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风掀起了他黑色大衣的衣襟,在雪白世界里形成可强烈对比,她依然在原地等他,在还有五十米距离得时候,他却不再前进,只是眯着眼睛透过密不透风的缝隙凝视着他,时间仿佛瞬间冻结,整个时间顷刻颠倒,她歪歪扭扭的向他奔跑过去,在即将冲破雪墙时,她看见他咧嘴笑了起来,和那天笑对她说“同学对不起”那个男孩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他全身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而此刻他处在这冰天雪地里却给了她最温暖的指引。
她气喘吁吁得说着,“你是故意的?”一张脸因为奔跑儿染上了一层红晕。
他笑而不语,将裤兜里那只已经暖热得手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牵上她便往车子走了过去。她低头看看被他牵着的手,他的手还是这么大,手背有一根筋凸了出来,显得力量十足,她突然就很喜欢很喜欢这双手。
车子里外温差太大,以至于成思危上车后缓了好一阵儿才算把冷掉的精气神给唤醒了。易卓棣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她明显感觉左手似乎比右手更暖和。
“你觉得我父亲会喜欢这里吗?”他打开雨刮清除挡风玻璃上的积雪,看似随意的问道,可身体却又绷得很直,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成思危透过车窗,看见远处的山,一场雪将整个山尖完全覆盖,衬托得矮松愈发的青黑,微黄的日光斜射在山腰间,灰色的墓碑在漫天雪花中凝视着前方,静静的走入另一个修罗场,人世间的那些过往都将消失殆尽,这里足够安静,足够纯粹。
“会喜欢的,易老先生性情淡泊,这里树林茂密,春天的时候鸟语花香,应该是他喜欢的那种景色”。
易卓棣点点头,抬手看了眼手腕,启动了汽车,然后转头看她,“雪越下越大了,我们走吧”。成思危调整了下坐姿,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拿出手机,戳着屏幕。
“你干什么?”易卓棣一个挂档,车子稳稳得在雪地上跑了起来。
“我查查路况”,她头也不抬的回答着,“我每天出门前都习惯性的看看路况信息,这样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嗯,你看,我们得绕道了”,她把屏幕举在易卓棣眼前,手指在一条红得发紫的线路上放大着,看来还是她有先见之明。
“你怎么不买辆车,开车上班?”
“我不会~”,她不太好意思,好像这个年头确实很多女司机,只是女司机总是被无奈的贴上“马路杀手”的标签。
“你不是学过的吗?”他加快了雨刮的摇摆速度,车外风雪交加,颇有点好莱坞灾难大片的意境,他眯起眼睛,一边看路一边闲适的聊着天。
成思危沉思了片刻,是啊,以前他非得让她去学开车,说这是必备技能之一,她那时每天都顶着烈日去驾校钻研,从起步到倒车,她悟性很好,学得自然很快,只是在科目二考试的前一夜她的父亲病重,没有参加到考试,后来有时间了,又觉得当初学车的动力没有了,再到后来刘青山因为车祸去世,更让她心里有了抵触。人一旦心里有了疙瘩,怕只有以毒攻毒的冲剂疗法去克服或者眼不见心不烦的去面对了。
“学不会,太笨了~”她面色毫无波澜的绕过这个话题,以前的碎片好像在慢慢粘合。
“这是做秘书的必备技能~你”
“我确实学不会!”她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他这才回头略带疑惑的看向她,只见她拧紧眉头,下嘴唇被牙齿紧紧的咬着,眼神却倔强的盯着前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学不会就算了,反正我有司机,用不到你的”,他尽力缓和着突然尴尬的气氛,他可没有哄女人的心思和耐性。
成思危垂着头,自言自语般的说着,“其实我会开只是没证。可是刘青山车祸去世,我就再也不摸车了,心里害怕”,她的语气苦涩惆怅。
“我听说过,设计部那个王一可是肇事者”
“嗯嗯,当时法院判决她赔偿我们五十万,可是她不执行,我婆婆只好去公司找她”,她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也比刚才柔和了很多,话明显也多了。
“你婆婆很厉害”,他弯起嘴角淡淡的说道。
“是啊,其实她那个时候已经有点犯糊涂了,可那天却异常清醒,战斗力也很强”,那天是个什么场景,两个女人手脚并用的拉扯着,一圈人拉着劝着,唉,真是人仰马翻。
“那她现在好点了吗?上次还把我认错了”,他想起了上次老人家把他错认为她儿子的场景。
“好多了,现在基本上不会再认错了”,她冲他莞尔一笑,眼眸柔光四溢。
“那就好”,他应和着,双手握紧了方向盘,前方有一个急转弯,“抓紧把手”,他得语气沉稳自信。
成思危右手握紧了把手,她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外落差太大的悬崖峭壁,心里紧了紧,回头看看易卓棣,或许是感觉到了不安,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安抚着,“不用怕,有我”。
她突然就咧嘴笑了起来,嘴角拉倒了耳垂处,一阵暖流涌入心底,这是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一只脚点着刹车,沿着9弯道平稳得拐着弯,每到一个弯道处,他都会用力按一下喇叭,提醒前方车辆注意避让。
