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屿一时没有回答, 面色有些微的奇怪,面对跟前今昭静静等候的大眼睛,他还是移开视线, 不自然答。
“大家都在传,我听到也不奇怪吧。”
“况且, 我们不是朋友吗?”片刻,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眼神坦然清澈。
“我听到你的名字多留意几分不是很正常吗?”
“噢。”今昭点头应,若有所思, “所以你也听说我和江宜在教室大打出手是因为你了?”
这句话音落,周北屿脸上平稳的神情彻底拿捏不住,涌起几丝局促, 白皙脸侧似乎爬上了微红。
“谣言总有过度渲染的成份。”他最终勉强平复下来, 直视着她,“我相信你应该不是会在教室随便打架的人。”
今昭说完, 周北屿骤然沉默, 他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下, 声音很低,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今昭凑近看他, 去捉他的视线, 终于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她一本正经,对着他宣读誓言般, 腔调平直开口,“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红颜祸水。”今昭最后打量着他,总结说。
“.........”周北屿终于明白她并不正经, 他默了默,回答。
“注意什么?不随便散发魅力?”今昭头又朝他凑近几分, 继续追问,玩笑八卦的口吻。
“你知道我们班江宜喜欢你吧?她当初可是轰轰烈烈追了你很长时间。”
“那你喜欢谁?”她本能地接了一句。
空气骤然沉默,周北屿抿唇不语,转过脸静静看她。今昭自知失言,连忙干笑两声,轻咳。
恰好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正是两人等的那辆,今昭逃难似的上车,看着她慌张的背影,周北屿抿了抿唇,才提步过去。
江宜干哥哥的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不知道是谁找她说了什么还是,那帮人没再出现在校门口处。
两人在教室迎面碰上,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宜不甘心对着她冷嘲几句。
“别再惹我,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午休时,今昭从食堂出来,经过便利店门口看到江照辉,男生正三五成群坐在外面椅子上吃东西,手肘靠着后头桌子没个正行,她过去那会,他正拆着一支冰棍,见状递过来。
三月天,春寒料峭,空气都散发着冷意。
今昭漠然拒绝,顺便问他,“你告诉盛风江宜的事情了?”
“算...是?”他偏了偏头,嘴角浮起漫不经心的笑,“提了一嘴,然后去和她干哥哥联络了一下感情。”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拉长声音“哦”了声,“不过我们过去的时候好像有人和学校举报过他了,他正在班里写检讨。”
江照辉懒洋洋抬起眉,眼里意味不明,“可能是你那个男神,周北屿干的。”
今昭沉默失语,站了片刻,准备要离开。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盛哥?”江照辉突然叫住她问。
今昭愣住,那天事情过后,他从她家离开,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盛风一直未曾主动出现过,而她大概是一种逃避拖延的心态,潜意识回避着这件事。
被他问起,她才想起来,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他,最近怎么样?”今昭听到自己迟疑着问,然后江照辉在后头说,“盛哥可能要走了,他最近在准备转让网吧。”
搭乘公交车到熟悉的站点,今昭打量周围,才发现自己的真的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自从开学,寒假结束加上一连串的事情,巷子也换了几家新门店,同往常有了一些区别。
想到盛风的网吧也即将要成为其中一员,今昭心头止不住发酸,沉甸甸。
那里几乎承载了她这些年来的青春,大多无聊难捱的时光,都是在那里发呆度过,不仅仅是她,还有江照辉他们,狭窄破旧的网吧,是大家每个假期空暇时据点。
今昭站到门口,望着前面的招牌,不知不觉,那块牌子挂了这么多年,早已陈旧,破败掉色,
她视线下移,看到了里头忙碌的人,盛风一如往常,身影总是穿梭在店内,看着他们占据收银台空隙,中午有空会给大家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今昭发呆出神的时候,店里的盛风已经看到了她,抬头冲她望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他神色如常打着招呼,像从前一样,今昭抿了抿唇,走进去,站到收银台旁,他面前。
“听江照辉说你要转让网吧?”她话音落,已经看到了门口墙上贴着的转让告示,白纸黑字,醒目分明。
“对,我准备搬家。”盛风看着她,直截了当承认。他停下手上事情,朝外头一颔首。
网吧门外有小片空地,上头摆着几张桌椅,靠近墙壁处,有棵很大的香樟树。
今昭坐在椅子上,盛风手里拎了罐旺仔牛奶过来,放在她不远处,从桌面上推给她。
“前几天才确定下来的。”他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略带空间的距离。
“我妈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不好,准备去和舅舅他们一起生活,我跟着搬过去,大家在同个城市也有些照应。”盛风语气轻淡说着,今昭听完,反应了一下。
“你舅舅...不是在北方?”
