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掠过空中。
即便是全速行驶,回到“巢穴”也要20分钟。
他们就离开“巢穴”三四个小时,就出了这事,实在难料。陆听寒试图联系池咏歌,刚开始池咏歌还能汇报情况,他说,有大量……兔子正在接近。很快,不知是不是形势危急,他没了回应。
狄温低骂了一声:“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兔子……”
她根本坐不住,在飞行器上来回踱步,攥紧双拳。
宁副官问:“兔子怎么了?”
“……”狄温吐出一口浊气,解释道,“兔子繁殖能力强,也是最契合伽马深渊的感染生物。它们和啮齿生物一样大量繁殖。”她的嘴角死死绷着,“伽马深渊该不会……”
他们是被伽马深渊的感染的。
若伽马深渊再次躁动……鼹鼠也有可能会回来。
鼹鼠人能存活,是因为他们在地下可以活动。
但鼹鼠和其他穴居生物也如此,对他们来讲,是最大的威胁。
飞行器全速行驶,远远见到了丘陵。
无数只兔子涌动着,冲过长草,冲上了山丘。这种生物本该是很可爱的,这么大群出现,苍白地铺满平原,只叫人头皮发麻。
“他妈的怪物——”狄温咬牙切齿。
时渊凑在玻璃边,看到它们一只只跟小型推土机一样,口生利齿,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喜欢的那片金色长草被啃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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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丘之下隐约传来枪声,鼹鼠人在反抗。错综复杂的隧道和密集的岗哨,是他们最好的防御;而狄温逼着他们学习枪械,反复练习,同样是为了今日。
飞行器有激光武器和机枪,宁副官开启巡航模式,和道格拉斯分别操控武器。
兔子察觉到威胁,本能避开飞行器。
陆听寒指挥他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兔子海洋,和此前一样,他洞察怪物的思维,武器一次又一次精准地打击兔子逃窜的方向,逼得它们退无可退,双目赤红。
狄温把“巢穴”入口告诉众人,他们刻意把兔子逼得远离那里。而“巢穴”有了新动静,待入口的兔子少了,三台古怪的机器人,缓缓从泥土下站起。
狄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泥土和草根从它们身上滑落,那漆黑的机体金属,仿佛吞没了光线。
随后,它们射出灼热的光线。
时渊正巧看着它们,被光芒刺得眼睛疼。如果他更了解军事,他会意识到,它们和帝国的战争机器人“烈日”很像。
本来,它们对付联盟的。
鼹鼠人收罗了这些机器。
激光所过之处,一阵皮毛焦灼的味道。
兔子们发出无声的惨叫,在双重攻势下节节败退,最终彻底散去。
世界安静了。
狄温松了口气。飞行器一降落,众人就赶到“巢穴”内。
到处都是兔子尸体。
鼹鼠人上蹿下跳,拿着老旧的枪支,见到他们后高呼“狄温!”“狄温!”
他们拿的大多是低精度的土枪,距离近了,杀死兔子不是问题。
狄温应道:“我回来了,你们没事吧?”
鼹鼠人抖动皮毛,回答:“狄温!我们没事!”还挺精神抖擞。
狄温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还有一些兔子在逃窜,陆听寒拿手/枪把视野内的兔子都击毙了,一枪一个。
有只灰白斑点的兔子,肥头大耳的,被鼹鼠人追得慌不择路,眼看着就要撞过来——
“砰!”一声枪响,它侧倒身子,双腿不停抽搐。
隧道的出口处,池咏歌的枪口冒着烟。
他有些疲惫道:“你们回来了。”
时渊看到,池咏歌的手上有伤口,大概被兔子咬了,缠着厚实的一圈绷带,血还在不断涌出。
池咏歌放低枪口,又掏出一支抑制剂,扎在自己的大臂上进行注射。
半透明的液体进入体内,灼烧感明显,他额前青筋暴起。然后他说:“这是伽马深渊的感染群。”
……
“巢穴”陷入一场庆祝中。
鼹鼠人在隧道里穿行,奔走相告,不断欢呼。杰拉德和摩根给了他们战斗后的慰问品,大块大块的生肉扔了出去——有些是直接从兔子身上扒来的。
他们大快朵颐,还不忘问候:“狄温!你没有事情吧!”
