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成思危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挂着两瓶点滴，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她的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个喷嚏自然是把正趴在床边的潘璐惊醒了，才不过是过了几个小时而已，潘璐现在的模样硬生生比之前老了好几岁，见成思危睁开了眼睛，她赶紧端起放在柜子上的白开水，那杯子上已经贴心的插上了吸管。

成思危睡了大半夜，滴水未进，嘴唇已经干得起了皮，白开水顺着吸管吸进了她的喉咙，再到胃里，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妈，我怎么在医院啊？”尽管休息了好几个小时，可她依旧感觉浑身无力。

“哎呀，你可把我吓死了，直接在我眼前倒了下去”，潘璐放好水杯，抽出纸张，替她擦去嘴角的水珠，看见她醒过来，这才放下了心，也许是先前太过担心，现在此刻她开始对着成思危絮絮叨叨了起来，“那你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里来的？”

成思危看了看自己妥当的睡在急救间，显然这不是潘璐能办到的。“还能怎么弄，打急救电话把你送到医院里的啊，一路上我可真是吓死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潘璐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竟有点哭腔。

成思危知道这是让她忆起了不好的事情，她握住了潘璐粗糙的手掌，“没事了啊，妈，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不要担心啊”， 另一只粗糙温暖的手掌盖在了成思危的手背上。

“危危啊，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好身体呀，你这次急性肠胃炎幸好妈在身边，不然你可怎么办呀”。

“我这是急性胃肠炎啊，哎，妈，这都是小病了，你就更不要担心了啊”，成思危听到自己病因，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在医院待着了，她抬头看看还有两瓶点滴排着队等着呢。

潘璐却神色黯然，“危危，你这一病，让妈清醒了呀，妈不能拖累你，妈都没关心过你，我....”话语中断，潘璐抬起一只手掩面抽泣着，声音细微，在这嘈杂的急救病房里几乎都要被淹没掉，成思危伸出右手，握住潘璐的手腕往下轻轻的拉了下来，老太太的眼睛已经有点发红，浑浊的液体正顺着脸颊滑向下巴。

“妈，没有谁拖累谁，要真是追究这个，自然是我拖累你们要多一些，你们给了我一个家，现在我就要守着这个家，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以后都不要这样说了，好不好”，成思危一双眼睛充盈着泪水，只是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曾经一段时间以内，成思危总是鼓励着自己要挺下去，她不是一个纯粹善良的人，她或许大可不必守着一个老人，她或许可以一个人尽情的看山、看海，可是她绕不过自己的心，自从家里两个男人离开之后，两个女人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也逐渐变成了点头之交，成思危疲于应付生活的琐事、工作上的压力，而潘璐则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难以自拔。或许今夜之后，一切都会迎来新的转机吧。成思危看向潘璐，潘璐也看向自己的儿媳妇，两个女人之间似乎第一次真正懂得了对方于自身的意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从温度适中的出租车里一下车，成思危就看见潘璐浑身颤抖了一下，她走过去用双臂环抱着潘璐，两母女并肩向楼道里走去，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又长又细。

一到家门口，潘璐就不停的打着呵欠，成思危见她那副支撑不住的模样，赶紧扶她到卧室里，将她安顿好后，便想着替她擦擦脸，这在医院呆了大半夜，身上说不定有多少细菌，潘璐哼哼唧唧的说这些什么，成思危听不清楚，转身向洗手间走去，将一根洗脸帕浸透在一盘温热的水里，拿出拎干，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潘璐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成思危手中握着湿润的洗脸帕，最后还是轻手轻脚的擦拭了下潘璐的脸庞，然

后再离开了房间。

因为在医院睡了好几个小时，成思危现在一点都不困了，反而愈加的感觉到饿，她拿出冰箱里晚上的剩饭剩菜，凑合的做了一碗大杂烩盖饭，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之后，成思危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在饭前先冲个澡，光想着肚子空空，却没有想到身上脏脏的。她利索的收拾干净，拿起挂在卧室门后衣架上的睡衣，走进了洗手间。

“滋滋滋”，冒着热气的水雾一下子就把整个洗手间涨的满满的，玻璃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成思危脱下衣物，她还嗅了嗅，其实除了衣服的洗衣粉味道，并无其他异味，可她还是坚定的认为这上面沾满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一站在莲蓬头头下，热水从头到脚的浇下，水珠像子弹般的往下坠，落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响声。成思危用一块大大的浴巾包住头发，踩着拖鞋悠闲的坐进了真皮沙发里，她不止一次的真心感叹这真皮沙发就是舒服的想要让人就这么陷进去。

