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华迟疑了一下,兹事体大,若要说清楚碧湖为何被抓,怕是牵扯众多,并且牵涉出众人的许多秘密。一旁的苏梦棠听到张贵妃肯出手相助,心中万分感激,不敢有什么隐瞒,只老老实实地说道:“她是我江南山庄的一名女使,名叫碧湖,与我共同长大,之前——”
“之前咱们张家因为慈幼局的事情告了齐恩铭,齐恩铭府中有一个家丁,是史弥远派去监视他的,在齐恩铭流放之后,被变卖到了梦棠的江南山庄做下人。此人因私怨对江南山庄上下怀恨在心,又偷偷打探到了我们与贵和太子相识的秘密,因此此人逃回了史弥远府中后,拿当年之事挑拨是非,引得史弥远忌惮,从望海楼带走了碧湖。”张云华接过了苏梦棠的话,将事情的开端,引到了自家人身上。
“所以归根结底,此事也算因咱们张家而起,小姑姑若能出手相助,也算咱们弥补了对江南山庄的亏欠。”张云华对张贵妃展开微笑。张贵妃蹙眉听罢,沉思了片刻道:“我捋清楚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出面便算是责无旁贷了。”
说罢她掩口笑起来,头上的步摇跟着摇颤起来,碎玉的流苏坠子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苏姑娘放心,我定将碧湖姑娘救出来。只是我不好让人知道,我是帮着宫外的人做事,没得落个外结亲属干涉朝政的污名,若失了官家的信任,我也是自身难保的,因此此事若做得不合你意,你莫要怪罪。”
苏梦棠闻言不胜惶恐,忙道:“全凭贵妃娘娘裁度,能救出碧湖,我已不知该如何报答娘娘,万死不敢提怪罪二字。”张贵妃笑道:“那便好了,我只找个因由,说碧湖是我宫中一个女使在宫外的妹妹,听人说做错了事被带进了丞相府,我只讨了这个人,将她带入宫中好好看管,想来史弥远纵然不信,也会将人给我。等个一年半载,没人记得这件事了,再将她送进江南山庄,这样可好?”
苏梦棠闻言,离席便要对张贵妃行大礼,被贵妃一把扶起道:“好孩子,你不必谢我,我知道华儿对你的情谊,我出手相助,自是希望你们好,你若想报答我,便早日入了咱们张家的门,我做梦都盼着华儿能找个苏姑娘这样标致温柔的人儿。”说罢她拉了苏梦棠与她同坐,问了问姓字家境,山庄情形,又仔细将梦棠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露着说不出的喜欢。
张云华的唇边也露出了笑容,在旁说道:“此事若有小姑姑相助,我便放心了,只是我与梦棠不可久留,清州和项梁他们几个,都以为我们回清平斋是来苦斗史弥远了,还在等消息,我们得赶紧去告诉他们。”
张贵妃慷慨言道:“我带来的几个禁军侍卫,都是骑着快马来的,让他们分头替你去送信,岂不便宜,也免得这大北风里,你们还要各处去跑,你们跑得辛苦,他们等得也焦急。放心,他们对我都是极忠心的,绝不会张扬出去,我在这里多等片刻便是了,等他们回来,我便走了。”
云华刚要谢绝,张贵妃又道:“正好我还有两件事,恐怕要劳累苏姑娘。”梦棠马上起身而立道:“没什么劳苦的,贵妃娘娘但请吩咐无妨。”张贵妃略微清清嗓子,正色道:“这第一件,今后私下里,不许你再叫我贵妃娘娘,只和华儿一样,叫我小姑姑就好了。这第二件,我既帮了你,不知道有没有福气,尝尝苏姑娘做菜的手艺。”还未说完,贵妃自个儿就破功笑了起来。
梦棠和云华也笑了起来,苏梦棠当即挽起衣袖道:“贵妃娘……小姑姑想吃什么,棠儿去给您做,只怕做不好,惹得娘娘……不,惹得小姑姑笑话。”她一连改口两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华儿爱吃鱼,我方才听冯叔说今日买了鱼来,便做条红烧鲤鱼吧,苏姑娘自幼在富春江边长大,想必也拿手,再炒些素的,蒸碗饭,也就够了。”张贵妃笑意盈盈点菜道。
苏梦棠当即领命,张贵妃唤来了门外的海涯道:“海涯,你带小少爷去找英豪他们几个,给他们交代一下,让他们出去送个信。”方才桥上小郎君模样的海涯诺了一声,来请张云华。云华点点头道:“稍等。”他走到苏梦棠身边,轻轻对她说道:“伸手。”
