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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晋阳大雪,压塌附郭民房若干。李侃以府库空虚为由,并不赈济,由是民怨沸起,物议纷纷。
也正是在这一天,朝廷使者抵达晋阳,上谕组建代北东北面行营,重新划拨河东诸军归属及指挥权。其中,太仆卿李琢担任代北东北面行营招讨使、诸道兵马都招讨使,也就是俗称的都统,北面、东北面行营诸军皆归其管辖。
另外,北面行营也做了微调,李侃将离镇入朝,石岭镇将康传圭代理河东节度、北面行营招讨使。汝州防御史诸葛爽带部分东都留守军士赴援河东,担任北面行营招讨副使,分割康传圭的权力。昭义节帅高浔率上党之师五千前往晋阳,归诸葛爽节制。
大量河南军士次第开入河东,如果算上南下江淮归高骈节制的河南诸镇官兵的话,偌大的中原兵力竟然被抽调得七七八八,一旦被黄巢突入,后果不堪设想。
李侃的结局还是不错的。在等死和找死之中,朝廷帮他解了套,入朝为官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邵树德今天特意跑去见李侃,却见他神色并不如何感伤,遗憾或许有,但庆幸应该也有吧。局势若此,他再不走,河东将门敢让李克用杀到晋阳北门,届时还不是要走出那一步?张、郭之辈统率大军北上,怕不是还没走到乌城驿,就鼓动军士杀回来。
“李帅,来日方长,日后还有相会之期。”邵树德亲扶李侃上马,并牵着缰绳走了一段。李侃对邵某人心里的那点芥蒂,此刻早已算不得什么,他是河东的失败者,邵树德也是过客,二人终究无法据有这富饶的表里山河。
“至镇半年有余,今日入朝,不想竟只有树德一人相送。”李侃叹了口气,回首又看了一遍雄伟的晋阳三城,低声道“树德尚需在河东奋战,李某有一言,树德愿听便听,不愿听就算了。”
“李帅请讲。”
“汝州诸葛爽克日抵达晋阳,树德不妨见一见。康传圭贪财如命,残忍嗜杀。李某一走,必定与张锴、郭朏之辈争斗不休,树德无需理会,径见诸葛爽即可。他是招讨副使,遭康传圭猜忌,倚之可为权宜之计。”李侃说道“夏绥李元礼,亦需抽空拜谒一下。树德若想好生经营绥州,绕不过他。话止于此,树德宜自思之。”
“长者所教,至理名言,邵某拜谢。”邵树德诚心说道。
“封将军,翌日邵某入京,定与你痛饮一番。”邵树德又面朝封隐,笑道。
封隐亦随李侃一起回京,此刻闻言,亦笑道“我等着,可不兴爽约。”
“一定!”邵树德与封隐击掌相誓,末了,又轻声道“他日若京师危难,定要及早觅地躲避。若有不谐,直来绥州便是,你我相识一场,定护得封氏上下周全。”
封隐闻言愕然,但还是郑重点了点头。
送走李侃后,邵树德返回了晋阳。贺府如今已是一片空荡荡,除几个临时雇来看守大门的仆人外,再无一人一物。这宅子,自己是无福享受啦,不过拿来做个人情也不错。诸葛爽么?先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再说吧。
整个十一月很快就过去了。正如李侃所说,他一走,河东将门的内部矛盾爆发,张锴、郭朏、康传圭、张彦球、伊钊等人明争暗斗,搞得不可开交,竟然无人理会曾经的河东头号刽子手邵树德,也是奇哉怪也。不过铁林都被赶出了原来的大营,跑到近畿的阳曲县驻扎,不过这都是小事了。
十二月,康传圭在晋阳大肆拷掠富户,搜刮钱财。其中有涉及张锴、郭朏亲眷者,皆杀之。张锴、郭朏也想不到康传圭如此不给面子,暗地里阴谋对付他,不料事泄,康传圭亲自引兵围杀,张锴死于府邸,郭朏逃往军营时死于道途。晋阳军士趁机作乱,劫掠三城,康传圭不能制,三日方休。
一月,朝廷改元广明,是为广明元年。是月,大同叛军南下抄掠,深入忻州,一度抵达太原府北境。当是时也,驻扎阳曲县的铁林都已全军动员了起来,准备御敌。康传圭遣都教练使张彦球率军北出迎敌,行至三交寨,军士鼓噪。张彦球好言安抚,无果,被裹挟着返回晋阳。康传圭下令关闭城门,不意有军士打开西明门,乱军涌入,杀康传圭。
监军周从寓躲入民家,被军士搜出,张彦球亲至抚慰,并与其一同出面,安抚诸军。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得知晋阳情形后,邵树德拍着桌案,几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李侃在京师,若是听闻了,怕是也要捧腹大笑。他在时,河东诸将还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结果他一走,你们自己倒先打起来了。
河东鼠辈,不足为虑!
