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猎

密林中, 奔腾的马队很快就惊起成群的鸟儿飞上树枝。

仆从对着这群鸟儿偶尔放两声枪，但目的只是惊吓, 真正的目标是洞穴中隐藏的红狐, 要把它们驱赶出来。

时值黄昏, 天气渐凉，丛林深处回响着犬吠和奔跑声, 15 对猎狐犬在猎手们的吆喝和号角声的指挥下冲向树林。

他们随猎狐犬之后。猎狐的最大乐趣在于追捕过程，这种生物一般在黄昏和早晨出来活动, 一旦发现猎狐犬, 就会变得异常警觉，开始自己的逃亡之旅。而且它们擅于隐藏踪迹，但其气味很难隐藏。

凯瑟琳向自己的脚下看了一眼, 每一只猎狐犬的腿都像柱子一样挺拔，腰背都肌肉发达，据说可以连续奔跑两个小时以上, 是抓们训练出来猎狐的品种, 能紧跟红狐的气味。

他们跑了一会儿, 猎犬就闻到了气味, 立刻带领他们朝一个方向跑去，这时候凯瑟琳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事实上她卡在马鞍一侧的右腿快要麻木了。

因为她时时刻刻都要保持平衡，提防自己从马上掉下去，导致她操控缰绳就充满了犹豫和僵硬。显然这匹马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

在一条浅浅的小溪前，这匹母马就停住了脚步, 导致其他的马匹一个个飞跃过去，而凯瑟琳的马匹却只是仰头嘶鸣，拒绝再往前迈动一步。

丛林的地形比较复杂，经常有灌木丛、流水等自然障碍，这匹马是马场中精心驯养的马匹，一定经历过这些障碍，但它不肯前进，很可能在于它对背上的主人不太满意——这也不怪它，因为别的马儿都是放开缰绳催跑，而凯瑟琳一个劲儿地收拢缰绳。

凯瑟琳催了两次，见它不肯动弹，也就作罢。

“你们先去，”就听萨维伯爵开口道：“将红狐驱赶到西北的高地上，那里没有洞穴。”

仆从们纷纷驾马而去，凯瑟琳有点尴尬地表示歉意：“……都是我马术不精，耽误了您的功夫。要不然您也跟他们一起去吧，我绕个方向，在西北高地一起汇合。”

谁知伯爵亲自催马过来，凯瑟琳□□的这匹母马似乎预感到了他是一名高明的骑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凯瑟琳以为他会跟自己换一匹马，谁知他轻巧地跳到了她的身后。

很快鞭花在空中抽动了一下，凯瑟琳还在吃惊之中，这母马就后退了两步，一跃跨过了溪流。

这让凯瑟琳脸色烧红了，她觉得是因为自己骑术不精而造成了对比，但显然是一个充满雄性气息的男人坐在了她身后，用看不见的侵略氛围包裹住了她。

凯瑟琳很难说出拒绝的话，因为很显然，这位伯爵刚刚帮她渡过了难关，而且他看上去非常绅士，并没有贴近她的脊背，而是保持了寸许的距离，他的一只手只是绕过她的胳膊，将缰绳牢牢控制住，娴熟地操纵着马匹，在丛林中快速而稳健地奔跑着。

凯瑟琳不得不将目光放在道路上，这下她终于知道骑术到底有多重要了，马匹彻底跑起来反而平稳地多，而且聪明的她很快发现了规律，只要前后稍微维持一些摇晃，也就是上身随着马匹的节奏摇摆，就能很大程度保持平衡。

但她一摇晃的时候，尤其是向后仰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碰到伯爵大人的胸膛，这位大人的胸膛相当宽阔，她小心翼翼想要避免，但每次都能切切实实碰到。

凯瑟琳感觉自己完全处在瑟缩、担惊和羞赧中，她知道自己在马上挪腾来去一定给身后的伯爵大人造成了困扰，显然她寻找合适角度的尝试以失败告终，不管她怎么扭动，都会在下一秒碰到坚硬有如城墙的胸膛。

她听到伯爵大人的口中似乎发出了“啧”地一声，含混而短促，听不出来是在取笑还是不耐烦，但显然他的胳膊一下子收紧了，将凯瑟琳很大程度上夹在自己的肘腋之中，这下凯瑟琳就是不动弹也找到了借力，一下子让她又是充满感激又是偷偷松了口气。

温和湿润的海洋性气候使英格兰的草地异常肥美，于是密林成了各种动物的天堂。他们的马蹄声伴随着各种小动物的吱吱声，甚至有白貂和黄鼬从灌木林里跑了出来，昏头涨脑地随着他们的马匹奔跑。

烈烈风声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心旷神怡，坎坷不平的灌木丛、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还有飞禽走兽的鸣叫，都让她心潮涌动，以至于伯爵看到的，就是一个满面红晕、目光灼灼动人的美人。