“没有。”狄温沙哑回答,“我好着呢,快去吃东西吧。”
这群鼹鼠人欢呼着走了。
鼹鼠人高兴极了,他们又一次守住了家园。
而其他人却没有那么乐观。
狄温脸上像是有不化的阴云。她把火堆点起来,架起水壶烧水,说:“池医生,你确定是伽马深渊吗?”
“对。”池咏歌回答,“我采样对比过了,就是它。”
狄温久久不语。
良久后,她问:“……陆上将,你一直是这么打仗的么?”
陆听寒彬彬有礼地挑眉。
“没事。”狄温说,“我现在知道了,联盟不是没人了才让你当这个上将。你确实是有这个本领,像是……知道怪物在想什么。”她的手无意识在衣角摩挲,喃喃,“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要怎么办?它又回来了啊。”
伽马深渊是鼹鼠人永远的噩梦。
深渊活跃时他们要不断移动,换着地方住,才能安全一些。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飞行器的战斗力、陆听寒的能力以及抑制剂的潜力,对鼹鼠人帮助极大,但主城危在旦夕,陆听寒他们是不可能留下的。
狄温自然明白这点。
之后的两天,伽马深渊的感染群又来了两次,一次是兔子,一次是疑似田鼠的生物。好在规模不大,靠着众人努力守下来了。飞行器上的感染监测器一直在报警,伽马深渊当真活跃起来了。
第二天晚上,时渊正在“巢穴”的小房间里打理尾巴,身旁的陆听寒在擦拭手/枪。
外头隧道传来一声:“陆上将,你在这里吗?”
是狄温的嗓音。
“我在,有什么事?”陆听寒说,他把灯光调暗了。
年老丑陋的女人驼着背,走了进来。在暗淡的光下,她脸上的沟壑明显。
她哑声道:“上将,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们……我没法和你们一起走了。”
时渊很困惑。
陆听寒却并不惊讶:“因为伽马深渊?”
“对。”狄温深深叹息,“我——我没办法抛下他们。”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几乎是挣扎的,“我不想再耽误你们。其他人都不了解城市的分布,我尽快给你们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然后、然后看一看,你们想什么时候走。”
“……我知道了。”陆听寒颔首道,“联盟依旧感谢你们的帮助。”
狄温苍老的手攥紧了,又说:“我也想回去。我和杰拉德先生都在尔顿出生,那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经常和其他人讲起尔顿,讲起城市,多萝西最喜欢这些故事。”
她说,城市里有房屋,钢筋和混泥土能带来安全感;她说,长街热闹,广场宽阔,即便小街小巷也别有风情;她说,尔顿到处飘扬雄狮旗帜,威风凛凛,而除了城市还有乡镇和村子,那些地方同样美丽,同样叫人怀念。
她说,那才
是真正的生活。
鼹鼠人们听她讲故事,描绘从未见过的景象,眼中满是期待。
“我之前没想到李斯特将军还活着,还向尔顿撤退了。”狄温干巴巴地笑了,“说不定他真的还活着,说不定,你们真的听到了他的‘回声’。”
语言难以形容她的语气。
遗憾又纠结,不舍又悲伤。
时渊骤然想起,那日黄昏狄温在山丘上眺望远方,说她想回家,也是这样的语气。
家。
他听过很多次这个词。
人类对它情有独钟。
绑架了他的何虞拼尽全力想要回城,回家看一眼女儿,摸摸她的黑发;无数人游/行、反对安乐死法案,抗议的也是无法归家;怪物也想回家,深渊来自群星之外,或许在宇宙最尽头,真的有它们的故乡;随后,记忆又回到他与陆听寒初遇那日,少年踏雪见花海而来,牵着他的手,给他看城市的照片,长街、落日、炊烟……
他说这是他的家,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再然后呢?
