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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眠是被封栖松折腾醒的。
他睁眼的刹那,地动山摇,要不是窗外阳光明媚,他真以为地震了。
原来是封二哥在辛勤耕作。
白小少爷蹬蹬腿,扯了扯变形的衣衫,撇着嘴冷哼。
封栖松于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醒了?”
“嗯。”白鹤眠烦躁地扭了两下,疼得直吸气。
昨晚他不肯停,今早就吃了亏。
不仅仅是腰,还有腿,连脚指头都隐隐作痛。
他愤愤地踹向封栖松的腰,结果腿还没抬起,就蔫蔫地耷拉了下去。
白鹤眠决定不和自己作对。
又不需要他动,何必挣扎?
于是他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番,等日头渐盛,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俩谁都没说话,怕破坏美好的气氛。
毕竟白小少爷嘴皮子一动,肯定没好话。
白鹤眠的确想骂人,他动哪儿哪儿疼,走路都要踮着脚尖,生怕扯到某根敏感的神经,牵一发而“痛”全身。
封栖松站在一旁抿唇笑,瞧着白鹤眠磕磕绊绊地走,扑到桌边喝口水,再溜达到窗边吹吹风。
白小少爷的心情其实是不错的,毕竟得偿所愿,在封二哥身上尝到了甜头。
少年心性,只要有一丝甜,再多的苦也能忘记。
“封二哥,”白鹤眠趴在窗边,塌着腰看风景,“下次轻些。”
“轻些你还是会怪我。”封栖松走过去替他披了件外套。
白鹤眠慵懒地打着哈欠,蛮横无理:“那就先轻些,再重些。”
他钩住封栖松的手指:“封二哥,你疼我的,对吧?”
可不吗,封栖松最疼的就是他。
缠绵过,他们的相处模式就不同了,白鹤眠真真正正地成了封家的“二太太”,歇够了,就抖落了满身并不存在的病气,对外宣称自个儿病好了。
封卧柏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
如今封家失了势,眼瞧着倒没怎么样,一来得益于底蕴深厚,二来封栖松是假死,一应事务照常处理。所以衰败的只有封卧柏手里的资产。
封三爷兜里没钱,又“死”了靠山封二哥,去花楼都惹人嫌,往日的狐朋狗友也散了个一干二净,现下撞上白鹤眠,既爱又恨,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天高云淡,温热的光在青色的瓦片上流淌。
白小少爷尚在服丧,穿了身没多余花纹的暗青色长衫,双手捧着金色的手炉,领着千山从游廊另一头缓缓而来。
封卧柏的目光忽而凝住了。
与刚开过荤的白小少爷不同,封老三是风月场所的熟客,一眼就能看出雏儿与经过人事的美人有何区别。
先前他不跟二哥争,就是看出白鹤眠虽嫁入封家,却全然没被人碰过。然而今日,他宛若半开的牡丹,一身暗色,依旧掩不住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艳丽,举手投足间都有股**的慵懒,是被好好滋养过的模样。
封二哥死了,谁还能滋润白鹤眠?
封卧柏心里的嫉妒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理智,他看向千山,又去望院子里的护卫,每一个都有可能和白鹤眠苟且。
自己难道比不上这些人吗?
他们曾经有过婚约,为何不能再续前缘?
封卧柏在看白鹤眠的时候,白鹤眠也同样在看封卧柏。
一个不成器的窝囊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哪怕他有着和封栖松极为相似的面孔,也没有封二哥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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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血脉没能养育出同样的人,于是他们从骨相到皮囊,逐渐剥离。
白鹤眠停下脚步,对千山说:“我们换条路走。”
他不想听封卧柏废话。不值当。
封卧柏不甘心地追上来:“鹤眠。”
“三爷,你这么叫我,不合规矩。”白鹤眠没有回头,千山自觉地拦在他们之间。
“你该叫我嫂嫂。”他故意说出那个难以启齿的称呼。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熟客的?”封卧柏被迫驻足,压低声音,恨恨道,“白鹤眠,你想到我,不会心虚吗?”
“你喜欢过我,爱过我,甚至想跟我私奔过,你怎么能……!”封卧柏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猛地噎住。
他能继续问什么呢?
问白鹤眠为何和别的男人苟且,问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可事实上,封卧柏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封家的败笔,是封家的耻辱。年幼时,他有大哥,有二哥,有整个封家,就算浑浑噩噩些,也没人管得着。
现如今,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
封家是风雨中的扁舟,随便一方巨浪,都能让其倾覆。
封卧柏置身其中,没有二哥撑起封家的能力,又不愿付出成长的代价,于是见到白鹤眠,便窝囊地将气撒在他头上。
若是没有白家的小少爷,二哥也不会与他产生嫌隙,将家产尽数给一个男妻。
“白鹤眠,你又有什么颜面留在封家……”封卧柏自以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拂袖而去,“你对得起我死去的二哥吗?”