铁林都现在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晋阳城头变幻大王旗,但那死的是大将,中下级军校及幕府佐官无恙。李劭居然当上正牌供需使了,他与邵树德有旧,自然不会差那点补给。张彦球当上了河东马步都虞候,邵树德与他的关系也不差,更没必要卡着铁林都。若不是现在情形不对,邵树德都想去找张彦球喝两杯了。
河东的事情,变化得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十六日,洛阳军士八千人至晋阳。邵树德想了想,便穿挂整齐,然后带着亲兵百人,入城拜谒诸葛爽。
“铁林都十将邵树德见过诸葛大帅。”副帅也是帅,邵树德执礼甚恭,并不轻视庞勋旧部出身的诸葛爽,而且还是第一个来拜见的,这让诸葛爽心情很是不错。
“邵十将多礼了。”诸葛爽亲自起身搀扶,温言道“本帅于道途之上便听闻,邵十将骁勇过人,铁林都能征善战,代北阵斩程怀信。这一比,可把河东诸将都比下去了。”
诸葛爽这话一出,邵树德便懂了,这是可以合作的人。你部是东都洛阳军士,我部是夏绥镇兵,双方再不抱团取暖,可就要被河东人欺负到死了。
“大帅初至河东,想必还没有住处吧?”邵树德问道。
“本帅住军营就行了,何须宅子。”
“营中粗陋,多有不便。若大帅不嫌弃,邵某在城中有一宅院,将军直去住便是了。还差一些仆婢,一会邵某遣人募了,将军今晚便可在那安歇。”
“也好,树德有心了。”沉吟了片刻,诸葛爽终于点了点头,笑道“仆婢就算了。本帅有手有脚,不劳人服侍。出征在外的,哪能那么讲究呢。”
“河东诸将若有大帅这般风姿,局势也不至于糜烂至今日这个地步了。”邵树德肃然起敬,说道。
“哈哈,树德也不必吹捧我了。从东都千里迢迢而至,本帅也是抱着为朝廷立功的心思来的。李国昌父子,定斩不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诸葛爽当然知道邵树德是在吹捧他,不过这话说得确实让人舒心,更何况人家还送了宅子,还是第一个来拜见的,日后若有机会,定当重用。
“树德可知这代北乱局为何一直无法平定?”说完了客套话,开始进入正题了。
“禀大帅,原因无他,河东将士不用命耳。”邵树德直言不讳地说道“大帅若想有一番作为,定不可倚仗河东军。晋阳近畿,尚有忠武军、义武军,代北亦有忠武军一部、义成军,听闻昭义军将至,大帅之抱负,便着落在这些客军身上了。”
“客军肯用命?”诸葛爽有些不信。
“须得先收拾军心方可。”邵树德答道。
诸葛爽一捋胡须,懂了“有树德相助,大事可成矣。”
“大帅老于军伍,自然成竹在胸,末将只不过查漏补缺罢了。”
“哈哈,你又吹捧我。”诸葛爽一擂邵树德的肩膀,笑骂道。
邵树德偷眼瞄去,却见诸葛爽脸挂笑容,显然是很开心的。
二月,高浔率军抵达晋阳。不过夏绥节帅李元礼的大部队才刚刚离开夏州,尚未过黄河。至于天下两位都招讨使之一的太仆卿李琢,也才刚刚离开京师,同样未至河东。
得,东北面行营招讨使没到,北面行营暂时没了招讨使。这偌大的河东地面,可不就暂时由诸葛爽说了算么?谁让人家来得早,张彦球也不与他争呢?
于是乎,诸葛爽下令驱逐张锴、郭朏、康传圭等将的家眷,将其家财充入府库,犒赏本部及忠武、义武、昭义、夏绥(铁林都)等客军兵马,诸军士气大振,人人奋勇。可怜康传圭拷掠晋阳富户得到的钱,竟然都落入了这两万客军大头兵之手,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三月,朝廷有诏,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从谠充河东节度使。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宰相,而不是当河东节度使后临时加的挂名宰相,可见朝廷之重视。不过郑从谠并未挂招讨使之衔,北面行营暂时仍然由诸葛爽做主,邵树德这一票算是搏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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