凯瑟琳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像喝了整整一瓶的雪莉酒，从头到脚地微微颤栗。等她稍微缓过一点精神来，才看清楚她抓着伯爵的手，还把他的两只手同时抓在了自己身前，这下她更是陷入了窘迫，是那种下一秒可能就浑身冒烟的窘迫。

“看，”伯爵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开，而是拉着她的指头指向了前方：“鹿群。”

数十头美丽的麋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为首的是一头鹿角峥嵘的雄鹿，它们看上去像是披上了夕阳从树梢上倾泻下来的斑点霞光，是出现在神话传说中的神祇坐骑。

凯瑟琳屏住呼吸，目光被那头雄鹿牢牢吸引。

“它是你的猎物，”就听伯爵在她的耳边道：“抓住它。”

热烘烘的气流将她零落的发丝吹起来，凯瑟琳小巧而弓形的米色耳翼不由自主翕动了一下，忠实地将它感受到的诱惑和催促传递到了她的心底，变成一种渴望和迫不及待。

血液中本能有一种攫取的力量，它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火烧得更旺，很快她的手被牵起来，一柄锋利的火绳枪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火绳枪被羊皮捆住，打开了灰色羊皮，精铁的枪管闪着寒色的光芒，木制的枪托却微微发褐，显然这是一柄用了很久、但保养良好的利器。

凯瑟琳有些手足无措，她并不知道怎么使用，就见伯爵左手手指轻敲药锅，抖落药锅盖外的引药，并让药锅中的引药落入引火孔。右手取一个火·药袋，拇指同时打开盖子。

他演示怎么装填火·药，“……用手指头堵住管口，开门倒倾，装满之后关闭颈门，塞入枪内。”

将火·药从枪·口倒入，放掉药袋，再取一小团布片塞入枪口。

凯瑟琳前捉托手，后掖床尾，捏住发机关，准星对准前方，心中充满了一发而中的力量，然而很快就听到身后的伯爵大人笑了一声，这一下让她莫名其妙泄了力气，不由自主向后瞪了一眼。

“姿势不对。”伯爵又一次笑了起来，示范了一个正确的姿势，他将火绳枪举起，左手执托手，枪头抵在膝头，枪尾紧夹腋下，示意是用来自膝头的力量。

凯瑟琳立刻学着他的模样，然而她的膝盖抬不起来，抬起来也不如伯爵的高度，这是身高的差距。

凯瑟琳仿佛感觉到了来自这只□□的嘲笑。

对女人不友好的□□。

……

伯爵用右胳膊给她做了借力工具。

他的胳膊抬到枪托下方，凯瑟琳的左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立刻感到了高度的适宜。

她伸手去点燃火绳，一连两三次，就见火星顺着火绳爬上去了，却又很快熄灭了。

凯瑟琳郁闷地呐喊一声，专心致志地跟火绳干上了。

火绳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左摇右摆，还卷了个卷，缠到凯瑟琳的指头上。

这时候凯瑟琳不敢再动了，她已经感觉到了伯爵在身后的隐藏的笑声，他的胸腔一直嗡嗡震动着、轰鸣着，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看上去他努力憋着笑，把明笑变成了暗笑，不用说一定在取笑凯瑟琳的笨拙。

凯瑟琳一把拽住了火绳，气鼓鼓地用五根指头牢牢抓住，看上去和伊丽莎白抓住自己的滋滋糖一模一样。

伯爵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笑下去了，因为怀里的人明显在暗怒的边缘，而且她继续抓下去，只会将火绳牵引的火·药盖子抓下来。

他伸出手，用左手中指、无名指及小指握住火绳两端，然后擦燃了火绳的两头。火绳是两头都点燃，这样一头熄灭时可用另一头再引燃。把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不用担心火绳的火星引燃引药造成走火。

他的指头从火绳上滑下来，包裹住了凯瑟琳的小手。

“我数三二一，你就扣扳机，明白吗？”他压低声音，顿时将凯瑟琳的目光从火绳枪移动到了前方的鹿群上：“三，二——”

凯瑟琳瞄准了那头站在石头上眺望的雄鹿。

“砰”地一声，火绳落下的同时，弹丸发射，一下子火光冲天，凯瑟琳原以为自己的眼睛会晃花，谁知最后一刻伯爵伸出了大手，将她的眼睛牢牢捂住了。

烟雾被林风吹散，只见鹿群已经四散开来，而挺立的雄鹿已经倒在了地上，出乎意料地，□□击中的地方只是穿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孔洞，整张皮几乎是完整的。

雄鹿保留了惊人的美丽，让伯爵也感到了惊叹：“来看看你的猎物，帕尔小姐。”

凯瑟琳跳下马去，雄鹿的角巨大有如古木丛枝，它的皮五彩斑斓，保留着微微的温度，却硬如神庙中的雕塑。

“我记得拍卖会上，一头雄鹿的鹿角卖出了二十英镑，”凯瑟琳就道：“看来我得猎一百只雄鹿，才还得起伯爵大人慷慨赠与的海图。”

“沃尔特，”伯爵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叫我沃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