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以为你获得了全世界,可也就是在一瞬间,这全世界竟是一片水中月镜中花,虚幻的让人晕眩。然后,你便会向生活低头,尽管心里仍然想要举起双臂抗争一番,以示自己与众不同,不甘认输。可生活的这盆冷水把你从头到脚浇了个湿漉漉的。在易卓棣向她表露心迹之后,她以为自己抓住一根稻草,本想就这么随着这根稻草到处漂流,终究会抵达一个终点,可潘璐的那席话,却让她突然明白,这根稻草或许无法让她安心靠岸,横亘两人中间的河流滩涂终究会将他压垮,也终究会将她拍到尘埃之下。五年之前她经历过,心有余悸,五年之后,能否再次鼓起勇气去面对,对她来说是个未知数。
成思危怏怏的待在卧室里,屋外潘璐正看着家长里短的都市伦理剧,似乎是恶毒婆婆正在教训小白兔媳妇这样的狗血剧情。窗外一片秋天的萧瑟之感,几片枯黄的树叶依旧不依不饶的在风中挣扎着,誓死要捍卫这最后的尊严。她下了床,走到从窗户边,用力的拉上了窗帘,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心里烦躁的时候,她更愿意一个人静静的待着,发点呆、听首歌,情绪就会平静下来。成思危就这样蜷着腿靠着床头坐着,耳朵里带着耳机,里面放着什么歌她一首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尽是些今天易桌棣对她说的那番话,偶尔还会闪回些五年前的画面,互相交织缠绕,让她心里愈加烦躁,索性掀开被子,闭上眼睛,不想也不看。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下,她也渐渐入睡,也算是得到了暂时的缓和。
潘璐在屋外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视里正上演着的婆媳大战,心里凉凉的。她早就清醒了,也早就认出了易桌棣不是她的刘青山,可是她却要继续装下去。第一眼她确实将易桌棣误认为了刘青山,可是在第二次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可是当她看见易桌棣看成思危的眼神时,她就明白了。他们都以为她糊涂了,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她并不知道每时每刻都糊涂,她清醒的时候还是占大多数,比如今天她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与以往有了些不同,她在观察,也在试探,或许是私心在作祟,她甚至不愿意放开成思危的手,她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早已知道刘勇在那场救她的车祸中丧生了,她也曾躲起来一个人人偷偷的哭泣,可是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到后来,她竟然开始羡慕刘勇先一步的离开,他终于从照顾她的纷繁俗世中解脱了,去寻找属于他的极乐世界,却留下她一个人担惊受怕的守着依旧风姿绰约的年轻媳妇过日子。她从未担心过成思危为弃她而去,当年老成去世前将这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她,她也是掏心窝子的对待她,甚至让她做了自己的儿媳,可是好景不长,接连的变故,让这个家只剩下两个女人,一老一小。
“唉”,她在心里无声的叹着气。难得糊涂,就继续糊涂下去吧。不过,刚才的试探,她明显看到成思危脸色微变,这孩子又想到了什么,情绪又低落了下去。她想着她进卧室这么久没什么动静,心里竟有些不安。她走到卧室房门前,轻轻的推开了一条门缝,屋内没有一丝光线,隐约看见床上一坨凸起来的东西,正一上一下有节奏的起伏着。她轻轻的关上了门,又折返回了沙发上,这真皮沙发果然舒服,坐在上面总是想要睡觉,她想起梁嫂提起的小易董事长,再看看这个沙发,心里难免有点纠结,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她尽管不愿意让成思危离开自己,但也不得不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这是每个当妈的心愿,尽管她是她的婆婆。
成思危醒来的时候,浑身无力。她看看床头的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滑开手机,竟全是沈曼打来的电话,“这丫头,又有什么事情?”