据他人所说,时渊让陆听寒看到了来时的路——时渊不太记得这件事了,当时他只是想,要让陆听寒回到他喜欢的地方。
而今,怪物般的女人说出同样的话。
时渊不解其意。
他想和陆听寒待在一起,陆听寒去哪里,他就跑到哪里。
他喜欢麦田金黄的拾穗城,喜欢遍布风车的风阳城,也喜欢浩大的主城,但也仅限于“喜欢”,他猜想,人类对家园的爱更为深厚深切,决不可被取代。
陆听寒说:“等我们抵达了尔顿,会想办法和你联系。”
“好,我知道的。”狄温低低道,“路途艰险,我该和你们一起的……”
“能够理解。”陆听寒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狄温沉默了一阵,讲:“我去飞行器吧,抓紧时间。”
他们一起回了飞行器。
狄温拿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残缺的手抄地图,在全息地图上不断标注城市的位置。手抄地图不够精准,她经常是圈出数平方公里的区域,标注这里有城市。
她再次叹息:“要是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就好了。万一有些地标还在,我是能认出来的。”
“不必太纠结。”陆听寒告诉她,“你在做该做的事情。”
“是啊,”狄温喃喃,“是啊。”
她弯着腰,滑过屏幕。时渊注意到,那张手抄地图有诸多修改痕迹,甚至还有不同颜色的线路,大概,狄温也曾无数次策划过,怎么找到宜居的城市。
又过两日,在数波感染群的攻势下,狄温完成了标注。
鼹鼠人开始准备转移,去其他地方,飞行器也该出发了。
这是他们待在“巢穴”的最后一晚。
还是围着小火堆,老水壶里还是煮着树根茶。
无数鼹鼠人爬来爬去,忙着收拾行囊。漫长的流浪即将开始,这次伽马深渊的波动,比往时都要猛烈。
众人绕着那橙红色的火光而坐,皆是沉默不言。
时渊捧着一杯树根茶,看到一张张迟疑的、犹豫的、茫然的脸。
他又扭头,看到陆听寒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俊朗的五官未有半分动摇之色,他又放心下来。
他们吃了黄豆罐头和脱水蔬菜。
狄温问:“多萝西呢?她去哪里了?”
这几天多萝西都跟着池咏歌,再说,离别在即,她该出现的。
她一心想着能注射抑制剂。现在池咏歌也要走了,没办法持续观察她的情况,冒然注射太危险了,只能打消计划。
池咏歌回答:“我好几个小时
没见到她了。”
“可能忙着收拾。”杰拉德说,“我们很快得走了。”
“这臭丫头……”狄温没再说话。
晚饭吃完了,时渊他们准备回飞行器。
双方告别,互道珍重。
虽然没交到朋友,时渊还挺喜欢“巢穴”和鼹鼠人的,拉着陆听寒的手,一步三回头。
还没等他们走几步,一阵骚动传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那是许多鼹鼠人穿行隧道的声音。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紧接着,鼹鼠人们钻了出来,挤在这片小小的空间中。他们怕光,不敢离中心火堆太近,就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站满了。
“狄温!”“狄温!”“狄温!”
他们还是这样喊着。
“饿了么?”狄温说,“等我去拿肉。”
她慢腾腾地走向其中一个隧道,然而,鼹鼠人拦住了她。
“狄温!”他们喊着,“狄温!你快去找尔顿吧!”
狄温讶异,随即明白过来了:“是多萝西和你们说了吗?是她说的吧?”
“是的是的!”鼹鼠人告诉她,“多萝西还讲了,你本来打算和客人一起走!”他们涌动成一团,在可怖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你和他们一起走吧,我们没问题的!”
“不行,”狄温说,“地下怪物要来了,我不会丢下你们。”
“我们没问题!”鼹鼠人还是这样说,“杰拉德先生和摩根先生会带领我们的。我们会的东西很多,能保护自己!”
在狄温和杰拉德数十年的、超越常人的努力下,他们是被当做人类看待的,学会了语言、烹饪和枪械……这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也是文明的传承。
“狄温!”他们又喊,“快去找尔顿,找到李斯特将军!然后带我们住进城市里!”
狄温看着他们说:“城市没有‘活着’重要。是,我和杰拉德先生是和你们讲过很多次城市,也提过尔顿,可能、可能我们把城市说得太美好了吧,那么多年过去,它们早该变了,都是废墟。再说,这么多年住在巢穴里,我们也活过来了,有什么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走的。能维持现状我就足够满足了。暂时先忘掉城市吧,”她飞快地看了眼陆听寒他们,“如果他们能找到城市,也会告诉我们的。如果,真能找到的话……”
“总不能一直维持现状吧?”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狄温顿住。
时渊看到,多萝西从一众鼹鼠人中走了出来。
她头上还是别着一朵小黄花,说:“妈妈,你难道不想我们住进混泥土的房屋里吗,不想有教室、书房和厨房吗?”
狄温:“多萝西,你想得太……”
“太幼稚?”多萝西打断她,“你不会真觉得,我们可以躲一辈子吧?伽马深渊又开始躁动,上一次我们靠幸运才活了下来,这次呢?等它完全躁动了,我们真的还能活下来吗?靠这些土枪,靠这些隧道,靠那几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我看不行吧!”
