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掌柜的叮嘱, 也是虞滢时下所担忧的。
不担心那些医馆的人来寻找她谈一谈,但就怕他们不讲道理用损招。
虞滢出了客栈后,收起了所有的愁思, 询问大嫂:“大兄大嫂可有什么东西想要买的?”
大嫂应道:“我想去杂货铺看看。”
虞滢要买鞋底的同时也想瞧瞧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便也就一同前去了。
虞滢挑选鞋底的时候, 大嫂也过来了。
温杏道:“弟妹不用给我们准备了,我们可以自己买的。”
买了鞋底后,虞滢去了隔壁买布做鞋面,还有一些比较柔软的布料, 用来做贴身衣物。
既然时下赚了银钱, 不过往后如何,起码现在不能太过亏待自己。
因要做面脂,她又去买了一坛五十文的酒,一坛子酒约莫一斤左右。
买了酒, 又买了十斤脂瘦相间的猪肉。
温杏不解的问:“弟妇买这么多的肉准备做什么?”
虞滢如实道:“我想炼一些猪油来做面脂, 但只买肉脂的话又不划算,总归快要入冬了,也可以把瘦肉切下做腊肉。”
岭南的冬天比起北边要暖和一些,但同时也是恶劣的。
刺骨寒风挟着细雨的天气才是最折磨人的,这种天气有时候会连续好些天, 能不出门最好就是不出门。
虞滢买了十斤的肉, 放入了背篓中, 大兄再背起来。
虞滢落得个轻松, 与大嫂在前头东瞧瞧西瞧瞧,这是她第一回这么轻松的逛玉县。
最后买了锯和几张纸后, 便也就去了吴记食肆吃了面。等到申时的时候便坐着陈大爷的牛车回了陵水村。
回到家中,大嫂帮忙做饭,大兄去砍柴,而虞滢则是从存放的竹子中挑选了两个粗细刚好的竹子,准备用来做竹罐。
做面脂之前,还需得有盛放的器皿才可以开始。
虞滢锯竹子时,伏危从窗户往了出去,见她正费力地锯着竹子,便看了眼院外。
院外无人,再者伏家地处最边缘,村子里的人也不会从院外走过,伏危便也就拄着拐杖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
走到了她的身旁后,说:“你去取一张竹凳来,我给你锯。”
虞滢看了眼自己忙活了好一会都还没锯断的竹子,呼了一口气,还是把这活交到了手艺人伏危的手上。
虞滢去搬来竹凳,伏危坐下后,便拿起锯子锯她方才没锯断的竹子。
男女力气悬殊,更莫说伏危曾是练家子,所以即便是腿脚不便,虞滢费力都锯不断的竹子,他却是不一会就锯断了。
虞滢想了想,说道:“我想做竹罐放面脂,大概要这么高,盖子的竹节大概留这么长。”
她比画了一根手指的长度和一个半指节的长度。
伏危点了头,然后把两根竹子都锯了。
锯好竹子后,伏危则开始把竹子表面的皮削去。
虞滢拿了刀正要一块削竹皮,伏危想起她掌心的茧子,开了口:“我反正也无事可做,我来削就好,你便忙活其他的吧。”
虞滢却道:“得先把竹罐做出来,才有器皿可装面脂,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忙的。”
说着,她也坐在木墩子上边开始给竹子削皮。
不一会伏震回来了,也过来帮忙了。
竹筒削皮后,还得做盖子与罐子合起处的口沿,之后便是用粗粝的石头打磨,这两件事都是比较费时的活。
暮食做好了,几人也就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先去吃了。
吃过暮食后,大家都聚在院子里头一块帮忙。
伏危削皮,伏震捯饬口沿,温杏与罗氏,还有伏安一块打磨。
小伏宁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是拿着一个竹罐慢慢地打磨着。
虽然现在的天气比较寒凉,猪肉放个一天都不会坏,但还是现在熬的猪油比较新鲜。
十斤的猪肉,切去瘦肉,只剩下不到五斤的肥肉。
虞滢熬完猪油去瞧进展的时候,却发现这罐子做得比她想得要快。
天黑前便大概出来了十来个竹罐,虞滢用盐水都煮了一遍,待明日再晒一晒,水汽彻底干了后就可以放入面脂了。
便是天色全黑了,兄弟二人都在饭厅忙活竹罐,而罗氏则催促两个孩子洗漱,温杏则借着膳厅的油灯做布鞋。
到了亥时,虞滢见兄弟二人还孜孜不倦,便立刻喊了停:“我一下子也不会做那么多的面脂,就先做这么多的竹罐吧。”
加上之前做的,都做了快三十个了,这都用不完呢,也没有必要连夜做。
众人轮番洗漱后,也就回房歇息了。
虞滢先行洗漱回来后,伏宁已经睡着了,她给小姑娘掖了掖被衾后,便转身研了墨,铺了今日买回来的纸,开始默写面脂方子。
这方子也是她从《千金方》里边记下的一个方子。
虽然她之前也做过面脂,但记性这些东西很容易记混,所以她要做面脂,就必然要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方子。
她把面脂方子写下来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才能确认有没有或错或漏的。
正检查着方子的时候,房门被打开。
虞滢转身望去,是刚沐浴回来,发梢微微淌着水珠的伏危。
伏危撑着拐杖走了进来,关上房门后把拐杖杵在了门旁,缓缓走了过来问她:“怎么还没休息?”