待成思危绕得都快晕吐了,终于顺利到达了山脚,山脚只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阳光倾泻而下,因为下雪交通有点堵塞,没耐心的司机们你来我往的按起了喇叭,一下子就与山上的静谧有了不同,这才是人世间,喧嚣,聒噪。
易卓棣照样把成思危送到了她家楼下,只是她并没有马上下车,她心里有个想法,犹豫着如何开口才不显得突兀。
易卓棣揉着脖子,一脸倦怠,“说吧”。
成思危侧过半边身子,手里抓着手包带子,神情忸怩,“那个,现在也到饭点了,去我家吃饭吧”,说完,一脸期待的看向她,他不知道她在路上,趁他在休息点抽烟的时候,给婆婆打了电话,让她做好了饭菜,她要带客人回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转性了,是自作多情还是破镜重圆,她打算试试,总不能一颗心每天提上去又放下去,长此以往,估计人不将人了。
易卓棣颈椎酸痛,这是长期伏案工作的通病,而刚刚下山时因为顾忌到成思危,他没敢像以前那样弯道加速开车,反而是紧绷着神经生怕会吓到她,这么多年了,自己依然这么在乎着她的一举一动。听到成思危邀请自己去她家吃饭,他怕自己听错了,扭头重复着她的话,“去你家吃饭?”
成思危肯定的点点头,然后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她抬起手,冲车外的一个女人开心的挥着手,只是女人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拉开车门,下车时,扭头叫他,“我婆婆来了,你快下车,我们在车外等你”,也不等易卓棣回话,就跳了车,跑到潘璐身边,接过了她手中的袋子,并向他的方向扬了扬头,潘璐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事已至此,易卓棣也不好再稳坐在车里,哪能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他理了理头发,熄火下车。冲着潘璐微微弯了下腰,“阿姨,您好,今晚打扰您了”。这是潘璐第二次见到易卓棣,第一次她恍惚不清,认错了他,他也不解释。这一次,他明显时憔悴疲倦,黑眼圈包裹着一双眼睛,但一身精英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了的,她指指袋子里的食物,客气的说着,“危危说有客人要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客人来,只能买点我擅长的菜,也不知道对不对”。易卓棣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向成思危,她正红着耳朵,咕哝着“站在这里这么冷,还不走”。他面色一笑,很自然的从成思危手中接过了袋子,默默跟在了她们身后。
一进屋,易卓棣就看见了摆放在客厅的真皮沙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实物,上一次到她家时因为坐着那木质沙发硌的骨头疼,他才自作主张的替她换了柔软的真皮沙发,只是这沙发与她家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似乎有点格格不入。成思危见易卓棣目光盯着沙发,打趣的说着,“董事长,谢谢你的沙发,虽然和房子不搭”。易卓棣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换套房子就搭了”,他着,可成思危却差点被水呛到,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惊人。
他打量了下房子,虽然很旧,但却很干净整洁,上一次他光关注那张木质沙发了。此刻,他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看着厨房两个移动的身影,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杯乌黑色的水,水面浮着几片红枣,水杯旁边摆着江城日报,日报里还夹杂着几张广告宣传单,他眼皮发重,这沙发是不是可以治疗失眠,反正他是再也扛不住了,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成思危望着一大袋的蔬菜和肉一阵发愁,却见婆婆不慌不忙的把菜和肉慢慢腾出来,轻车熟路的开始码菜,她刚把一个青椒切成丝,转身准备洗肉,差点被脚边蹲着的人绊倒,厨房光线有限,这才看清楚是成思危正蹲在垃圾桶前剥大蒜,她赶紧把她拉起来,“你去陪客人呀“,她指了指客厅,“别让人觉得咱们家对人不周到”。成思危撇撇嘴,“他不会”,语气自信又笃定。可婆婆还是将她推出了厨房。
客厅很安静,她一出厨房,就看见易卓棣正头靠着沙发睡着了,双手还交叉的放在大腿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她走进卧室,抱起一床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三十分钟,他没醒。