她继续说:“食物和弹药越来越少,不然我们也不会冒险走那么远,去公主的仓库。没有生产线,再往后拖,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多萝西看向狄温,坚定道:“现在——现在还有时间,‘深潜’计划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成功了,我们才能真真正正地活下去。再说啦,”她轻快又狡黠地笑了,“妈妈,你真的没有那么‘不可或缺’。我们已经学会很多了,能够活下来的,至少,能坚持到你们找到尔顿。”
“所以,你就跟着联盟的朋友走吧,告诉他们,我们那些宏伟的城市在哪里。”
火堆燃烧,“啪!”地发出了爆响。
狄温手足无措,一时
不知该说什么。
无数鼹鼠人涌动着,都看着她,期盼着她。
他们说:“你总是讲,城市乡镇和村庄才是人类的家,我们不该住在‘巢穴’里。快去吧,找回我们的家!”
“……”也不知是不是时渊的错觉,他觉得狄温那浑浊的眼中有一层水雾。
她死死攥紧了双手。
良久后,她说:“……好,你们等着我。我带你们回家。”
次日,狄温上了飞行器。
她还带了10名鼹鼠人。据她说,他们最擅长探寻地下,能给寻找城市省不少时间。
其中有一个鼹鼠人,愿意尝试抑制剂——池咏歌告诉他,他能沿途记录效果。若是有效,就能及时帮助其他鼹鼠人了。
“但是,我想再次强调,”池咏歌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那人回答,“我想看一看太阳。”
多萝西、杰拉德和摩根站在鼹鼠人之间,冲他们挥手道别。
很快,鼹鼠人们也得转移去新地点了。
飞行器起飞,时渊趴在窗边,看山丘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朦胧的晨曦中。
帝国天气不好,飞行器时快时慢,被拖了不少时间。
沿路他们探查了2座大城市,3座小城市,均是被破坏严重,不适宜居住。
数日后,他们接近了德尔塔深渊的影响范围。
德尔塔的感染特征是“雷暴”,配上帝国本就多雨多台风的气候,更犹如浩劫将至。雷暴雨不断,天地无光,苍穹被黑云盖得密不透风。狂蛇般的闪电撕碎了天地,炽白的爆闪,炸开的滚雷。
雨幕厚重得宛若实体,狂流奔涌,就连这个级别的飞行器,行进时都有微弱的凝滞感。
更可怕的是,那黑云之中和雨幕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觊觎。
他们不敢飞得太高太快,只能低速前进。
雷声实在太大,离得近的能让人直接耳鸣两三秒,还防不胜防,连鼹鼠人都开始骂街。
时渊被吓得尾巴炸裂了几回,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打理鳞片。
晚上,陆听寒和他躺在一起,说:“有种东西叫降噪耳机,戴上了,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真的么?”时渊眼睛亮了,“那太好了,在哪里呢?”
陆听寒沉默了一下:“在梦里有。”
时渊:“……”
陆听寒收到了时渊的死亡凝视,赶快解释:“很久之前就不生产了,仅剩的那些,只有直升机驾驶员才会用。”
“好吧。”时渊很遗憾,“那我还是用被子捂着。”
又是一声惊雷炸开,雨水跟瀑布般打在玻璃上。他用被子捂住耳朵,陆听寒伸手帮他压实了,两人相拥而眠。
这天晚上,时渊又做梦了。
还是舞台和舞台下的怪物们,它们都在看着他。
“你们想要什么?”第无数次,时渊这样问,“你们想要永生吗?我不会这么做的。”
没有回答。
时渊发现台下的“观众”多了。
有紫灯虫蜂后,有蓝蝴蝶,有他在主城冻结的形形色色的感染群,还有其余从未谋面过的怪物。浩浩荡荡,它们沉默在黑暗中。
看着他。
安静的、亘古的凝视。
它们依旧在等着他。
“……!”
时渊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还是滚雷飞电,喧闹无比。
他这一下把陆听寒吵醒了,男人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带着睡意问:“被吓醒了?”
“不,不是。”时渊愣了一会儿,“你没听见吗?”
“
听见什么?”
“有人在叫我。”时渊说。
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呢?陆听寒说:“你可能做梦了。”
“我听见了。”时渊说。
他看向远方,黑云低垂,仿佛天幕倾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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