电话那边刚响起了一声“嘟”,沈曼便接了起来,“哎呀,危危呀,你可真是啊,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我都怕你是不是忘了我”。
成思危自然知道沈曼这
是故意说得气话,实际上两人之间的友谊已经升华到就算很久不联系,只要一联系就放佛像昨天才见过一般亲密,“没有忘了你,什么事情啊,打我这么多个电话”,成思危慢悠悠的说着。
“你在干嘛呀,怎么现在才回电话?”,按照她对成思危的了解,她一般在看见未接来电之后会马上回电的,这都等了一个小时了,她的电话才进来。
“我睡觉呢”,她说得轻描淡写,却戳中了沈曼的八卦之心,“睡觉?和谁大白天的睡觉?”她调侃着成思危。
成思危冲着电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对着沈曼说着“我一个人睡觉呢,大白天不能睡觉了,想什么呢?”沈曼在电话那头发出“哈哈”大笑,看来是非常开心,“行了,逗你一下,怎么就认真了呀,接下来,我要向你郑重通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成思危听着沈曼那轻快的音调,想着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吧。
“嗯~”,沈曼却突然在电话那端忸怩了起来,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后来在成思危“挂电话”的威胁找下,她才缓缓开口,“那个,我要结婚了”。
“什么!”这对成思危来说太惊讶了,她对沈曼的感情生活一直都是很清楚的,她谈过几个,为什么分手,她可能比她自己都清楚,如今两人仅仅是几个月没有联系,她现在竟然来告诉她要结婚了,她此刻还来不及恭喜她,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结婚的对象是谁。
“你和谁结婚啊?”沈曼似乎还沉浸自己兴奋的情绪中,一时间对成思危的问题有些恍神,”什么?”
成思危叹了口气,“我是说新郎是谁,没听你说过呀?”
“哦,我们是在酒吧认识的”,她直截了当的向好友袒露着。
“什么,酒吧”,成思危着实惊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被沈曼打断了,“哎....你可千万别说什么酒吧认识的不靠谱,让我好好想想啊,这话我从我爸妈听到我姥姥姥爷,再到我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到来拐着弯的来说服我,我可都是听烦了,耳朵生出茧子了。你可千万别说这些了哈。”
听罢,成思危咽下了嘴里本来要说的话,只是对于沈曼这种行为仍旧不能理解,她不是这样一个率性而为的人啊,“你就这么喜欢他?”或许是许久没有经历过感情的悸动,她对感情中的那些冲动行为竟然会有些不理解了。
“嗯,我不仅喜欢他,还很爱他,我愿意为了他与所有人为敌”,沈曼说得十分正经却又颇有点沉重,成思危皱了皱眉头,她对于“与所有人为敌”这样的措辞感到了不安。
“沈曼,为什么和他结婚,你就要与所有人为敌呢,如果所有人都不祝福你们,你又何苦呢?”沈曼在那边沉默着,她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安,可是却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良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成思危不得不十分生气,“那个,我怀孕了”,沈曼说的小心翼翼,或许料到成思危的反应,她屏息静气的等待着。可成思危却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应,她确实有点生气,可现在她最着急的是见到她,“你在哪里,我们见个面吧”。“哦,那我们去左岸咖啡馆吧,我在那里等你”。
左岸咖啡馆坐落在江城大学后门拐弯的一个小巷子里,这是成思危与沈曼从大学以来一直聚会的地方。这家咖啡馆最先还是易桌棣带成思危来的,之前的老板是易桌棣的同专业同学,得益于同学们的捧场,尽管位置不是最佳,生意确实很好的。后来大家一毕业,易桌棣也出国留学,这里便逐渐冷清了下来,不过没有了热闹喧嚣,这里反而呈现出一种安静的沉稳之感。成思危赶到左岸咖啡馆的时候,沈曼已经到了,不过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成思危的到来,一脸满腹心事的
模样让成思危愈加对她不放心。
“你倒是来的挺早”,成思危拉回了沈曼的思绪。
“嗯,我正巧在这边办事,就直接过来了,给你点了杯拿铁”,她把咖啡往成思危的面前推近了点。
成思危没有接咖啡,她注意到沈曼的脸色太苍白了,连嘴唇都没有了以前的血色,“你怎么这么憔悴,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沈曼却没有着急着回答,她的双手正上下抚摸着自己瘪瘪的肚皮,“你知道当我知道我要做母亲了是什么感觉吗?”成思危差点也要成为一名母亲,可是最终她没有成为一名妈妈,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曼继续说道“我的母亲过世的早,后来的继母对我虽然也很好,我也能感觉得出来她是真心对我的, 可是我心里有隔阂,我没有把她当成我的生生母亲。现在我有孩子了,我想付出我的一切,给她我从前失去的母爱,这种心情你理解吗?”