深夜里的秋风透过没有关上的窗户缝溜了进来，这凉风一碰上成思危身上没有干透的水珠，立马就起了化学反应，裸露在外的手臂瞬间就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成思危陷在这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懒懒得，她索性将包在头上的浴巾扯了下来，直接盖在了手臂上，已经不滴水的头发直接披在了沙发靠垫上。

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黑夜的静谧了，睁着眼看着这一团又一团的黑暗，心里也不觉得胆怯，今天本来应该是黑暗的一天，却因为晚上发作急性肠胃炎住进了医院，也就有了与潘璐的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这话一说了，她竟觉得心里的阴霾都被一扫而光了，竟有了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管它明天还能不能去上班呢，管他们怎么想的呢，大不了重新找工作，头可断，血可流，志气不可跌。

这样一想，成思危心里那一点的包袱也彻底放下了，她顺势将头枕在了沙发扶手上，打开电视，优哉游哉的看起了晚间剧场。

这一看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了多少集，总之是外面开始有汽车喇叭声和偶尔传进来的出摊人的吆喝声的时候，成思危才算是真的进入到了深度睡眠状态中。

成思危刚睡着，潘璐那边就醒了，老年人醒得早，她也不例外，刚走出卧室，就看见侧身躺在沙发上的成思危，身上就只裹着一个浴巾。潘璐看着她那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昨晚才刚刚嘱咐过她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还没过24小时呢，她就又这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潘璐回屋抱过一床毛毯，轻轻给她盖上了。这个时间点离她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潘璐不忍急着叫醒她，让她再睡一会儿，自己便出门锻炼，随便买点早餐回来。

可能潘璐都没有想到，她出去也快一个小时了，等她回到家的时候，成思危并没有像往常工作日的早晨在洗手间的洗漱，而是依旧保持着出门前的姿势，一个小时都没有变化过。

潘璐先去厨房把手上的早餐滕进了碗里，她打算随后去把成思危叫醒，看她睡着时的脸色，身体应该恢复的不错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请假，万一没有请假，这样旷工，可是不太好。

这样想着，手便自觉的扶住了她的肩膀，轻轻的摇了起来，“危危，该起床了”，可成思危只是扭动了身体，又接着睡了过去，潘璐只好再次摇着她，“再不起床，上班就要迟到了”，成思危这才睁开一条眼睛缝，一脸惺忪的看着眼前的人，刚睡醒的混沌感还没有褪去，她的大脑暂时还处在休息状态中，启动的时间稍微有点延长，呆呆的坐了许久，潘璐也耐心的等待着一旁，终于成思危才晃悠悠的说着“今天不去上班了”。

“你已经请好假了”，潘璐理所当然的问到，成思危犹豫一下，想着今后都不用请假了，但她还是冲着老

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潘璐这才放下心来，边把袋子里的豆浆往杯子里，边催促着成思危赶紧洗漱吃早饭。成思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个鲤鱼打挺离开了这让人无比沉沦的沙发里，叠好毛毯，懒洋洋的往卧室里走去，走回卧房，她这才发现手机正在厚厚的床铺上振动着，时隐时现的闪着亮光，成思危放下毛毯，凑近了看，何丰？难道一大早就通知我被开除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以免让自己过度的失落，“喂，何总？”

“嗯？”听到成思危慵懒嘶哑的声音，何丰还是愣了一下，“你还没有起床吗？”成思危立马站直了身体，好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喑哑。

“没有没有，我已经起床了，有什么事吗？”她立马转移了话题。

“哦，你今天不用到公司来了”，成思危刚听到这里，尽管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可还是猛地一沉，

果然如此，“好的，我会尽快去办理离职手续的，何总”，她悻悻的说着。

“什么离职？”何丰显然是摸不到头脑，他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可能让她错误理解了，他会心笑了起来，“不是让你离职，是让你去新职位报道”，什么？！

成思危显然没料到这剧情居然会这么莫名其妙的就反转了，她愣愣的问道，“报道？我去哪儿报道呀？”

