝霞难得的在这危机时刻走了个神,朗笑一声之后提剑冲了过去。火球已先一步出手而去,在众人光芒闪避之时,沐朝霞凌厉出剑,几乎是招无虚出,剑剑封喉。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杀了这个妖女!”
百十刀剑落了下来,有的她躲了过去,有的却躲不过去。刀剑无眼,剑刃太厉,她不过凡胎,哪里会不知觉痛。
只是到后来哽着一口气,不愿认输。
最后一记刀剑落了下来,天光倏然暗下。
她依稀听得开元的一声仓皇叹息,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她才没有晕过去,她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到开元面前,剑尖与泥土划出难听的锵锵声,她手臂上的腰腹上的血淌了一地。
开元便躺在那里身无余力,她也半残之身,真是可笑。
她看了他许久,最后以剑撑地屈了单膝跪在他面前,直到她摊开手,一串带血的白玉佛珠静静的凝在她的掌心。
“那天,我动了私心,今日,将之还你。”
“开元,你对我,是真真无心吗?”
开元阖目轻颤,前几日还活泼生气的小姑娘如今像个血人一样跪在他身边。嘴边是抹开的残红,眼里盈一泓水波强笑。
以往开元心海是佛诵经,是梵音空响,是庙中晨钟凭空入耳。
如今他只听得剧烈扭曲之后物件破碎的声响,翻江倒海而又反反复复。
他的佛心,回不来了。
“今生贫僧身予佛,如有来世,再偿姑娘深情。”
天光骤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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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庄出外十里有家客栈,那客栈破破烂烂的,常年都在飞黄沙,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个人。
只是近日倒是来了大客人,一口气交了他家十日的住店银子。
那店小二应吩咐送了药材上去,下来的时候骂骂咧咧又不解其意:“这年头怎么和尚也这么有钱,还是个这么老的和尚。”
“施主,施主!”开元是在惊蛰那天醒来,他做个个荒唐的梦,梦里的沐朝霞被万剑穿喉,死在了他怀里。
那梦太过真实,仿佛血腥味还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一醒来惊惶了许久,才注意到这陌生的客栈和已经恢复许多的自己。
怎么会?
“你醒了?”
木质的房间有阳光照进来,将整个房间都照成了暖金色。苍老平静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开元扭头看,才见自己的师傅在一旁的小桌边静坐,手中正端着一杯茶。
所以是师傅救了他,还医治好了他的伤。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可,沐朝霞呢?
“师傅……”开元难得吞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