伏危现在虽然可以不用拐杖来行走,但不可以走太久。
虞滢低声回道:“我一会儿就休息。”
想了想,她又想与他分享今日的事,说道:“今日我去寻罗掌柜的时候,提起面脂的事情了,他给我指了一条名路,让我去苍梧郡的医馆找他的一个熟人。”
伏危在一旁坐下,沉吟了一下,说道:“玉县到苍梧郡约莫四五百里路,路途遥远,便是做牛车都得两日左右。”
虞滢道:“先前没门路,我只想着能不能在玉县销出去,可现在有门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伏危闻言,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抬眸道:“也行,总归连弩防身,也有大兄护送你去。”
虞滢笑了笑:“我以为这一回你会劝我。”
伏危沉默了一下,漆黑的目光紧紧望着她,低声说:“你所想做的,我都会支持你。”
许是他的神色和话语都格外的认真,让虞滢隐约感觉出了些微妙,不禁愣了愣。
与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相视片刻,虞滢忽觉得屋子里头有些闷。
茅草屋的通风明明极好,甚至还有些寒冷,但还觉得闷热。
她转开目光,岔开话题道:“今日罗掌柜还提醒了我,说有人在打探我的消息。”
虞滢叹了一声:“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做了这笔买卖,肯定是会惹人不快的,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麻烦等着我。”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送出去的信不会有回音,但只担心这回音会迟了。
*
一早,虞滢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因只有三斤油,面脂也做不了太多,所以每样药材都多为四钱,最多的也就只有五钱。
把药材都准备好了之后,复而切碎,最后让伏危把药材都放入研磨碗中捶打成颗粒。
研磨碗是伏危休养双腿时用木头挖成的,这也不得不让虞滢佩服他的动手能力。
药材研磨成了小颗粒后,虞滢放入了碗中,再倒入少许的酒搅拌药材,让其浸泡四个时辰左右。
直至下午申时,虞滢才把药材与快要凝固的猪油膏一块煮。
边煮边搅,草药渐渐把猪油的气味冲散,不多时便有淡淡的草药清香飘散了出来。
小火慢煮了半个多时辰,原本白净的猪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虞滢收了火,把陶罐从陶灶上取下,待放凉了一会后,才用几层粗布开始过滤药渣。
过滤了五次之后,虞滢再次仔细查看还有没有残留的药渣。
没有再看到药渣,她才放心的把还未凝固的面脂倒入了竹罐之中。
最后只得十三罐,再多半罐。
温杏进庖房,看着桌面上还未凝固的面脂,好奇的问:“弟妇,这真能成面脂吗?”
虞滢笑了笑:“现在天气比较凉,明日一早就能彻底凝固了。”
温杏道:“我以前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面脂,说是抹了面脂之后,即便是在冬天,皮肤也会光滑粉嫩。”
虞滢与她道:“等做好后,我给大嫂一罐。”
温杏连忙摆手:“我就不用了,我粗糙惯了,就莫要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着弟妇拿去卖了换银钱。”
虞滢没说什么,复而打量大嫂的脸颊,问:“最近大嫂可会觉得脸上干燥或有灼痛的感觉?”