抄手而立的白鹤眠面色惨白,他是对不起封栖松,明明动了心,还曾经对熟客抱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所以今日被封卧柏羞辱是咎由自取。
“小少爷?”千山有心解释封栖松才是那个“熟客”,可他终究是个下人,不能逾越,“小少爷,您别搭理三爷,等二爷解决了陈北斗……”
“我晓得,”白鹤眠打断千山,自言自语,“我都晓得。”
他知道封二哥不会怪他,可他过不去心里的坎。
越是和封栖松相处,越是深陷其中,白鹤眠低头抠了抠手炉上的浮雕,心里仿佛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拨动着心弦。
青涩的感情是克制,是隐忍,是四目相对时的一发而不可收。
白鹤眠的嘴角不由自主抬高了些,想回到东厢房去。
在床上疲惫算什么?若是能一直跟着封二哥,他愿意劳累一辈子。
与此同时,身处东厢房的封栖松卷起了裤腿,荀老爷子仔仔细细地瞧,半晌,大喜:“这几月养得不错,已经大好了。”
封栖松知道自己大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和白鹤眠在床上胡闹。
他伸出手臂:“这只手偶尔使不上力气。荀老先生,您帮我瞧瞧。”
荀老爷子又凑到封栖松的胳膊边:“二爷,正常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还得养养呢!”
“我倒是无所谓。”封栖松叹了口气,目光无奈,“鹤眠头上先前撞了个口子,他自己不当回事,说还没老三打的那一巴掌疼,我却心疼得不得了。”
“……荀老先生,劳您待会儿也帮他看看。”
“小少爷年纪轻,伤好得快。”荀老爷子乐呵呵地摸着胡须,心态比封栖松好多了,“您别忧心。”
“只是老三……”封栖松闭上了双眼。
荀老爷子轻咳着摇头:“不成器!二爷,您这个弟弟不成器啊!”
“我何尝不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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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器?”封栖松的笑容浸染上了苦意。
封顷竹死前一直叮嘱着他照顾封卧柏,不承想,竟照顾出个祸害。
封栖松可以对不起老三,却不能对不起大哥。
“荀老爷子,您去找鹤眠吧。”封二爷下了逐客令,待荀老爷子离开卧房,起身走出了门。
东厢房除了封栖松藏身的卧房,还有点着长明灯的祠堂。
封栖松走过寂静的庭院,听见了白鹤眠兴冲冲地谈天说地,他猛地驻足,却发现那是风声。
他失笑,摇了摇头,伸手拢紧肩头的风衣,将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眯起眼睛。
见大哥的时候不戴眼镜,这是封栖松的习惯。封卧柏已经够让**心了,他不能再让大哥担心。
黑色的瓦片抚摸着天际,寒风带来了初雪。
封栖松把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部,手按在了祠堂的门上。
冰冷的触感亦如他大哥死去时。
“大哥……”封栖松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谁也没问过二十三岁的封栖松,愿不愿意挑起封家的重担,也没有人问过他这些年累不累。
只有他自己知道,二十三岁的封栖松,是个刚留洋回国,心高气傲的青年。
而如今的封栖松……
他用力推开了祠堂的门,长明灯灯火摇曳,柔和的光线宛若慈悲的目光。
封栖松走进去,跪在堂内唯一的蒲团上,听着灯油燃烧的轻微声响,惊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满心阴谋诡计的副司令。
那个意气风发的封家二郎,早已被埋葬在了岁月里。
“大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封栖松低声自语,“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没照顾好老三,还抢了鹤眠,你不愿再见我了吧?”
他腰杆笔直,犹如苍劲的松柏:“老三触犯了太多家规,为了封家,日后他再犯错,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大哥若是生气,不日见到我,随意责骂便是。”
“……至于鹤眠。”封栖松顿了顿,“他年纪小,成婚是被我逼的,大哥莫要怪他。他……他已经够苦了。”
封栖松又低声说了许久,直到院外传来白小少爷的声音,才暂时停下。
封二爷不信鬼神,可是有些话不与逝去的大哥说,又能对谁说呢?
“封家的列祖列宗在上,我封栖松愿百年后不入祠堂,只求白鹤眠今世安康。”封栖松的脊背缓缓弯曲,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我与老三……从此往后,一刀两断。”封栖松每说一个字,腰杆就直起一分,等再次站起时,目光已如炬。
有些事,活人都拦不住他,死去的亲人,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