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此次江南行和上回北上时的心情截然不同,河两岸山川秀美,绿波荡漾,她偶尔会在自己的房间内眺望远处,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全然一个小孩子的秉性。
只因这艘船已经被谢曜包下,船上几乎没有旁人,这几日风平浪静船又行的稳当,秦可有时会直接坐在甲板上,看日出,看日落。
谢曜偶尔会陪着她。
谢曜走上甲板,看见秦可正在发呆,或许是行船无趣,又没有人同她说话,小姑娘趴在甲板的栏杆上,斜斜坐着,白色的长裙斜托在甲板上,她歪着头,步摇轻轻摇曳,远处偶尔有一两只水鸟掠过,似画中美人,让谢曜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
“表妹。”
谢曜走近了,轻轻唤她。
秦可立刻就转过来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表哥。”
谢曜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在想什么?”
秦可微微皱了皱鼻子,像只小猫儿,摇摇头:“没想什么呀,就在看鸟儿。”
远处的确有水鸟,谢曜抬眸看去。
“想画下来吗?”
秦可偏头看他,眼里有期待:“大表哥有时间吗?”
谢曜点点头,看了眼元若,元若立刻明白,没多会儿,画架和宣纸就拿了过来。
秦可想走到他旁边去看,却被谢曜拦住:“表妹别动。”
“大表哥……也要画我吗?”
小姑娘芙蓉面上有一层霞光,日落的余晖洒在她的裙子和脸颊,暖金色的光像细细流淌的琥珀,也像融化了的蜜糖。
谢曜没有说话,手中的笔却一刻不停,视线在画纸和美人之间穿梭,秦可明白他的意图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自然的靠在凭栏边,杏眼噙笑,也默默的看着对面的人。
谢曜的画笔很快,山川、河流、水鸟,一幕幕很快栩栩如生的跃然于纸上,却唯独在美人处稍稍凝滞,一笔一画,似斟酌许久,却又一气呵成。
裙摆,腰肢,当谢曜的画笔移到脖颈下时,微微一顿。
山峦的起伏与之似乎并不相同,他以拳掩唇,目光微移,咳嗽了一声,草草带过。
接着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落日的光从小姑娘的眼中淌了出来,不是蜜糖却胜似蜜糖,让人沦陷其中。
视线下移,是小巧圆润的鼻梁和樱唇,再然后,是他常常留意的梨涡,此刻也如同盛了琥珀一般,谢曜的眸色渐深,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情愫。
可美人却忽然受了惊讶,瞬间拿起帕子挡住自己,“哎呀,我忘了……我脸上还有几颗没好彻底的疹子呢……表哥还是别画了……”
疹子?谢曜眼眸微动,并未看见她脸上的瑕疵,略微犹豫后,换了朱砂色的颜料,轻轻在美人的眼角下轻点一笔,一颗美人痣,更是添了一丝妩媚。
“很美。”谢曜放下了笔。
“表妹多虑了。”
秦可从帕子后慢慢探出头,眨了眨眼:“真的吗……”
谢曜双手放在膝上,温和噙笑:“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可慢慢弯起眼眸,站起身,朝画架边上款款走去。白纸上一笔一画,皆是精心勾勒,画技精湛,秦可看的痴了。
好美……
她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自己。
“喜欢吗?”谢曜低声问。
秦可看向他,杏眸里分明盛满了惊艳和欢喜。
谢曜勾唇,伸手准备将那画取下,原本正平稳行驶的船只像是碰到了礁石,突然狠狠的晃荡了一下,小姑娘根本没有站稳,身子一倾,就连同着去接她的人一同倒在了甲板上。
秦可整个人都扑在谢曜怀里,两人双双倒地,恐怕她受伤,谢曜背部着地,背上生疼,怀里却是温软一片,胳膊紧紧的揽着身上的人。
清冽的竹香和栀子香在空气中瞬间交织,呼吸间都是馥郁,慌乱中,秦可的唇无意擦过他的脖颈,柔软微凉的触感惹得男人闷哼一声,手指瞬间紧握。
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这般在他身上圧着,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呼吸交织,空气的温度似乎都骤然高了几度,谢曜闭上双目紧紧克制,她身上的栀子香丝丝侵袭着他的理智,让人下一瞬就会丢盔弃甲。
谢曜松开了手。
不远处来了人,似乎是元若和杏桃,但在看清甲板上的场景纷纷停下脚步,元若一个劲儿的给杏桃使眼色,两人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躬身退了下去。
秦可脸色涨红,慌乱的从他身上撑了起来。只不过起身的时候无处借力,小手不知又按到了哪处……谢曜双目紧闭,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道在隐忍着。