“去集团总部，董事长秘书”，何丰别有意味的强调着“董事长秘书”这几个字，成思危顿了一顿，控制着加速的心跳，“可是何总，您知道我并不适合这个岗位，我是做项目策划的”。

“没有谁生下来就会”，何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从电话里听出成思危的反应，可电话里除了电流声，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他突然在电话这头呵呵的笑了起来，这倒是引起了成思危的注意，“何总？”

“没事，没事，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像刚才那样说啊，不，小成，这是董事长昨晚打电话让人事立即调动了你的职位，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的就行了”，尽管何丰没有将话挑明，成思危依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顺其自然”，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将她即将要面对的一切都描述了出来。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何丰的态度，自己是回不了公司了，可是去集团总部，去到易桌棣身边，她究竟能坚持多久，不得而知，可是何丰为自己指明了一条出路，“顺其自然”。

“谢谢你，何总。”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复杂的心情，一句“谢谢”他也应该能明白吧，何丰对于董事长和成思危之间的关系早就通过他七拐八拐的渠道明了了，他知道这个女人迟早是要回到董事长身边的，即使他曾经在那个没有路灯的夜里，透过车灯看见那个瘦弱的背影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着，在那个时刻，他动过心，只是后来他敏感的发现董事长对成思危总是特别上心，他这才无奈的亲手熄灭了心中的小火苗。

“完这句话，他便挂断了电话，既然得不到，那就祝福她获得幸福吧，做个成人之美的好人也不错。

电话的嘟嘟声还在耳边回响，成思危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潘璐摇晃着她，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妈？”潘璐满脸关切，焦急的看着她。

“我没什么，我好着呢，你怎么了，愣在这里”。

“噢，我没事”，她低下头赶紧整理着床上的被子，潘璐却伸出手拉住了她，“先吃早饭，豆浆都凉了”，成思危任由潘璐拉着，刚一坐下来，突然又猛的站了起来，这一突发性的动作吓得潘璐杯中的豆浆都溅了不少出来。

“怎么了，危危？”潘璐疑惑的看着她，今天早上就这么一会儿，她都说了不知道多少个“怎么了”。

“噢，没什么，妈”，成思危放佛一副失了魂的模样，边说话边往卫生间里走去，“妈，我今天要去上班，先不吃了”，潘璐正纳闷，想多问两句，只听见成思危“嘭”的一声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了，里面传出了水流的声音。

潘璐只好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下，望着桌上为成思危单独买的豆浆和油茶，她想着不知道今天志愿者小王要不要过来，过来就可以和他一起把这些都吃掉了。

站在公交车站，成思危依然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直到前往新丽集团大楼的611公交车到站了，她看着611路公交车的线路磨蹭着、犹豫着，可最后她还是被身后的人流推上了这趟前往集团总部的公交车，就像自己这一路上总是被人选择，被人推着不断往前走，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渐渐的，周遭的人们都以为给了她最好的选择，呵，真是造化弄人。

611线路比之前成思危乘坐的人几乎多了一半，以往成思危早上挤公交到后半段还会找到空座，歇歇脚，可这611路公交车几乎是人挤人、肩搭肩，成思危的双脚几乎是一路踮着，好不容易在一个站点刚落地又被一拥而上的人群给挤了上去。

就这样成思危好不容易捱到了站，在缝隙间她使尽全力往那个出口挤去，什么形象啊，什么素质啊，到这种环境下似乎都没有那个出口的诱惑力大。

冲出公交车的成思危站在公交站大口的喘着气，身旁又涌过一群黑压压的人潮，她赶紧腾出位置，才感觉到有了点新鲜的空气。整理下仪表，成思危惴惴不安的往新丽集团的大楼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以前每次经过这栋大楼，她总会有意识的扭过头不看不见，今天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走向它，也是第一次这么细致的从下到上的打量着它，放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她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仰头往25楼的地方望去，整整一大片玻璃幕墙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向四周折出五彩斑斓的光，她眯着眼睛，无视旁人的目光，25楼，那一次她以为是她最后一次踏入，没想到兜兜转转她曾经避而不及的地方，竟要她以这种方式正视它，然后要自己给予最大关注的来高度重视它。她难得咧嘴笑了起来，在灿烂的阳光下，她就像一朵骄傲又灿烂的向日葵，向着那不确定的前方昂头挺胸的行进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