隐约听说过,他舅舅年轻时出去打拼,后来在那边定居,把家里老人也都接了过去,一家人生活在那边。
“是。”盛风报了一个城市地名,今昭在心里默算,距离鹤鸣市大概需要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怎么这么远?”她说完这句话,鼻头已经蓦然发酸,今昭默默垂下头,控制心底情绪。
这些年的陪伴,早已经成为习惯,即便,某些时候会有短暂的排斥,但今昭从来没有想过盛风会离开。分别来得突然又急促。
“坐飞机也很快,几个小时。”盛风打量着她的神情,笑了下,缓和气氛般手指叩了叩桌子,“干什么?舍不得我啊。”
“嗯。”没想到,今昭认真点头应。
他微愣,随后自嘲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没有。”她吸了吸鼻子,又低头,声音瓮瓮的,“你一直对我很好,是我不好。”
“别这么说。”他严肃纠正她,“不是你的原因。”
气氛微微沉重,莫名低落,盛风再度弯了弯嘴角,戏谑道,“不要弄得好像我马上就要走了一样,江照辉没有和你说我要等这学期结束吗?”
“毕业了再搬。”
今昭伤心的泪顿时停滞了一瞬,她表情空白抬起头,慢半拍,“啊?”
毕业,那不是六月份,还有小半年...
悲伤的心情稍稍被缓解,她脸上绽出一抹笑,无奈道:“我真的以为你马上就要走了。”
盛风也低头轻笑,下一秒,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最近应该没什么事了。那个人,去了外地,我亲自送他上的火车。”
“什么...”她彻底怔住,半响没有回神。
盛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决了这段时间积压在她心头的最大阴霾,他丝毫没有提过程,但想必,他们父子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以盛风对那人的恨意,还有那个男人的秉性。
“你怎么说服他离开的?”过了许久,今昭还是没忍住问,盛风坐在那里把玩着手里打火机,垂着眼,掩去脸上神情。
“这你就别管了,我是他儿子,总有办法。”他抬眸看她,目光静静地说,“今昭,考个好大学吧,离开了就别再回来。”
——考个好大学,离开了就别回来。
每一个字都在和她预告着分别。
无论是和人还是这个她记忆中生长的地方。
今昭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的事情,大学更加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在此之前,她的生活一直是过一天算一天,她无暇考虑以后,也不期待未来。
随时做好赴死的准备。
盛风的离开似乎是个讯号,把一切现实、需要考量的事情,放到了明面上,汹涌海水退却之后,露出的是底下嶙峋的礁石。
迎面热风打在面上,胸口空气被挤压,喉咙一点点干涩,呼吸困难。
体育课,八百米的长跑到了尾声,今昭遥遥领先,把身后的人抛下很远,独自在赛道上奔跑着,仿佛拼尽全力,要把自己消耗殆尽。
体育老师在前头吹哨子,快要到终点,一班早已经热完身,在远处舒展着肢体准备练操,今昭在最后一圈的冲刺阶段,再度提速,准备一鼓作气结束这段长跑。
“昭昭...”还在第二圈的许明月费力追到她身旁,气喘不匀,“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今昭一分神,听她说话,本就勉力支撑的身体突然松懈,脚下在这时踩到一颗小石子,双腿一下发软,无力支撑,失去平衡重重摔倒下去。
“昭昭!——”
随着许明月一声喊,惊恐扩散,老师见状赶紧走了过去,身后的同学也都纷纷没有再跑,朝她围上来。
“今昭!”
“没事吧!”
“赶紧送校医室。”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昭面色苍白躺在地上,透支体力的身体重重一摔,短时间失力,爬不起来,膝盖有疼痛传来,白皙的肌肤蹭破一大块皮,鲜血涌出。
她的模样看起来过于可怖,眼睛微闭,面孔惨白虚弱,一时间无人敢上前,只有许明月在旁边叫着她的名字,费力地想要抱起她。
几个女生见状纷纷上来帮忙,男生没人敢随便动,体育老师看到是个女孩子,一时也陷入踟蹰,正准备找个健壮男生背她去医务室,远处有人跑过来,紧接着,人群突然被一把拨开。
“怎么回事?”周北屿穿过大半操场,突然出现在九班这里,沉声问。众人不明所以,刚要说话,就见周北屿从许明月手里接过今昭,弯腰半跪,拉起今昭无力的手臂环住自己脖子,抬手穿过她腿弯,把她整个人从地上直接抱了起来。
“昭昭她刚才跑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许明月解释的话才出口,周北屿已经抱稳她,看了周围一圈,直接对前面的体育老师说。
“我送她去医务室。”
“...好。”老师愣神,刚应完,周北屿已经抱着人大步离开,他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身影,挠了挠头。
“周北屿怎么过来了?”