“表、表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秦可几乎快要无地自容,低着头,话都不会说了。
谢曜也很快起身,他俊脸薄红,但比秦可要好上许多,缓了缓那股冲动后,他恢复了温和的声音:“无碍,表妹没有受伤便好。”
小姑娘窘迫的模样全被他收入眼底,有许多话想同她说,但见她这般羞赫,又有些心疼和不忍。
罢了。
秦可心如鹿撞,但见大表哥自然坦荡的表情后她才微微松了口气,“我先回房了……”
“好。”谢曜一直温和笑着,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甲板尽头,空气中的栀子香却还没完全消散,脖颈处温热又陌生的触感让谢曜轻轻伸手触了触——
是一抹蔷薇色的口脂。
谢曜苦笑一声,取出袖兜里的白帕轻轻擦拭后,又重新放回了袖中-
“殿下,前面是谢家的船。”
周培也坐在甲板上,慢悠悠的品着茶,身边还卧着他的獒犬,呼吸间口水低落,让不熟悉的侍卫心生怯意。
“我们可要超过他们?”郑德胜小声问。
周培勾了勾唇:”不必,若是事事争先没意思的很,去取我的远镜来。“
很快,一个长筒远镜就递到了他手上,这还是前段日子番外进贡来的洋玩意儿,太子殿下喜欢的很。
周培打开远镜,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啧了一声。
可惜了,什么也没瞧见。
不过他扬了扬唇,起了兴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慢慢跟在谢家后头,一同南下。
身边的獒犬有些饿了,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不远处的士兵们有胆小的被吓得后退两步,瞬间引来了太子殿下的眼刀。
胆小如鼠,无用至极。
周培不说话,那人就跪了下去,仿佛自己都十分的不耻,那獒犬也注意到了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龇了出来,口水拉成了丝,不时发出阵阵低吼。
“饿了吧,马上就吃饭。”周培看了一眼那士兵。
“你来喂。”
那士兵已经吓得哆哆嗦嗦,有小太监递给他一个盘子,那盘子上是一盆肉,鲜血淋漓,那士兵不敢去接,跪倒在地。
“啧,活物你怕,死物你也怕?!没用的东西,快一些,别饿着孤的爱犬了!”
太子之令不敢不尊,那士兵只好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接过小太监手中的肉,一步一步的朝那獒犬挪了过去。
那犬的确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整个上半身都支了起来,那士兵抖着手靠近,再距离还有一尺的时候獒犬已经扑了过去,只不过,咬到的,除了那士兵手中的肉,还有他的四根指头。
“啊——!!!”
惨烈的叫声瞬间要刺破人的耳膜,周围有些士兵不忍闭上了眼,周培却是疯狂的拍手大笑。
“忘了告诉你,我这犬最爱的不是牛、羊、猪的肉,若用人肉配之,会更加美味!”
士兵已经痛的在甲板上打滚,鲜血流了一地,周培的兴奋劲仅仅也只有一瞬,接着笑容消失不见,站起身来。
“清理干净些,莫脏了孤的眼睛。”
郑德胜连忙弯腰应下,毕恭毕敬-
秦可回到房内东想西想的,没多会儿竟睡着了,似乎是在梦中听到了什么惨叫声,她瞬间睁开了眼。
屋内暗香流动,外面的月色从窗外映照进来,秦可下了床,揉了揉眼,走到了窗边。
月色如纱,静谧的撒在甲板上,像一层白霜。杏桃不在,她穿了一件粉色的纱裙,推开门,悄悄的走了出去。
寝鞋是绣花软底,没有一丝的声音,秦可侧目望去,谢曜的房间似乎还亮着烛火,她弯起眉眼,悄悄的朝大表哥的房间内走去。
小姑娘如今胆子很大,见元若似乎也已歇下,她没有打招呼便打开了谢曜的房门,动作稍稍大了些,若是表哥醒着,定能听见。
可惜没有任何的声音,秦可正有些疑惑,难道大表哥睡了?忽然从屏风那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秦可凝神去看。
是大表哥的身影,可他似乎有些奇怪,身影微微晃动,伴随着屋内的烛火也在轻轻摇曳,房内是他身上惯好闻的清香,只是比平日灼热了些,秦可轻声唤:“大表哥?”
身影的晃动骤然停止,房内安静的只能听见两道呼吸声,一道清浅,一道粗重。
“大表哥你在吗?”
秦可毫不自知,眨着懵懂纯良的眼神问,全然不懂大表哥为何醒着,却不应她。
“走过来些。”
屏风后传来谢曜低哑暗沉的声音,若秦可细细去听,会发现这声音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暗哑,带着一丝隐忍。
秦可很乖,慢慢的朝屏风走了过去,谢曜房里的烛火很暗,两道身影被仅有的光线拉长,交织。
待秦可离那道屏风很近很近的时候,两道身影完全在地上重叠在了一起,好似真的拥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