温杏摸了摸自己那略显粗糙的脸颊,琢磨着是因最近变天而变得干燥粗糙了。
“天气变了,确实有些干燥,也有些疼。”
“那大嫂还真得试一试了,试好了之后还得与我说一说这面脂的效果。”
刚刚还在拒绝的温杏,听了弟妇的话后,松了口:“那就给我挖一点点吧,不需要一罐那么多的。”
“不仅大嫂要用一用,就是大兄和伏安,阿娘都得用一用,瞧一瞧这效果如何。若是效果显著的话,我才有底气与别人谈价钱。”
说起价钱,虞滢还得去算一算这不到十四罐左右的面脂成本。
与大嫂说一会话,虞滢便回屋计算了。
因药材用量少,所以从罗掌柜那处购来的药材用了三文钱左右的成本,她的那些药材成本也相对低一些,也就算做四文钱。
而熬做猪油的猪肉五斤左右,十二文一斤,那么就是六十文。酒的话是八文钱左右。
而竹罐是自己做的,这一笔虽然省去了,但却是实打实的人工,这个先不算,这十三罐多共花去了八十三文。
而每人五文钱的工钱,算是五个人,那就是二十五文。
算下来,拢共一百多文,每罐约莫七八文的成本。
七八文的话,要是放在玉县卖,最起码要十五文一罐。
也就是说这十三罐能挣个九十文左右。
可若是送到苍梧县去,更能进得了医馆,远远不止这个数。
而且若在玉县支个摊子卖,一天也不知能不能卖出五罐。
万一寻常面脂只需几文钱,而她一个小摊子却卖十五文,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虞滢暂且不了解玉县面脂的行情,她还得去玉县了解了解。
*
面脂做好后,虞滢给大嫂和罗氏都分了一罐,然后自己也留了一罐,那半罐则给了伏危。
罗氏的小屋里头,虞滢给大嫂和罗氏,还有小伏宁都抹上了面脂。
几人因脸颊有些许的皲裂,所以涂抹上去的时候都有些刺疼。
虞滢与她们解释道:“这是正常的,多涂抹几回,待皲裂好了之后,就不会再疼了。”
温杏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再看向竹罐中那凝固后变得晶莹明黄的面脂,说道:“要不是亲眼看着弟妇熬猪油,我都不知道这面脂是用猪油做的。”
虞滢轻嘘了一声,提醒:“莫要与旁人说是用猪油膏做的,我们寻常人不在意,但那些有几个银钱和身份的人会在意的。”
方子这一事因他们也不知是什么药材,又有多少的量,虞滢也不用特意嘱咐他们。
只是这猪油膏的配料,虞滢还是觉得叮嘱一下为好。
温杏闻言,点头道:“猪那么脏,我听大郎说那些士族豪强都嫌弃猪肉,要是被他们知晓是猪油做的,估计不大会愿意抹。”
虞滢正是这个意思。
“以后每日早晚都涂抹一遍,手脚都摸一摸,毕竟自家做的便宜,也不用担心用完之后没了。”
罗氏用过好东西,可却也吃了二十年的苦,早已经把大家闺秀的气质给磨没了,所以还是小心翼翼地盖上竹盖,说道:“这可是稀罕物,得仔细些用。”
虞滢见此,也没有再劝什么。
这时,伏安从外头跑了进来,兴奋的喊道:“何家爷爷和何大伯,还有何二叔回来了!”
虞滢闻言,即便不是自家的事,但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当初在采石场接回大兄大嫂的时候,看见何二郎与何叔何婶相见的场面,她心里头也是万般感触。
大兄在书中是被石头砸死的结局。时下虽然把大兄接出来了,但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如今何二郎回来了,自然也心安了。
虞滢与罗氏大嫂都出了屋子,打算去何家瞧一瞧。
可没想何家的人却是直接来了伏家。
虞滢也见到了何二郎。
比起三个月前见的那一回,何二郎更黑更瘦了,双眼也凹陷了进去,显然这几个月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再因最近变天了,他脸上和手上都皲裂得严重。
伏家院子外头因何二郎回来了,所以也来了好些瞧热闹的人。
毕竟陵水村又一个能从采石场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不稀奇?
见外边围了人,大家伙都入了窄小的饭厅。
才入饭厅,何二郎就直接朝虞滢跪下,把虞滢直接吓得一惊。
“别跪,别跪,你要是跪的话,我现在就出去了!”