“他竟然就这么把今昭抱走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公主抱...太偶像剧了,这是不是实锤了...”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我之前还以为是谣传...”
“他们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
“今昭和周北屿,这两人,这简直比学神考倒数第一还让人惊讶...”
围观的学生当场看到刚才一幕,议论声顿时炸了锅,止不住窃窃私语,脸上都是震惊,老师见状,立刻收起了自己困惑好奇的脸,严肃训斥。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散了,没跑完的继续跑完,班长和体育委员出列,去看一下刚才受伤的同学。”
乱七八糟的声音终于止住,人群一呼啦散开,只不过变成了跑道上三五成群私底下的交头接耳,班长和体委出列不自然站在那里,听从老师吩咐往医务室走去。
今昭在半路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不少,流失的力气慢慢回来,大脑摔倒那一下没缓过劲的空白,也逐渐清醒。
只剩膝盖上的疼痛,短暂麻木过后,变成了针扎般刺痛,火辣辣一片,感觉有液体顺着小腿缓慢往下流。
她在周北屿怀里,手揽着他的脖子,脑袋无力依偎在他身前,听着头顶略显错乱的呼吸声。
他走得很快,抱着她,步伐却很稳,短短时间,穿过操场来到了楼内,医务室在二楼,还要爬一段楼梯。
今昭没有感受到太大的颠簸,反而是抬头,看到周北屿脸颊发热,汗水顺着他的下颚线缓缓滑落。
脑中还残留着方才倒地那一瞬,男生穿过人群,在太阳底下,轮廓宛如神祇,毫不犹豫俯身把她抱起。
“周北屿,你放我下来吧。”今昭拉了拉他衣服,小声虚弱道,“我可以自己走了,刚才摔倒那一下没反应过来。”
“没事。”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拒绝,没有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爬上楼梯。
医务室门被用力推开,坐在桌前的校医吓一跳,见男生抱着怀里人进来,更是惊慌,连忙招呼他把人放到床上。
待看到只有腿上伤口时,重重出了口气,紧接着仔细看过创口面积深度后,又面露凝重,起身找消毒工具。
“伤的有点严重,我先给她消毒。”
碘酒触及皮肤表面,血肉模糊的创口被强制冲洗,今昭膝盖条件反射跳了一下,咬紧牙,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强忍着痛楚,额头隐约冒出细密冷汗。
周北屿眼神凝重落在她伤口处,随着医生的动作移动,偶尔抬头,仔细打量她一眼,似乎克制着情绪。
“疼吗?”
今昭惨白着脸对他笑了笑,摇头,“还好。”
校医的手都不免一顿,抬眼看她,“小姑娘挺厉害。”
上好药包扎,中途班长和体育委员也赶了过来,询问过情况之后,放心回去复命,整个过程周北屿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狰狞的伤口被覆上白纱布,女孩洁白纤细的小腿上多出了一块醒目的印记。
像是完美洁白的艺术品出现的一抹瑕疵。
今昭在校医帮助下,从床上下来,临走前,她不忘对她叮嘱,“这段时间不要碰水,按时来换药,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膝盖刚包扎完,行走还有点困难,今昭脚刚落地,就被旁边周北屿接过扶住,他站在她身侧,沉默轻握住她的手臂,用自己身体支撑住她往外走。
还未下课,外面走廊空无一人,整座校园安静空荡。今昭瞥了眼周北屿安静的侧脸,下滑到他抿紧的唇。
她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虚,放低声音,“只是一点破皮,医生也说换两天药就好了。”
“嗯。”他脸上没有任何缓解,沉沉应。
“跑步不小心而已,总会有意外发生,不用太担心。”今昭抬头,示意他绷紧的嘴角,比划了下。
“你太严肃了。”
“今昭。”周北屿顿住脚步,叫她的名字,脸上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受伤这件事,这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情,但是作为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旁观者,这对我来说...”他话音短暂停顿,组织了一下措辞,再度道。
“并不是一件小事。”
“我非常非常担心。”
“怕伤口很严重,怕你会疼,怕未来的这些天一直不舒服。”周北屿最后轻轻吸了口气,停下,移开脸没有再看她,目光落在走廊外遥远的天空上。
“体育课上,看到你摔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心跳都快停止了。”