梦棠不解其意,只呆呆地将手伸出道:“怎么?”云华没有答话,只将握成拳的手放在苏梦棠手上,拳头松开,一把剥好了壳的松子仁,便落在了姑娘温热的掌心里。松子那样多,苏梦棠赶紧伸出另一只手一起去捧,这才想到,刚刚云华虽一直在几案上剥松子,却不曾见他放入口中,原来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苏梦棠的脸上顿时烧起了一片彤云,贵妃娘娘掩口笑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华儿这样有心,梦棠实在是好福气的。”苏梦棠嗫嚅道:“谢谢……云华哥哥。”张云华点点头,嘱咐道:“吃了再去,我忙完便去帮你。”
张贵妃故意咳了一声,笑道:“这个华儿,还不快跟了海涯去。一道菜而已,哪用你去帮忙,有这个功夫,你到不如跟着禁军们出去送信。”苏梦棠也忙道:“云华哥哥快去吧,别让清州哥哥等急了,你去了,清州哥哥自然就放心了。”她担心禁军若贸然前去慈幼局,会引起清州的紧张,到时候为了保护西门三月和秋秋,他或许会做出什么反应,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云华当下明白了苏梦棠的意思,跟着海涯走了出去。贵妃站起身道:“那我便去看看苏姑娘的厨艺。”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城中有些人家开始点灯烧菜,冯叔和冯婶也已经将灶膛烧得火热。张贵妃和苏梦棠一来,冯叔冯婶忙推辞道:“岂能让贵人做这样的粗活。”
苏梦棠解释了一番,他二人方才不放心地让开了地方。张贵妃见厨房狭小,便吩咐道:“冯叔再去砍些柴来,冯婶去前面烧壶热水来罢。”两人领命而去,张贵妃又让女使们站在门外,厨房方宽敞了一些。
这清平斋的厨房,在后院的竹林旁,建得小巧实用,两个灶台之间,是一个较大的台子,用来备菜使用,灶台锅旁,整齐摆放着各色佐料。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通气的雕花大窗,窗外便是清平斋的外墙,墙根种着两排竹子,过了这面墙,便到了外面的街巷,偶有车马人声,可传入内里,但灶膛里柴火的燃烧声与木柴的噼啪声,能使人忘记外面的喧哗,只归于制作食物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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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苏梦棠束起衣袖,麻利地收拾起鱼来,她虽奔波了一日,此时却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张贵妃在她的身后看着,似乎饶有兴致。梦棠处理了鱼的肠肚鳃肺,便开始着手腌制。她一面动手翻动鱼身抹着盐粒,一面和张贵妃说着自己幼时在富春江边捕鱼的经历,以免去无话可说的尴尬。此时张贵妃的回应却是淡淡的,到后来,竟变得一言不发起来。
苏梦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住了口,不再敢说些什么,只拿着刀在鱼身上切着花刀。厨房里安静下来,苏梦棠却忽听得背后张贵妃一句冷冰冰的声音问道:“苏姑娘不会真的以为,我希望你嫁与云华作张家的正室娘子吧?”这句话宛如一只利箭般,直接穿透了苏梦棠的后心,她一个恍惚,手指被刀子切出一条深深的口子来,殷红的血一时流出。
“贵妃娘娘?”梦棠回过身来看向张钟儿,方才在堂屋中笑意盈盈的张贵妃,此时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竟无一丝表情。梦棠有些惊慌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前张贵妃那张绝色的面容,看上去是那样绝情。“张家要的,是能帮助他在朝堂上向上走的人,不是苏姑娘这样的江湖女子,助着他闲云野鹤,不理世情。”
苏梦棠几乎站立不稳,窗外的竹枝也受了大风摧残般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发出哗哗的声响,继而一切归于平静,厨房里只剩下了张贵妃一句比一句冰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