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都护,这便是北衙了。”二月二春社节这天,镇北副都护杨爚抵达了洛阳,在封渭的引领下,参观位于皇城内的北衙衙厅。
国朝有宦官、文官集团之争,因其办公地点不同,被称为南北衙之争,又叫南衙北司之争。
南衙就是政事堂所在,朝官们的中枢。
北衙有枢密院,惯由宦官掌权。
在邵树德建立的新朝,同样有南北衙,但含义却大不相同了。
简而言之,南衙管汉地,北衙管草原,互不干涉。
但因为人口、经济、军事方面相差悬殊,北衙的官僚机构自然不可能像南衙那么齐全。
南衙有政事堂、三省六部、九寺、枢密院等,北司该有哪些,不该有哪些,目前还在摸索之中。
就杨爚知道的消息而言,北衙目前只有枢密院、理蕃院两个机构,都是由现有的体系分离重组出来的。
北衙枢密院其实就是原来的都护府亲军司、统军司。
亲军司原来代管邵树德名下的直属部落,即奴部。现在奴部不由他们管了,专管其他各个部落。
统军司负责部族军的监督、管理、征调与统帅。比如往各部落派监军,对部落丁壮的训练提出大方向建议,征兵调兵等等。
现在这两个机构合并,改组为枢密院。
理蕃院就是原来的都护府部落司与旧理蕃院的集合体,管理各蕃部的民政事务,包括马政、贡赋、丁役等等。
简单来说,理蕃院管民政,枢密院管军事。机构还不全,未来还会陆续增加。
“听闻国朝枢密院新设之时,不置司局,但有屋三楹贮文书而已,如今更简陋,房屋才起了个头。”杨爚看着少少几间房屋,苦笑道。
枢密使设置之初,确实非常简陋。没有专门办公场所,人员也是借调的。到了宪宗时,机构日渐庞大,进一步改组,分东、西两院,各有枢密使一人,下有枢密承旨等佐贰官员,分署办公,各管一摊子事。
南、北衙枢密院的机构大同小异,亦分东西两院,即上院枢密使、下院枢密使——宪宗元和年间,宦官刘光琦、梁守谦就分任上下院枢密使。
“封副使,殿下委我为北衙枢密院上枢密使,那么下枢密使是谁?”杨爚突然问道。
封渭犹豫了一下,道:“听闻是契苾璋。他会在今年卸任飞龙军使一职,待大王开国之后,便就任北衙枢密使。”
杨爚点了点头,又问道:“两枢密分掌之职司,与国朝可有异?”
就像现代有分管领导一样,枢密院负责的军队征募、训练、调动、抚恤、军饷、校阅等等,也是由两位枢密使分割,枢密副使、枢密承旨、知事等佐贰官员具体办理。
涉及到军队调动这种敏感事务,在五代之时,更是要有皇帝旨意,然后几位枢密使、枢密副使一同签字用印,方可生效。
这其实与如今的都虞候司差不多,节度使的命令下达之后,都虞候司走流程,然后由衙将率军出征。
出征的将领不属于枢密院体系,是南衙朝官,一般是勋贵——其实不是勋贵也不可能,哪怕你是底层出身,立了战功后也必然晋爵,成为贵族一员。
北朝以来的贵族,与后世明清的勋贵是两回事。因为不存在****、世袭罔替之类,贵族成员上上下下,变动还是很大的。
比如宪宗朝平定西川叛乱,出征的主帅之一高崇文不识字,但他从小兵做起,与吐蕃厮杀多年,“功冠诸军”,当时已积功晋爵渤海郡王。
名将李晟,也是以良家子的身份从军,不断立功,在与吐蕃的战争中获得了“万人敌”的称号,得封合川郡王。
大唐勋贵的成色,因为保持了上下流动,整体还是可以的。第一代当郡王,第二代降爵,如果后代没有立功,渐渐就会消失在大贵族行列。凌烟阁的那些大将后代,如今安在?
“职司之事,不太清楚。”封渭说道:“但应该差别不大。”
杨爚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道:“南衙枢密使是谁?”
