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长翅膀的造物凶猛而又沉静,它们天生是搏击长风的。天生爱暴风雨的人,的确是有的。
——维克多·雨果《九三年》”
仿生人在屏幕上打下这一行字,旁边是一本铺开的法国小说家的著作。它看着这一行字,沉思一会儿,又按着删除键把它们清空了。雄鹰与豺狼搏斗受了重伤,幸好偶然得到一间偏安之所,在短暂的修养过后,它仍然要回到天上去。
半晌,雨果摇了摇头。它看过许多在战乱中蒙尘的名著,读过无数名家大作的文章,而它本身又比那些人类粗制滥造出的傻瓜机器人程序的算法更加精妙,所以它可以博众家之所长、编写出一厚摞不重复的文字,去叙述它曾经亲眼见到过的某些故事——其中必然掺杂着从网络中提取出的、为了迎合市场而雨果本人也很喜欢的艺术加工。
但不管怎么说,它仍然是个在创新的道路上磕磕绊绊的笨蛋‘裁缝’,永远也不可能写出一部流芳百世的名著来。
从这个角度上说……人类这个物种仍然有可取之处。
仿生人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往挂在墙壁上的电视上。
屏幕里安东尼奥的表情带着真挚的痛悔,念着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发言稿,中心思想只有一条:‘被安在伊戈尔·苏利文先生头上的罪名纯属无稽之谈,他的功绩与高尚的品格不容污蔑,本该挥舞正义之剑的人在这件事上受到了蒙骗、犯下难以弥补的错误,而此事的罪魁祸首将会在接下来被追究法律责任。’
不管现场听到这通突如其来的发布会的记者有多么的激动,那些曾经瓜分过利益的人又有多么惊怒和不敢置信。
总而言之,任何旁观者都无法否认安东尼奥此时此刻向伊戈尔道歉的诚挚之心,哪怕这件事本来不归他管,但人们都知道这番话其实还代表着尚未出面的执政官女士。只有熟悉安东尼奥的人才能从他尽力收敛的眉眼当中看到这个Alpha此时此刻的喜悦之情——莎伯琳娜在二十四小时之前睁开了眼睛,而且身上的伤口也开始缓慢愈合了。
这个庞大的国家从一场可怖的内乱漩涡中脱身,部长先生也没有失去他的爱人,雨果理智上完全理解他此时此刻情不自禁的心情。
但仿生人还是厌恶地撇了下嘴巴,感觉自己放在自然卫星背面的军队再也没有能用得上的一天了。
不过也说不定,虫族的统治者阿瑟和阿撒托斯的之间‘联盟’当初那么牢不可破,现在不是也成为了邪神的阶下囚?
只要这片宇宙的智慧生物没有灭绝,纷争就永远不会消失。
雨果露出一个不符合可爱外表的、略显狰狞的微笑。
它觉得阿撒托斯也是喜欢着这样生机勃勃又贪婪成性的生物的,不然祂干嘛把他们留到今天呢?
我们的生命不是在血色中诞生,就定是以血色告终。
不过在那之前,它娴熟地切换了网页,打开论坛开始和一群陌生的网友大战三百回合。
这群愚蠢的人类居然开始脑补伊戈尔x安东尼奥的cp文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个夹缝里看见了爱情!
“你们不知道你们每产一次邪教粮食,就有两对现实中的情侣因此被恶心的痛哭流涕吗?”
“别生气了Android太太。”它的读者们安慰它,“我们都知道您站邪神x眷者、执政官x她的臣子……但是我们也不能阻止别人喜欢其他的cp呀。”
狗屁!仿生人出离愤怒了——我站的cp明明都是真的!
“哇。”尤里塞斯·瓦伦干巴巴地说。
威廉姆斯在削苹果皮。它把苹果剥得干干净净以后仍然没有满足,用那双灵巧的手将它们雕刻成一朵朵蔷薇花,把餐盘摆的满满当当。但人类的感慨不是对着这一盘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的。
“幸好我不是执政官女士的主治医师。”尤里说道,“他们在前一天还通知教廷可以给莎伯琳娜·格维拉准备后事,结果今天她就醒过来恢复健康了。”
“的确很不幸。”威廉姆斯点点头,“不过大人物们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医生们顶多是在一段时间里受到百姓的质疑,风波过后不会有更多影响。”
尤里沉默了。
感情上,他看着自己过去不乏落井下石的同僚们陷入尴尬两难的境地,甚至不可避免的有些幸灾乐祸。
然而我又比他们好到哪去呢?
