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仲舒,吕季孙。
兄弟两人皆是精英,古人以伯仲叔季排名,如今仲季有了,还有伯叔两兄弟未露面,这吕氏当真是人才济济。
杨玉感慨不已。
更不必说,吕氏还是一方豪强,自从见识过其覆灭唐氏的酷烈手段,杨玉就心存忌惮。
虽说背后有鸡翁支持,又有百里献贴身保护,自己大可强行离开。
但不到最后境地,杨玉不想采取这种对抗方式。
那意味着撕破脸皮,他不敢去赌对方的底线。
他只有一条命,赌不起。
这时代,想要杀一个人太容易了,派一游侠即可。
“谢过先生”
吕季孙长长松口气,终于成功了,总算没有辜负仲兄的期望。当然,只如此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放弃尊严,施展近乎无赖的手段。
想他也是一大国显吏,何时这般卑微过。
但为吕氏揽一大才,为吕氏培养出杰出子弟,这个理由就完全足够了。
只要杨玉收於菟为弟子,就与吕氏绑缚在了一起,那么就再难与吕氏脱离,这点他丝毫不怀疑。
他起身,脱下冠,肃容下拜:“行此卑劣手段,实非得已,望先生恕罪。”
如果说先前下拜是手段,那么这次就是诚心诚意的请罪。
杨玉伸手扶住对方,没有让其下拜,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彻底放下,尽释前嫌,做到最好的效果。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放不下。
扭扭捏捏,装腔作势,只会让人心生轻视。
他不会在细节问题上失分。
吕季孙起身,振衣,整冠,又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吕季孙,字幼公,蜀郡人士,现仕于梁国,梁王任下曹掾。”
对方郑重介绍。
刚才做不得数,这才是第一次正式会面该有的形式与礼仪。
“中方不败,字常胜,郭外野人。”杨玉还礼,一概而过
“中方先生答应了?”
吕仲舒大喜。
他在室中走来走去,喜不自胜,难以自抑,只差手舞足蹈。
室中只有兄弟两人,吕季孙静静望着仲兄发泄兴奋,也不阻止,全程沉默,唯有眼中在思索什么。
“三日后,中方先生会离开吕氏,先行返家。”
“明年春日,他会带於菟离开。”
良久之后,待吕仲舒稍稍冷静,吕季孙轻声述说道。
“嗯,中方先生离家日久,是应该回去一趟。现在的庭苑也显得小了,委屈中方先生了,为兄打算增扩一番,重新修饰,等中方先生回来”吕仲舒声音戛然而止,他愕然道:
“带於菟离开?去何处?”
“不知,天南海北,皆有可能。”吕季孙摇头。
“此话何意?”吕仲舒意识到不对,皱眉问道,声音不觉提高。
“中方先生虽答应收於菟为弟子,但不会待在吕氏,他会带於菟遨游四海,吕氏不得干涉,此为中方先生原话。”
“什么?”吕仲舒失声,震惊万分。
“我只余一子,此一去,路途遥远,去向不明,可还寻得回来?”吕仲舒声音颤抖,惊慌道。
“若有机缘,数十年后,说不定会回归吕氏,若无缘,吕氏就当无此子。”吕季孙轻叹道。
吕仲舒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他露出怒容,诘问:
“什么叫数十年后?”
“什么叫无此子?”
“唉”吕季孙叹息。
“吕氏有何不好,为何非要离开吕氏?中方先生为何会提此要求?”一声叹息好似沉钟重重击在吕仲舒心间,他连声反问,彻底失了分寸。说到最后,近乎怒吼。
吕季孙摇头,有些无奈:“仲兄困中方先生一月有余,虽说尊崇有加,百般奉承,但君子之事,难掩小人作为,多亏中方先生宽宏大量,才不予计较。不然,仲兄,汝打算如何消此怨?”
吕仲舒一下无言以对。
“中方先生执意离开吕氏,难说与此没有关联。”吕季孙劝慰道:“仲兄,吕氏虽富,难敌四海,吕氏庭苑于你我或为大,他人却未必放在眼中,于中方先生或更为囚狱。你我富贵,于他人为浮云。仲兄,切不可自视甚高,坐井观天。”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庄子之言兄还记否?”
吕仲舒面色一变,迟疑道:“当然记得。”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仲兄,与你我而言,中方先生焉知其不为鲲鹏也。旷世之材,非可寻常量之。”
吕仲舒陷入犹豫。
吕季孙再次出言劝道:“今有鸟,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现如今,此鸟近在身边。
只要攀附其背,可绝云气,负青天。
仲兄,汝可明白?”
吕仲舒眼中闪过亮光,有些动摇,心中越发挣扎。
吕季孙摇头叹息,却并未怪对方,中方先生面前,自己也曾犹豫挣扎过。那毕竟是吕氏子弟,仲兄亲子,他之从子。
虎毒尚不食子,人焉能弃子不顾。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道:
“吕仲舒,贩粮之利几何?”
吕仲舒浑身一震,下意识挺直脊背,大声回答道:
“十倍”
“珠玉之赢几何?”
“百倍”吕仲舒嘶吼道。
他浑身战栗,这些话语早已糅进了血脉,吕氏子弟日夜背诵,焉能忘记。
他眼睛红了,那最后一问让他血脉喷张,这是一个商贾所能达到的最大成就,也是每一个商贾一生最高的追求。
“那贩子呢?”
没想到吕季孙突然吼道。
“无数”
话一出口,吕仲舒呆住了,他转过头,望着吕季孙,嘴唇颤抖,目中思绪万千。
既恐惧万分又夹杂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吕季孙与其平静对视,良久,吕仲舒败下阵来。
颓然低下了头。
他明白了季弟意思,吕氏没有国君可贩,只有幼子,幼子就是那最后一问的筹码。
扫天下,立世人,上报君王,下安黎庶,理政御民,入室登堂,岂能没有代价。
吕仲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在泣血。可是血脉中的传承在告诉他,今有一个不亚于昔时的机会摆在面前,身为吕氏子弟不可不抓住。
他喃喃道:“我已非吕氏子弟,可是为何还要如此”
“仲兄,安能出此语。”吕季孙勃然变色,呵斥道。
“时至今日,谁人还视我如亲如故?”吕仲舒面容苦涩,语气低沉。
“他事吾自会与伯兄分说。”吕季孙想到什么,也有些无奈。
他最终说道:“但此事,吾与仲兄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