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回京,这一路上谢曜还是安排了水路。船只从江南码头驶离,一路北上,船上补给充足,因为乾县瘟疫的缘故,并不打算在渡口多做停留。
因为阿绿和乌嬷嬷此次也一起同行,回京的船只比来时大了两倍,一共三层楼,十分气派,秦可的房间依然同谢曜离得并不远,只不过毕竟不是来时只有两人的时光,大多数时候,秦可都只待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谢曜每日都会召杏桃和清莲来问问情况。
而两人的回答也都大差不差,姑娘今日又发呆了一整日,又睡了一整日。
诸如此类,连元若都瞧了出来,待两人走后,小心上前问:“大公子既然这么担心表姑娘……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谢曜手执书卷,似乎是在看书,实则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一页。
元若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方才小厨房说,给表姑娘的燕窝好了,表姑娘从前最爱喝这个,奴才还没去取。”
谢曜眼眸微动:“为何不去取?”
“奴才方才打了岔忘了,这就去。”
谢曜闻言后放下书卷:“罢了,我去吧。”
元若忍笑:“表姑娘见了大公子,想必也会开心些。”
谢曜去了小厨房,燕窝的确刚刚炖好,南北铺的那个大师傅也刚刚做好今日的核桃酥,谢曜让人装了一盘,一并带了过去。
杏桃看见谢曜的时候,的确是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几日也不知怎了,姑娘不去找大公子,大公子也不来。虽然姑娘不说,可她这个傻葫芦都能瞧出来,姑娘分明是盼着的,就是不知道两人是怎么了……
心里转了千百个弯,却是老老实实的迎了上去:“大公子。”
谢曜看了眼屋内:“表姑娘可醒着?”
“回大公子,醒着。”
谢曜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秦可的确醒着,她静静的坐在窗边,眼神看着窗外,听见谢曜的脚步声,睫毛微颤,却没有转过身来。
“表妹在想什么?”谢曜走了过去。
“在想,去年入京之时。”
“嗯?”
“去年二舅母来接我,走的路线应该是一样的,原本来时想着,眼睛好了,回去还能看看两岸风光,可没想到如今还是漆黑一片,同去年没有分别。”
“我们回京还有十日,说不定再过两日表妹的眼睛便好了,若没有好,那还有来年,只要你想,每年都可以重回江南。”
秦可偏头,“大表哥惯会哄我。”
“这是实话。”谢曜将燕窝端到她面前:“燕窝好了,浇了牛乳。南北铺大师傅今日做的是核桃酥,尝一些?”
秦可嗯了一声,乖巧的从窗边走了过来,谢曜预备去扶她,她却已经熟悉的坐在了椅子上,小口小口的开始用了起来。
谢曜在她身侧坐下。
视线一直看着小姑娘的侧脸,她还是很乖,长睫微垂,一言不发,从不抱怨,也从不给人添任何的麻烦,但就是这样的乖巧,却让人心疼。
“吃完了。”秦可喝完了燕窝,坐直,擦了擦嘴。
谢曜看了眼核桃酥:“不尝尝吗?”
秦可摇了摇头:“很饱了,待会儿饿了再吃。”
谢曜点头:“好。”
两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儿,谢曜又问:“想去钓鱼吗?”
来时的路上,秦可最喜欢的就是在甲板上钓鱼,即便一天也钓不上来一条,可只要坐在那里,她脸上总是挂着笑。
“有点累了。”秦可面前抬头,朝他笑了笑。
“那歇着吧。”谢曜站起身准备将人扶起来,秦可顿了顿,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慢慢挪到床边,谢曜垂眸看她:“我晚些来看你。”
秦可低头:“大表哥公事繁忙,有空再来便是了。”
谢曜嗯了一声,秦可轻轻蹬了鞋,翻身上了床,谢曜替她放下床帐,秦可面朝里面,闭上了双眼。
只不过等人走后,却又睁开了。
眼眶又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重新坐了起来。清莲在门外见到谢曜走后,推门进来,“姑娘?”
秦可嗯了一声。
清莲走到床边,将床幔掀了起来:“大公子走了……”
“我知道。”
清莲叹气:“姑娘,奴婢不该多嘴,但,您这和大公子这是……?”
秦可沉默。
“奴婢有句话一直想说,在江南的时候没寻到机会,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大公子和您,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奴婢还想着,这次回京,大公子说不定就会将此事提上议程,奴婢瞧大公子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的。”
秦可默默听着,泪忽然就下来了。
“姑娘别哭,您心里有事儿不愿和旁人说,可以和奴婢说说。”
秦可开始抽泣:“我、我也说不上来……”
清莲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慰。
“我、我就是觉得,大表哥那样好,我却只能给他增加麻烦……若不是太子,大表哥也不会受伤,若不是为了我,大表哥和谢家或许都不用牵扯进来,若不是……”
若不是我上辈子答应嫁给周培,或许、或许就不会有谢家的灭顶之灾。
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害了他一辈子,又想害他第二辈子呢?