“已内定折令公任枢密使,但不知是哪一院。另一位很可能是朱叔宗,只是猜测。”封渭说道。
杨爚又点了点头。其实可以理解,都教练使衙门肯定要合并进枢密院了,朱叔宗担任枢密使是必然之事。
正如藩镇的都教练使不允许统兵一样,枢密使也没法领兵出征,但朱叔宗本来就没领过兵,没什么可遗憾的。
出征之事,具体到国家层面,就是皇帝召开延英问对之类的最高级别决策会议,北司枢密使、南衙政事堂宰相、涉及到的有关部门主官一同参加,做出决策。
“听闻司农寺、卫尉寺等机构也于暗中筹建起来了,大王创下的这副家业,终于像点模样了。”看着拔地而起的宫室,杨爚也很是感慨。
“藩镇为国嘛,之前是藩镇,后面就是国了。”封渭亦很舒心,笑道:“可惜现在只能暗中筹备,没法公然入厅办公,名不正言不顺,惜哉。”
藩镇为国,是必然要走出的一步。但之前是藩镇体制,虽然有从镇、附镇的说法,但理论上各个节度使都是平级的。各镇有各镇的班子,你要想建立制度,首要的便是跳出藩镇这个框架。
但你没有跳出藩镇的框架之前,能怎么办?各藩镇统一财税、兵籍、官僚体系已是能做到的极限,但藩镇本身还存在着。
自己重新建立一套制度这种事就别扯淡了,那与称帝无异。开国、建制,这两个词是联在一起的。邵树德也只敢在幕府、都护府的旧有体制内小修小改,用夏王府来打擦边球,另起炉灶是不可能的,那还不如直接造反干脆一点。
当然,如今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旧的框架即将被打破,新的机构已在暗中筹建,等待时机成熟,即可走上前台。
“我来了枢密院,理蕃院定然是野利经臣主持了。不过南衙政事堂不止一位宰相,北衙理蕃院多半也不止一位主事,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了。”杨爚笑道:“一路走来,真是如同做梦一样。从麟州山沟沟里,到洛阳当枢密使,嘿,托了大王的福啊。”
封渭也有同感。
从一个忙于考学的士子,一跃而为东都畿汝节度副使,将来还很有可能位列中枢,这份运气,乱世之中又有几人可得?
“雪下大了,走,去幕府品茶。”封渭邀请道。
“那就却之不恭了。”杨爚笑道。
新朝同僚嘛,自然要加深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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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杭快马加鞭赶到了河东县。
入城之时的感觉很不好,一派乱糟糟的景象。
“关将军。”
“李祭酒。”
府衙之前,经略军使关开闰与李杭互相行礼,然后一同入内。
“卢都头呢?”甫一坐下来,李杭便问道。
“领军出征了。”关开闰简略地说道:“晋绛慈隰四州,州兵、土团已悉数召集,把守各关寨。卢都头已率武威军左厢并征集来的土团乡夫万余人东行,攻虞乡县。赤水军使范河亦率部自安邑出发,夹攻虞乡。”
“为何不把右厢也带走?虞乡贼势猖獗,多拖一天就多一天变数。”李杭急问道。
“乌岭道有晋兵趁夜下山,大肆劫掠,为我击退之后,把守山上城寨,并未退走。”关开闰说道:“慈隰那边,亦有贼人出没,卢都头已檄调黑矟军入河中,增援慈隰,但大王之令未至,黑矟军尚未出动。”
“虞乡有多少贼人?”
“恐不下万人,或有一万五千。”关开闰说道:“其中半数为河中衙兵。”
“若贼人一意坚守,急切间怕是难以攻克。散落乡间的衙兵也不少吧?”李杭问道。
“数千人还是有的,不少甚至已流窜至绛州,晋、绛州兵要守御关城堡寨,土团乡夫也被大量征调,地方上空虚得很,我已派三千步骑北上进剿。”关开闰说道:“河中城中还有一些蒲兵。主要是两千衙兵,另者,王瑶、封藏之各有亲军数百,短期内无忧。”
“蒲兵不能一力剿之,得剿抚并用才行。”李杭说道:“大王遣我来,便是为了招抚蒲人,快速平定局势。关将军既言散落乡间之乱兵不少,他们此刻一定彷徨不安,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投靠晋阳,招抚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关开闰知道李杭是夏王任命的招抚使。有这个头衔了,不办点事确实不合适,虽然就他本人看来,不如把河中乱兵全部剿灭,那些家伙一个都不可信任。
“祭酒言之有理。”关开闰立刻说道:“这样吧,我拨两千兵给你,你看着办,能抚则抚,不能抚则剿之。”
“如此甚好。”李杭喜道:“大王终究是要直领河中的,大肆杀戮不妥。相卫比河中还顽固,大王都给他们机会,况河中乎?这样吧,我先去节度使衙面见一下王瑶,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封将军也在吧?”
“封都虞候前几日遭人行刺,如今正卧床养伤呢。”关开闰说道。
李杭一怔,竟然到这种程度了?
“我先去封府。”他也不耽搁,立刻起身,办事的积极性非常之高。
“我也一同去吧。”关开闰让亲兵给他拿来衣甲,二人准备完毕之后,匆匆往封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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