“苏利文元帅恢复名誉之后,”他犹豫着说道,“我可能不适合再呆在这里……”
到时候哪怕有再严格的保密措施,也难以面面俱到。记者还是好的,不怀好意的杀手与强盗、想要在街头偶遇前元帅开启一段罗曼蒂克生活的男女们、高官权贵的请柬和拜访……人们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就像在虎落平阳的时候往其身上投石子一样、大家对马后炮地讨好与补偿一样有丰富的经验和兴趣。
“你还不知道吗?”威廉姆斯诧异地转头看着他,“伊戈尔想让你成为这里的家庭医生。”
“什么?”尤里愣了一下,继而紧张起来,“可是我已经有很长……好几年的时间没有系统的学习和练习过了。”
“这不是问题。”威廉姆斯轻松地说,“你的异能让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保持在巅峰状态,不用担心衰老和钝化。而且我注意到,在健身之余你一直有温习现在日新月异的医学知识,这是你的兴趣爱好?”
原来搏击课程在老师您眼中是健身吗?
人类眼神飘忽:“是的。”
“那就加油。”威廉姆斯欣慰地说,“你在医学上的天赋可比枪械使用强多了。”
“哇。”阿撒托斯说。
他的语气就和那段记忆碎片里面、看到他和伊戈尔牵手接吻的年轻女孩一模一样。
伊戈尔已经想要逃跑了……他不停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为止,几乎就要对着邪神举手投降了,他的耳朵尖变成了鲜艳的红色:“您明明知道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阿撒托斯委屈又难过地说,“你对另一个‘我’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为什么面对我的时候这么抗拒?”
他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点,像一头狮子接近自己的猎物,然后满意地发现人类的态度软化下来。
我就知道,伊戈尔永远不会拒绝我。
用着人类壳子、无比习惯甚至还感觉很爽的神明喜滋滋地想。
伊戈尔放弃地伸出手,把怀里那颗毛绒绒的黑色脑袋揉的一团乱。
“您想从哪里开始听起?”在将阿撒托斯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以后,人类反而觉得愧疚起来,开始轻柔地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将它们顺到合适的位置。
“从一开始。”阿撒托斯抬起头,把下巴搭在眷者的肩膀上眯着眼睛说,“见到那个失忆的我,你有没有觉得很惊讶很有趣?”
他万分了解自己某些时候的……比较‘盲目痴愚’的状态。不管造成这个结果的是内因还是外因,以前阿撒托斯还挺抗拒在人前显露这一面的,不过现在他觉得偶尔看到伊戈尔露出那种又想笑又怜爱、简单来说就是被‘萌’到的表情也不错。
“惊讶肯定是有的。”人类没有反驳,“不过那时候我恐怕没什么心情看您的笑话。”
“您看着我的眼神很陌生,哪怕您明知道我是您的信徒和眷者,但没有记忆……就没有一切。”他侧过头亲吻了一下神明的鬓角,“那时我想到,也许有一种可能,我们从未见过面。”
阿撒托斯松开手,平静地看着他。
“我有一点难过。”伊戈尔这么说着,却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没说出口是,在那之后他就发现哪怕没有记忆,想要从头开始也不是特别困难。
不过这让伊戈尔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趁‘神’之危的卑劣小人。
那种状态的阿撒托斯,说不定只要随便哪个稍微有点良知和底线的人类,就能把邪神拉到身边来……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阿撒托斯的触手扯住了人类的脚踝。
“快把你的想法扔掉。”他毫不客气地要求道,“我承认我们第一次见面有着诸多偶然性,但是在那以后,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巧合。如果我再一次失去记忆,再一次认识你然后爱上你,绝不是因为恰好有一个智慧生物在恰当的时间出现,而是因为你是你——明白吗?”
“我明白。”人类垂下头,恭谨地说,“我谨记。”
邪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你现在属于全人类了,元帅先生。”他没有放开对方脚踝上的触手,反而让它们自由地……随便往哪攀爬,“但是我还是只有你一个。”
“您想要更多……?”
“不。但是公平点吧,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翱翔在天空之上的鸟儿永远不能、也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但剩下的时间就全部都归我了。”
“——如您所愿。”
而另一边,温蒂·苏利文终于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像所有同龄的女孩一样,穿着新裙子(裙子底下还绑着一把刀)、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伊戈尔:“要换个新发型吗?”温蒂:“不,我喜欢你送给我的发卡。”她将那个已经过时很多年的红色发卡别在了灰发上),金黄色的眼睛里满是紧张不安,但至少还算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艾丽卡的学校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