一个小时,饭菜做好了,潘璐和成思危站在他前面看了看,他依然没有醒。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似乎越睡越安稳,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眼看饭菜都要凉了,她伸出手正准备摇醒他时,却被婆婆阻止了,婆婆摆摆手,拉她坐上了餐桌,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着,“别把他弄醒了,他累了好几天让他睡着,咱们把饭菜给扒拉出一份给他留着“,成思危不免有点失落,本想让他吃点热气腾腾的家常菜,可他却睡着了,但想到他嘶哑的声音和浓重的黑眼圈,又觉得于心不忍。她起身如厨房拿出了几个小碗,将每一个菜都往里面倒了点,然后重叠起放进了冰箱。
三个小时后,深夜十一点整,易卓棣终于轻微的动了动睫毛,头往左右转动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双手抬起往前绷直了,然后抬起双手从脸颊往上搓着,等把双手放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房间大灯都已经关了,只有沙发边一盏落地灯开着,屋里除了成思危就只有他了。此刻,成思危正双手撑着头,看着他渐渐醒来,一张脸半明半暗,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醒了?“
他被她盯得不太自在,背脊离开了沙发,挺直了身体,两腿弯曲分开着,一只手随意的捏着脖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睡了三个小时“,成思危起了身,走到冰箱前,将里面叠起的小碗捧着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他就听见厨房炒锅与锅铲碰撞的声音,一些香味从门缝溜了出来,他用力吸吸鼻子,还真是挺饿的。
他循着香味踱步到了厨房门口,把门缝扒开了,成思危正背对着他翻动着锅里的肉丝,她穿了一件浅咖啡色的紧身高领毛衣,**穿着的牛仔裤将她的好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至少从他的方位看过去,她的侧面线条很有诱惑力。她放下了锅铲,两只手交叉着将袖子往上推了半截,露出嫩白的手臂,她回头不着痕迹的暼了他一眼,他一副蔫蔫的样子,全然没了平日工作中的不羁。
“我很快就热好饭菜,你去客厅等着“,她还剩最后一个菜,热好就可以吃了。他慵懒的点点头,顶着一张睡不醒脸坐回了沙发里。
成思危跑了两趟才将六个菜和一碗饭在茶几上摆放好,“快吃吧,你睡着了,我们就先吃了”,见他迟迟没动筷子,是不是他以为是剩菜,她赶紧坐到了他身边,“放心吧,这是单独给你留的,我和我妈吃的是另外一份“。可易卓棣也只是摇摇头,成思危一下子就急了,“真是单独留的~“。
“太多了,我吃不完”,他拿着筷子围着这些菜绕了一圈。成思危瘪瘪嘴,浅白了他一眼。
说是太多吃不完,可他却吃了干净,成思危真想笑笑他“说一套做一套”,他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看了一圈屋子,嘴巴冲着那扇关着的房门努努嘴,“你婆婆睡了?”
成思危给他倒了一杯水,随口说到,“嗯。早睡了,人老了,睡得早起的更早“,她看着他喝完了水,突然想着接下来该干嘛?
气氛又这样静了下来,楼下晚归的下班族脚步重重的踩着地上的枯枝,发出嘎吱声。还有夜生活刚开始的小年轻正打电话催促着同伴赶紧出发。易卓棣抬起了手将茶几上的空碗叠了起来,正准备放进厨房去,成思危却站起来接了过去,边走边说着,“我来,你是客人“。好吧,客人又只好重新坐了回去。
成思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易卓棣已经站在了门前,她走了过去,“这就要走了?“语气中竟有了不舍。他内心微微一动,她仰着头看着他,几缕头发弯曲的贴在脸颊边,两人对视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将她脸颊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宠溺的说着,“十二点了“,他看到她眼波流转,赶紧收回了手,该死,晚上就是容易犯错。
只是,她很快神色如常,“我送你“,说完便往卧室小跑去拿衣服。
看着她的背影,他嘴角噙起了浅笑,”好。“
她套了一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走了出来,整个人知只有头和脚踝露了出来,一身黑,与黑夜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声控灯一层楼一层楼的亮亮灭灭。六楼的楼层转了6次就到了底,他拿出车钥匙对着不远处的汽车按了按,车前灯马上就姜了起来。
他转过身,对视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说着,“我走了,今天谢谢你了”。成思危反应缺淡淡的,只是点点头。
他双手插进裤兜,在转身的时候一双安妮背后抱了过来,她的火热胸膛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背,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她一起律动着。他怔愣了几秒,在那双手要抽出的时候,他迅速的回身,双手揽起她的腰,吻住了她,他听见她轻声的唤着他,“易卓棣~“
五年后,这一个下雪夜里,成思危终于找回了那熟悉的感觉,她双手搭在他温热的手臂上,心里一直吊着的大石头突然就稳稳的落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