成思危盯着沈曼,尽管两人无话不说,可沈曼不愿意在她面前过多的提及她的家庭和她的那个继母,如今她淡然的说起,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
成思危垂下了头,在她的认知里,孩子一定要是爱情的结晶,而不是感情转移的载体,她看着沈曼那充满母性光辉的浅笑,一时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决定。
沈曼抬起头,看着成思危那双如水的眼睛里有些闪烁与迟疑,移开了放在肚皮上的双手,握住了桌面上成思危的双手,两个女人的手都有点凉,互相握着,似乎也不怎么暖和。
“危危,你是不是有点担心我?”目光相遇之际,成思危还是不愿意就此放任她这样,她点了点头,“是的。我不放心你。那个男人值得托付吗,值得你为他生儿育女吗?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沈曼露出了舒心的微笑,“放心吧,危危,我是个成年人,美好的婚姻存在需要经营,相处舒服是最重要的,和他在一起,我有着从未有过的舒适。你一定要放下心来祝福我”,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充满期待的看向了成思危,等看到成思危重重的点头,她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新郎”,成思危也觉得再纠结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便也开始放下心了打趣她。
“你想见啊,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过来吧”,沈曼赶紧从包里拿出手机,便要拨电话,成思危赶紧阻止了她,“不急在这一时啊,你知道我的,不习惯见陌生人的”。
沈曼收回手机,白了她一眼,又略带担忧的看着成思危,“说完我的事了,你的事了,你和易桌棣怎么样了”。成思危不是特别想谈论这个话题,一提到易桌棣,她就想起昨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点变化自然是没有逃过沈曼的眼睛,她就想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就差兴奋的跳起来了。
“你们俩又在一起了,真的吗?”成思危思考着“在一起”的明确定义,究竟什么叫“在一起”呢,她拿不准自己的心,也吃不准五年后已经大变样的易桌棣,她只好冲沈曼讪笑着,“没有,没有在一起”。
这下换沈曼瞪大了眼睛,她似乎不太相信这么长的时间了,两个人还扭扭捏捏的浪费时间,“为什么呀?”成思危低下头,心不在焉的搅拌着已经温热的拿铁。
一个个小小的漩涡不断向杯底转着,最后又全部趋于消逝,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曾经再浓烈再缠绵,可是一旦脱离那个单纯的环境,跳进这个浮躁的社会之中,她便变得瞻前顾后,是的,昨晚的缠绵一度让她迷失了自己,甚至高看了自己。可是今天突然出现的“孩子”的话题,竟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孩子多么美好的一个字眼,可是对她来说遥不可及,与其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还不如
继续在生活中负重前行。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了一样,她竟然冲沈曼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不想而已。我想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就算现在很累,那也是我自找的,我都会认账的。你不要担心我,小心宝宝一出来就皱眉哟”。
沈曼不是傻子,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她心里有数,她也明白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是易桌棣的父亲,也好,这个女人自己能够想明白,也算是一件幸事。成思危见沈曼脸上的焦急渐渐淡了下去,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很长时间聚一下,每次聚都会聊的尽兴,今天同样不例外,只是现在成思危不好再拖着沈曼待在这里,便主张结束了此次聚会。尽管沈曼多有不舍,但是想到自己已有身孕,再加上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秋夜渐凉,两人还是就在左岸咖啡馆的门口就此告别。
沈曼的身影逐渐向远处走去,尽管已有身孕,可她的身形依然纤细修长,成思危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融入到人潮中,眼眶竟有些湿润,感叹岁月真是经不起折腾,她没了丈夫,可沈曼的人生放佛才刚刚开始。怀揣着这无人可知的彷徨,她迎着肆意的秋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走进了喧闹的人海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