说着还真有出去的架势。
何叔见状忙上前把儿子扶了起来,在旁说道:“他听说是因余嫂子帮扶的何家,所以他才能从采石场出来,也就非要跪下来给余娘子磕头。”
虞滢为难地看向何叔和何二郎,说道:“就是感谢我,也莫要跪下来。”
或许看得出来虞滢是真的不想受一跪,何叔与儿子道:“好好与余嫂子道谢,便不要跪了。”
心头绷紧了何二郎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静抿着嘴,双眼通红,时下一下子憋不住了,哭出了声。
“我没想过真的能这么快就回家,从伏大兄大嫂离开采石场后,我每天每天的都在盼着能离开,但又怕到最后落得一场空。”
何二郎不敢说自己的精神恍惚了几个月,总是望着家的方向发呆。
虽然有了霍衙差的关系,他能轻松一些了。
可在这采石场依旧是每日重复同样的重活,在漫无止境的采石中消耗了每一日的精神和活气。
他发疯了一般想离开采石场,可每一日都好像漫长得离谱。
何二郎差不多快濒临发疯的时候,阿爹和大兄来了。
在看到阿爹和大兄的时候,听到不是只来瞧瞧他,而是真的要把他接回去的那一瞬间,眼泪彻底决堤。
一个男儿郎却硬生生哭得撕心裂肺。
何二郎望向了伏家二嫂子,只觉得世间最好的女子莫过于眼前的伏家二嫂子。
他哽咽的道:“我真的很感激嫂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嫂子,可往后我一定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报答嫂子的。”
虞滢忙解释道:“别别别,我没有做什么,你阿爹阿娘,还有大兄都是因为做工,按劳所得,所以才能存够银钱把你给赎出来的。”
何叔却在一旁道:“六娘就莫要过谦了,能帮忙的人多得是,可却独独寻了我们家,这就是非常大的恩情。”
虞滢笑道:“那这么算的话,何叔你们家也帮了伏家不少忙,说到最后,大兄也帮过了何叔,所以我们两家才能有这个缘分。”
忽然被指名的伏震愣了一下,也不知怎么就提起了他。
不过一会,回家传话的何大郎也过来了,与此同时还有何婶。
何婶见到憔悴了许多的儿子,还有见到母亲的何二郎,都瞬间相拥,苦的泣不成声。
时隔三个月,终于轮到何家团聚了。
*
先前送药材去医馆的百姓,许是听闻了有妇人做成了药材买卖一事,心生了别的心思,也就不把草药送去医馆了。
而是摆在各个客栈的门口,又或是徘徊在各个客栈前,大声吆喝着草药三文钱一斤,两文钱一斤。
医馆多数种了药田,靠着药材牟利。
忽然出现了这种情况,哪怕那些个百姓的药材不齐全,品相也不怎样,药商一时可能不会看得上,可久而久之必然会成为药商打压药材价格的借口。
因此玉县几家医馆都纷纷有了危机感。
在把那与赵药商做买卖的妇人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后,几家医馆的馆长都坐下商量对策。
大概四十来岁,穿着素袍山羊胡的洛馆长道:“这收药材是其次,主要是因这妇人这事之后,百姓也跟着效仿,然后贱价买给药商。那些药商尝过一次便宜的价格之后,岂还会愿意花更多的银钱在我们手上收药材?”
“肯定会压价压得厉害!”
几人认真思索了起来。
洛馆长环视了雅间中的几人,说道:“还不如趁着这妇人做了大买卖之时杀鸡儆猴,让那些想着从我们这里抢生意的百姓心生退意。”
其中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馆长却不愿意了:“这药材买卖又没有规定了只能是我们能做,谁有本事谁都能做得。而那妇人与赵药商做了一笔买卖,也没有特意压低价格,旁人效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轻嗤道:“我本想着是怎么商讨百姓胡乱压价的事情,你们却是在此商讨对一个妇人出手,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洛馆长闻言,轻声笑了笑:“季馆长真是清高呀,我倒是听说季家医馆几块药田的药材都有了去处,我们这些药材还没有去处的自是要找法子来稳固自己的利益。”
被唤做季馆长的老者却不愿意了,隐隐有了不快之意,站起了身:“我那些药材有了去处,是我家大儿凭本事拉来的药商,与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再者大家的药材会不会积压,也不是你们耍手段去对付一个妇人的借口。”
说到这,老者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我管不着,我也不凑合。”
说着,便径直走出了雅间。
雅间中只剩下三个人,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洛馆长依旧笑道:“瞧季馆长说的,好似我们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我的意思也不过是吓唬吓唬那妇人而已,从而再借这事来敲打敲打那些自以为是的刁民。”
余下的两人皆以利为重,道德在后。
有一人压低声音问:“不知洛馆长有何妙计?”
洛馆长道:“妙计倒是算不上,正巧有一些个市井混子在我那处欠了些医药费,让他们帮忙再抵消医药费也是可以的,我们这回也不伤人,就吓唬吓唬得了。”
话到最后,给了两人最后一颗定心丸:“不伤人,也不留明显的证据,市井混子的话旁人也不会信,再者我那弟弟在县衙做典史,只要这事不闹大,他都能帮我解决了,所以二位也不必担心。”
听到他的话,两人遂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