她不能,也做不到。
这个秘密她谁也不能说,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但是周培……
秦可抓着被褥的指节慢慢收紧,她必须要替父母报仇……
清莲叹了口气,轻拍着秦可的背。哭累了,秦可没多会儿又重新睡了过去,清莲见人真的睡下了,才小心翼翼的起身,退了出去-
那日提出要去西北之后,庆国公将谢煊叫到了书房长谈,足足一个时辰后,谢煊才关上房门走了出来。
“如何?”谢择回家后听闻了消息,立刻赶到兄长身边问候。
谢煊摇头:“大伯不同意。”
谢择:“为何?”
谢煊:“大伯说母亲担心,此事也不是小事。”
谢择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碍,往后还有机会,你别丧气。”
谢煊苦笑:“或许吧,四弟你第一日当值,感觉如何?”
谢择笑了笑:“还行,我刚去,无非也就是一些简单的任务和事情,其余的,轮不上我。”
“慢慢来,总会好的。”
谢择点点头,两兄弟在花园里又聊了片刻,谢择下午还得继续进宫当值,这才话别。
谢择走后,谢煊身边的小厮上前宽慰,谢煊问:“大哥快归家了吧?”
“快了,应该还有三日。”
谢煊点头:“那我们也是时候该准备了,既然母亲不同意,很多事,我也等不了了。”
小厮有些犹豫:“三公子,您真的想好了吗?若您一走了之,家里怕是要出大乱子。”
“我不走,家里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吗?”
谢煊不再多说,苦涩的扯了扯唇,转身回了房-
京城码头。
一路南上,半月后,谢家的船慢慢从渡口靠了岸。此时的两岸码头上,早已被庆国公全部安排妥当,老夫人也出了府,说什么也要亲自来迎。故而谢家这一大家子人此刻都在码头等着,场面前所未有。
船停稳之后,船头慢慢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
老夫人激动的要亲自上前,庆国公和大夫人一直在一边扶着,“母亲别急,码头路滑,他们马上就下来了。”
先下来的自然是谢曜。
“祖母,孙儿归来。”
老夫人拼命点头:“好孩子,快起来。”
谢曜站直身体,和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夫人见到儿子,也有些激动。
接着,乌嬷嬷搀扶这阿绿走了下来,身边还跟着不少侍女,阿绿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上了岸,阿绿看了看老夫人,带着孩子一同跪下:“民女柳阿绿,拜见外祖母。”
老夫人一边流泪一边点头,上前两步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好……好孩子……”字不成句,显然泣不成声。
大夫人和二夫人连忙上来劝,阿绿也红了眼眶。
“老夫人宽心,这可是您的重外孙,第一次见面,您可别只顾着哭呀。”
二夫人这番话倒是让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擦了擦眼泪,往阿绿怀中看去,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这会儿还闭着眼睡着,老夫人破涕为笑:“这孩子,和辉儿小时候倒是像!”
庆国公也上前看,大夫人笑道:“是吗,像老爷?我来瞧瞧。”
二夫人笑:“都是一家人,自然是像的!”
这句话总算也冲淡了一点儿愁绪,老夫人从阿绿怀中接过孩子,“从今以后就在家中住下,有谢家在,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阿绿拭泪:“多谢外祖母。”
直到这时,秦可才被清莲扶着从船上慢慢走了下来。谢澜伊第一个冲了过来:“表妹!”
“表姐。”
接着谢洵也走了过来:“表妹一路辛苦了吧,可算回来了。”
秦可先偏向老夫人的方向:“阿芫拜见外祖母。”
老夫人也看向她:“阿芫,一路辛苦了吧,回来就好。”
秦可目视前方,谢澜伊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表妹,你……?”
谢曜此刻走到她身边,开口道:“表妹在江南受了惊吓,眼疾复发,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谢澜伊和谢洵瞪大了眼:“表妹受伤了?!”
谢洵立刻去看秦可的眼睛,谢澜伊则开始斥责谢曜:“哥哥你怎么回事!都没照顾好表妹。”
谢曜:“是我不好。”
秦可立马道:“和大表哥无关!”
几个长辈也看了过来,老夫人听说后,也目露担忧:“可要紧吗?”
“外祖母,我没事。”
老夫人:“阿芫别怕,既然回来了,就会好的,等回府后让大夫看看。”
秦可:“是,外祖母。”
大夫人:“咱们人也接着了,就别在站在风口说话了,马车都备好了,回府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